神无处不在

　　段宁轩揉了揉发红的手，诧异的看着那把伞，眼神就似见了鬼一般。
　　而桑溯无言，目光颇有些凝滞。

　　“许是刚刚这伞滚进了雪地，撞到了尖锐的石子什么的，给撞破了吧。”段宁轩匆忙将伞从桑溯的手中拿回，尴尬地收了伞道，“我本欲帮桑姑娘，却没想是给桑姑娘添麻烦了。”

　　“无妨。”
　　桑溯的目色沉下了许多，惹得段宁轩更是尴尬，只好先行请辞。

　　“桑姑娘，家母还在家中，我此行出来是本就是替她买些东西，不能让她久等。”他说了告别的话语，目光却凝在桑溯的脸侧不愿离开，于是又说了一句，“桑姑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我家寻我，你也知道我家住哪儿……若没有，只当客人，你也可以过来……”

　　段宁轩最后的声音小若蚊蚋，但此地僻静，桑溯还是清清楚楚地都听了去。
　　说完话后，他将破伞用手臂一夹，便仓促地踏入雪地离去，只留下了一排孤零零的脚印。

　　桑溯仍旧站在原地，凝视着刚刚那伞滚落的地方，一言不发。
　　雪地极厚，平平整整，哪来的什么尖锐的石子，只能是有人作怪。
　　或许，也不是人，是邪祟……

　　“出来吧。”她的声音很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感情，就似料到了作乱的会是谁一般。
　　桑溯话音刚落，原是平静破败的屋宇之侧，出现了一道阴影，谢虞从屋宇之后的小院走来，姿态懒散，就似在饭后闲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桑溯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全然一副戒备的姿态，“江家已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活着的人没有多少，你不该是得偿所愿了么？”
　　谢虞挑了挑眉，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染上了笑意：“江家与我有什么关系？烧了或是没烧，又关我什么事？”

　　“你明明给了江溶药，又说这与你没有关系？”
　　“药？”谢虞靠近了桑溯几步，几乎是附在她的耳边，嗤笑了一声，“我哪来的什么药，你是睡迷糊了，说梦话呢？”

　　桑溯只觉得耳廓一片酥痒，似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要炸起，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江家可只有你一这个邪祟，要不江溶所说的高人还能是那些不学无术、差点被江穆赶出去的道士僧侣？”
　　“我可不认。”谢虞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你都未曾亲眼所见，又如何能给我扣上这样的帽子？”

　　谢虞越是如此逗弄她的态度，桑溯越觉得谢虞此人有鬼，可她实在摸不清，他跟着她到底有何用处。
　　她勘算的本事不怎么样，对风水了解也不深，若非要说有什么可图的东西，那便是她那只能看到万物之光的左眼。
　　可是……她也看不到任何关于谢虞的东西啊。

　　桑溯深吸了一口气，捋平混乱的思绪，突地想起了谢虞利用水灵之光引她至梅园深处的事情。
　　她从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她左眼的这个能力，谢虞如何能知道？而他又为何要在暗中指引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桑溯本就不容易信任他人，更何况是谢虞这种屡次来招惹她，又不说说明原由的人。

　　“反正江家之事已然如此，纠结这药是不是你给江溶的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桑溯撂下了这句话，抬步就走，巴不得离谢虞这瘟神远些，可下一刻谢虞便轻轻松松地闪至了她的面前。

　　“刚刚那人是谁？”
　　桑溯被谢虞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语气愈发不耐：“刚刚哪有人？”

　　“没有？”
　　谢虞垂下头来，让自己与桑溯一般高，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桑溯甚至能看见谢虞若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她倏地红了脸，而后更为恼怒，但谢虞却坦然自若得过分，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中仿佛坠入了点点萤光，在这寒冷的冬日，竟泛起了一丝暖意。

　　“难不成刚刚那个姓段的是不知哪飘来的孤魂野鬼，只有我能看得见？”
　　谢虞的声音愈发的轻了，但其中蕴含着的戏谑令桑溯的心头莫名起了一股火。

　　“他是何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与我有关，就有关系。”
　　“你一个邪祟如何能做到如此，蛮不讲理又幼稚至极！”

　　桑溯的声音很低，但其中已然充满怒意，可谢虞就似极其满意这样的结果一般，稍稍直起了身子，离桑溯远了些，道：“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模样，成日老成又沉默，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你是易了容的八十老妪。”

　　“你……”
　　桑溯被谢虞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扔下了一句“随你”，一扬衣摆便朝街上走去。

　　可没想谢虞不但不愿放她走，还跟在了她的身后，安静虽是安静下来了，但她就似被监视了一般，走到哪儿都不自在。
　　更夸张的是，谢虞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样子，以往是只有她一人能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看见，自是避不了惹来许多麻烦。

　　云中镇地处北洲，民风也算淳朴大气，不少姑娘看了谢虞，跑上前来，或送花枝，或赠香囊，就算手中空空也要对他抛个媚眼。
　　但谢虞却一一回绝。

　　他本是生得矜贵清冷，但敛下眸来，换作了一副神楚楚可怜的样子，竟还挺像模像样：“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我已卖身给我前面那位桑姑娘，不能接受这些东西。”

　　桑溯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街上那些嘈杂的叫卖声与议论声都离她远去了，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将谢虞这个麻烦解决，甚至动了杀意。

　　左右不过是一个邪祟，若要除去，该也不是那么麻烦。
　　虽然他此刻好似没做什么坏事，可留着终究是祸患。

　　她思虑得深了，脚步也放缓了许多，直到一个声音倏然在耳边炸起，才将她从这场神思中拽了出来。

　　“喂！我问你呢！你买了这公子做什么？若你只是要钱，我便替他赎身！”
　　站在她身前的女子身着朱红色的长裙，外披一件白色的小袄，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奴，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若是往日，桑溯心中定还寻思着坑她些银钱，可如今江溶给她的钱还剩下了许多，且她算是被谢虞烦透了，于是抬了头就道：“我不要钱，这人送给你了。”
　　说话这句话，她便逃似的将谢虞丢下，扔下那女子与家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甩掉了谢虞回到客栈，刚进屋，桑溯便“啪”的一声便将房门关上，不顾还喘着气，就开始急匆匆地收拾包袱。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离了这云中镇，跑得远远的，看这邪祟还如何找她麻烦！

　　于是连午膳都没用，付了房钱之后，桑溯干脆背着常人思想，一路向北，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就算谢虞想找她，也该是猜不到，她竟会往云中镇之北而去。

　　因为走得匆忙，还没用午膳，离了云中镇约莫几个时辰，桑溯便觉得眼前发黑，有些走不动道了。
　　冬日的天暗的早，她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旷野，人烟稀少，景色萧条，若不是旁侧偶尔会有些远行之人打马而过，她怕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北洲的尽头。

　　昏暗的天际爬上了一弯月牙，好似谁信手撒了一把星子在天上一般，四下也算不得太暗。
　　桑溯直到此刻才开始觉得有些茫然，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计划。

　　好在这看似无人的旷野远处，燃起了一星灯火。
　　桑溯往灯火的方向走，只期盼能遇见一家驿站，这样她好休整休整，明日再寻思要往何处而去。

　　而老天爷也不算对她太坏，灯火朦胧之处，果然是一家小小的驿站，虽然不大，但至少能容她一个晚上。
　　这一路走下来，桑溯几近要累倒在路边，进了客栈之后也不顾其他，坐下了便向堂倌要水喝。

　　这偏僻之地，驿站大堂之内空无一人，但唯一的堂倌还算热情，为她倒了杯水来，接着问道：“我看姑娘这身装扮，不似北洲之人。”

　　“我只是途径此处。”桑溯接过水，一饮而尽，淡淡道。
　　她并不是善谈之人，所以应话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很快，那堂倌便对她失去了兴趣，一人躲到驿站后头去喂马了。

　　桑溯饮了水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便打算先回房将这些东西安置之后，再下楼点些吃食。
　　她四下张望了片刻，也不见刚刚那个堂倌，于是便试探着出声问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从驿站后堂内便走出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虽是冬日，但她却握着一柄团扇，身上擦着浓郁的香粉，一边摇一边问：“姑娘住房么？”
　　“是……”桑溯应她，之后顿了顿又道，“我就住一晚，再为我备些吃食，一切从简便好。”

　　“那可不，我们这小店，也没啥复杂的东西。”那妇人接过桑溯递来的银钱，扭着腰便又去了后头。
　　过了片刻，刚刚去喂马的堂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着对桑溯道：“姑娘，请随我来。”
　　桑溯跟了上去，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但今日实在是太过疲累，她也没想太多，便随那堂倌去了房内，先将包袱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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