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舞

　　山里湿气重，清晨起雾本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样大的雾，我也是头一次见到。漫天的白雾，让人完全分不清南北，有种置身云海的错觉。
　　大雾使能见度变得异常低，无可奈何，我只得凭着感觉，向那人影的地方慢慢地挪步过去。
　　“小荷！”“凤旭扬！”“旭日！”“明月！……”我边走边呼唤着，奇怪的是，刚刚明明就在我身边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应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心下觉得此事蹊跷得很，脚下的步子，更是不停地向前挪去，只盼着这雾快点散尽。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声响，听来似乎是流水声。由于不会游水，于是，我走得愈加小心了。
　　那声响随着我步子的挪近变得越来越清晰，此时，雾也有些散去。我慢慢地向前走着，不多久，一角湛蓝的湖泊便印入了我的眼帘。
　　起先，只是一个小角的蓝，慢慢地，白色的雾气开始在波澜不禁的湖面上翻腾起来，仿佛是舞女妩媚的裙摆，一摇一曳，舞着令人惊艳的华美弧度。
　　一阵微风低低吹过，裙摆刹时变成了骏马的铁蹄，它们奔跑着，嘶鸣着。所过之处，是一片明晃晃的清澈。
　　就这样，那一汪湖水，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显露出了它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美貌……
　　就像是天空流下的一滴眼泪。它蓝得忧伤，蓝得清澈，蓝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是倒映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般，透彻得没有一丝瑕疵。
　　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含着清晨的露水，懒懒地吐露着清香。那些明亮柔软的花瓣簇拥在湖岸，迎着风，灿烂地盛放着。
　　微风卷过湖面，企图吹散最后一点迷雾，然而，那些雾气却开始缱绻，开始缠绵。它们不再是舞女的裙摆，也不再是骏马的铁蹄。它们温润地流过，仿佛是泉水，仿佛是微风……
　　渐渐的，它们越变越细，越变越黑，化成了丝丝飞扬的三千青丝……
　　风，拉开了迷雾的最后一道帷幕。
　　迷雾散尽，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在我的面前，竟然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站在湖边，欣然而立。湖水里，倒映着一张皓齿红唇，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
　　我屏息看着他，不自禁地被吸引住了目光。
　　少年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纯正的黑色。仿佛是黑夜遗留的色彩，那样的黑，几乎连一丝光亮也没有……然而，少年的肌肤却是不可思议的白皙，从额间一直蜿蜒到锁骨的白，与那黑发黑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分强烈的黑白对比，使少年的面色略显苍白。一双不点而朱的嘴唇，却似恰到好处地融合了黑与白这两种色彩。
　　这个少年，让我想起安徒生笔下的白雪公主……
　　少年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袍，巨大的袖袍在风中飘舞。他看着我，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那个时候就想，这么一个美少年出现在荒郊野岭，不会是妖怪吧……
　　“你是谁？”
　　我问。他笑着，用乌黑的眼珠子看着我。
　　“……让我想想，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可好？”少年说着，声音软软的，透着莫名的亲切感。
　　虽然他的答案很荒谬，但他笑得却很真诚。于是，我说：“好。”
　　他看着我，又笑了起来。
　　“我可以坐到你身边吗？”少年问，乌黑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犹豫。
　　“嗯。”我说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我的应允，少年的眸子里又闪出笑意。他笑着，盈盈地走到我身边。宽大的袍子里似乎还携着风，如墨的发丝被吹拢在身后，轻盈飘舞，仿佛是收起的羽翼。
　　玉足点地，少年仿佛走在光源上一般，每一步都极尽优雅。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是光着脚的。
　　“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我的家住在那里。”少年笑着说，指了指山的另一头。
　　“你一个人来这深山里，家人不会担心吗？”我偏头看着少年。
　　他的模样，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样的人，没事往山里头跑什么。
　　“……家人？……”少年重复着这个词汇，几乎生硬地说着。
　　“就是你的爹和娘，兄弟姐妹……”他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家人吧……
　　“……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爹也很早就死了，是我娘独自把我带大。可是，不久前，我娘也死了……”少年说着，声音低低的，带着淡淡的忧伤。
　　“对不起……”
　　少年一言不发，沉默地低着头。乌黑的发丝柔情垂下，微微遮挡住他的侧脸。少年扑闪着眼睛，似乎是在沉思。我看着他，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也许还有一个……他是我十分要好的伙伴。以前，我来这里，他都会陪着我……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但是，昨天，他也离开我了……”
　　我心想，这孩子运气怎么那么背呢。但嘴里安慰着：“……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些。”我说，却见少年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死。”
　　“他没有死？那你为什么说他离开了你？”我问。少年听着，垂下了眼睛。
　　“昨天，他带着我父亲以前的仇家找上了门。他们把我从家中赶了出去。”少年说着，他的语调里，没有一丝波澜，“他背叛了我。”
　　少年侧着脸，出神地注视着地上。他的睫毛弯曲纤长，卷着一分灵动，仿佛只要他一眨眼，就会有露珠从上面落下一般。
　　“……很多时候，感情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对于朋友，无论是选择忠诚，还是背叛，都只是自己的事。不要太在意他人怎么做，你能管好的，只有你自己，不是吗？”我说着，微微笑起来，“能够说出来的委屈，就不算委屈；能够背叛的友情，也不算友情。不要太难过了。”
　　少年听着，静静地注视着湖面。他忽然慢慢地提起手，衣袖中，露出一双水晶般的纤纤玉手。少年的手指浸入水中时，掌心正拦住一抹随波逐流的落红。只见，他用两指轻轻夹起落红，托在掌心。
　　这朵花花落时，正是怒放的时刻，娇艳的花瓣掩着点点晶莹的露珠，嫩黄的蕊丝吐露着芬芳。它绽放，它灿烂，仿佛一株旷世珍品般独一无二。
　　“我姓花。”少年说着，伸手将那株红花别在了我的耳后。
　　“花公子。”我唤。他听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唤我花儿吧，我娘经常这样唤我。”花儿说着，眼睛里闪着我读不懂的光芒。
　　“……花儿。”
　　我唤。
　　他笑。
　　他看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耳后的花朵。他微凉的手指顺过花边的一簇发丝，温柔地掠过了我的脸颊。
　　“……你可愿意做我的叶儿。”花儿轻轻地问，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就像是那阵吹散迷雾的微风一般，叫人无法讨厌。
　　“我……”他盈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等我说话，便牵起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沉默地跟着花儿，异常的顺从。这样的顺从，连我自己也微微吃惊。就仿佛是被蛊惑一般，毫无理由地相信，毫无理由地跟随……
　　我想着，却感到花儿停下了脚步。他说：
　　“到了。”
　　到了？我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面前，一个被无数藤蔓掩护着的山洞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花儿的手轻轻拨了拨，那些藤蔓就仿佛有生命般退开了。他牵着我，慢慢地走向了山洞的深处。他带着我走了一段路，我看着周围，下意识地去记忆，却突然发现，脑子一片空白，之前走过的那些路好像绳索般缠在了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难道是记忆力衰退了？’我郁闷地想着。
　　走了不出十分钟，我们便来到了一座石门前。这是一座十分古朴的石门，门面上，雕刻着一只飞舞盘旋的巨龙，它仿佛这里的守护者一般，双眼炯炯地注视着前方。
　　然而，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却是这只龙身上的羽翼。占了龙身体一半以上大小的巨大羽翼挥舞着，英气十足，蓄势待发，使得龙整体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
　　只见，花儿双手急速转了个手花，我还未看清他做了什么，石门便‘轰’的一声打开了。看着面前的场景，我顿时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你可愿意做我的叶儿……”
　　空中缓缓波开一句呢喃。似哀怨，似惶恐，似缠绵……如歌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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