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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布兰登上校静默了半晌，从林荫小道走到了视野宽广的湖边，才开口道：“让你开口问这件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在伊莱扎死后还让人说三道四。”
“如果不是为了玛丽安，我也不会唐突地问你这样的问题。可是，玛丽安真的不能再受什么伤害了。我想知道，你是真的爱玛丽安，还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伊莱扎的影子。”
布兰登上校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们爱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类人，不是吗？我不否认，玛丽安最吸引我的是她和伊莱扎如出一辙的天真烂漫和美丽多情。可这十多年来，我遇到的女孩里肯定不止玛丽安一个人浪漫多情。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了，对爱情和婚姻的考量更为慎重。如果你非要问我喜爱玛丽安的理由，那么我会告诉你，我爱她不逢迎世俗，坚持自我的精神。我不想娶回一个只会对我说‘是’或‘不是’的妻子，更不想生一堆咋咋呼呼的小鸡崽。”
“如果你对女人多一点了解，你会发现她们都挺有思想。”只是习惯在男人面前扮蠢罢了。
布兰登上校却道：“如果我真的了解她们，只能更加明确一点——谁都没有玛丽安可爱。”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想先前那个问题有点多余了。”
“不，达什伍德小姐。我十分相信你的为人，也很愿意和你一谈往事。”布兰登上校一想到伊莱扎，悔恨和愧疚就泛了上来，“她是我的表妹，年幼失怙失恃，继承了大笔遗产。我的父亲受托成了她的保护人。我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中情愫渐生。如果我们能顺利结婚，恐怕现在孩子都……
“那几年，庄园收成不好，我父亲又投资失败，家里负债累累。父亲为了保住德拉福庄园，逼着，逼着伊莱扎嫁给我的哥哥，在她十七岁那年。我哥哥是个豪奢的浪荡子，到处与女人调情，连伊莱扎的一个头发都配不上。当然，他也一点都不爱她。
“我准备带着伊莱扎私奔，你知道在苏格兰，结婚是非常容易的。可是，在出发前，我们被分开了。
“伊莱扎的女仆出卖了我们，也有可能是她行事不秘。反正我们被迫分开了。
“伊莱扎被囚禁了起来，没有社交，更不许出庄园。我被送到了一个远方亲戚家关了起来，直到伊莱扎和哥哥结婚才被放了出来。
“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我，我失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地参了军。为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我去了遥远的东方，一去多年。
“假使我没有逃避，还在英国，伊莱扎也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为此悔恨不已。可我当初换防，有一部分是为他们的幸福考虑。
“我以为只要我离他们远一点，再远一点，哥哥就会忘记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会好好地待她。即使他不爱她，也同她一起长大。更不用说，伊莱扎还救了德拉福庄园。
“可是我错估了哥哥的善良，也低估了她对我的思念。一个浪漫多情的女人和一个浪荡冷酷的男人结合，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假使我哥哥对她好一些，假使伊莱扎没有因思念我而悔恨中途变志，假使她身边有像你这样聪慧坚韧的亲人劝导，也许她就不会在痛苦和自责中受人引诱。
“哦，埃莉诺，玛丽安是多么的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可怜的伊莱扎，她没有任何依靠，想要汲取一点温暖，却套进了引她堕落的圈套。可，可我本应该是她的依靠的，埃莉诺。”
说到这里，布兰登上校已经语不成调，湿了眼眶。
“我想，她遭遇到的不幸，也是您没有料到的。布兰登上校，你没有必要为此自责。如果你能预知未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当她的依靠。”埃莉诺安慰道。
布兰登上校背过身去，平复了好几分钟才道：“我哥哥，唉，他是个十足的混蛋。他就这么冷眼旁观，丝毫不想拯救他的婚姻。除了让她声名狼藉来掩盖他的不忠，我想不到任何别的理由。
“我是两年后才知道这些事情，那时候伊莱扎已经和他离婚了。这给我带来的震惊和忧虑，丝毫不亚于他们结婚。
“是的，我没有理由不忧虑。一个习惯了奢华生活的女人，怎么应对离婚后的拮据生活呢？她的财产的几乎都用在德拉福庄园。他们离婚时，哥哥只给了她一点儿津贴。这份少得可怜的津贴在几个月后还转给了别人。
“我对此忧虑万分，立即赶回英国找她，可是毫无结果。我只好从源头查起来，可我查到第一个，第一个让她堕入深渊的人后，对她的处境就已经绝望。我不知道那样的她是否还想见我，但我真的没有准备好见她。
“我没有再查下去。”
布兰登上校喃喃道：“我竟然没有查下去。如果，如果我对她宽容一点，或许她还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我害了她，比我哥哥更甚。”
埃莉诺终于明白布兰登上校的郁郁不乐。他是一个犯过错的人，一个无法原谅自己的人。
“没有人不会犯错的，布兰登上校。我们要学着原谅别人，更要放过自己。”
“我没法放过自己。”布兰登上校痛苦道：“如果你见过她最美丽耀眼的时候，又见过她最凄惨悲哀的时候，就知道我犯了多大的一个错。我，我是在回到英国六个月后看到她的。我曾经的一个仆人，因为负债，非常不幸地被逮捕了。他的妈妈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救他。念及主仆情谊，我去拘留所看望他，顺便打探一情况，看有没有能力救他出来。就在那里，我见到了不幸的伊莱扎。
“我可怜的表妹，她，她曾是那么美丽，那么健康！我怎么也想不到，是怎样的苦难，让她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让变成了这副模样——形销骨立，满脸沧桑。我更想不到在有生之年，会在拘留所见到她。
“我当时的哀痛和自责，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细说这种痛苦，埃莉诺。”
“是我的错，又让你……”
“不，埃莉诺，我早就想找一个人说说，说出来了，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这些年，我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得痛苦不堪。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失去了情人才这不快乐。不，不是的，比起曾经放弃拯救情人的痛苦，错失所爱的痛苦算什么呢！
“我看着伊莱扎憔悴萎靡的模样，只想拿把刀杀了自己。我是准备……善良的伊莱扎，她救了我。她，她把小伊莱扎托付给了我，让我成为小伊莱扎的保护人。”
“小伊莱扎？”
布兰登上校不以为意道：“就是他们说，我的私生女——伊莱扎和第一个引诱她的人生的孩子。她非常爱这个孩子，放心不下她。是的，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在我遇见她的时候。我尽了一切的努力，把她安排到温泉小镇疗养，给她找了私人医生和细心的仆人。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挽回她的生命。”
“谁也没有办法从死神手里抢人。”埃莉诺安慰道：“布兰登上校，往事不可追，你只要……”
埃莉诺想到梦里小伊莱扎的遭遇，便住了嘴。
布兰登上校也想到了养女，想到她和她母亲一样悲惨的境遇，被男人引诱、玩弄、抛弃，“我有失伊莱扎的托付，没有教育好她的女儿。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一个尚未结婚的男人，是没有条件的亲自教育孩子的。更何况，我当时并没有固定的住所。德拉福庄园是我在五年前继承的。我哥哥去世了，没有生下继承人。介于当时的条件，我只能把小伊莱扎送去寄宿学校，常常去看望她。
“伊莱扎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我把她从寄宿学校转出来，托多塞特郡的一位知识渊博、礼仪娴熟的女士教导她。与她一同学习的，还有四五位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伊莱扎和一位巴斯来的小姑娘最为要好。
“去年一月份的时候，伊莱扎来信说想去巴斯。她好友的父亲生病了，要回去照看父亲，便邀了伊莱扎做伴。我打听了她好友的家庭，是个友善的好人家，便同意了。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致歉信——伊莱扎失踪了。那个友善的家庭并没有养出一个聪明的女儿。她肯定知道实情，却坚称什么也不知道。那位友善的父亲也有同样一副愚蠢的头脑，竟然坚信女儿与伊莱扎的失踪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尽管许多人说，她们在巴斯的时候，在没有长辈的陪同下到处乱跑，随意结交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他们父女的愚蠢，我徒劳地寻找了八个月，也没有找到小伊莱扎，要不是她自己给我寄信，我恐怕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还记得我们准备去惠特维尔庄园游玩的那一天吗？”
埃莉诺哼笑道：“终生难忘！”
那天，威洛比把玛丽安拐带到了艾伦汉庄园。
“对于我的失约，我感到万分抱歉。”布兰登解释道：“就是在那一天，我收到了小伊莱扎的信。她跟一个人，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并留下了恶果。而那个人，早已弃她而去。为了可怜的小伊莱扎，我不得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没有履行约定。我想，那个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还在那里微笑着对你妹妹说这我的坏话。”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我真为玛丽安的不幸感到幸运！”
埃莉诺才说完这句话，就有一位侍者给了她一张纸条，“有一位先生想见你。”
威洛比！他还敢见她！
“让他来这里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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