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丙丁

　　莫姨走的那一天，褚绯坐立不安，食不知味。虽然莫姨宽慰她，是自己一时疏忽，错拿文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自觉辞职回家享清福。但是，她不得不自责，毕竟是自己一时冲动，急急把东西交给了季茹。莫姨现在又何苦来袒护程炜驰的暴行！不就交错文件而已吗？犯得着如此小题大做，开除莫姨这么严重！？

　　她疑惑着回头看那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里面的人，那一脸沉重的模样，不知道是在计划着什么。她对他，为什么总是一无所知。自打那天起，已经没有勇气走进去。“助理”两个字，名存实亡。

　　严阳频频来找程炜驰，走过她的位置，从未与她打过一声招呼。原以为，自己左右逢源，与高层可以走得这么亲近，羡煞旁人。如今，绮梦一醒，自己果然还是被打回了原型。自己算什么？大葱不是，蒜苗也不是，什么都不是。看看手里到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的数据，她不禁有点心寒，算了，做好自己的事吧。小小员工一枚，何苦想这么多。

　　他从办公室里望出去，他早已用余光观察到褚绯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回过头，他才敢把视线投向她，他看她落寞的背影，再去看看办公室那边空荡荡的位置，不禁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

　　他放下笔，轻揉太阳穴，闭目养神，最近这一切来得实在让他措手不及、简直焦头烂额。董事长突然病危，这消息一出，势必影响到公司股价。本来外在环境已经让人举步维艰，如今事来如山倒，简直让他窒息。公司突然少了决策人，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且不说是为了“他”，就算是为了自己这大股东的身份，他是不是也该站出来。

　　可惜，他没有料到那个女人的行动之快，真是雷厉风行。呵，程炜驰，明明该感到欣慰不是？她有今天的成果，不都是他言传身教？季茹，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着，他拿起来，看，陌生号码的短信：今晚8点，老地方，不见不散。署名，茹。

　　他皱一皱眉，这唱得又是哪一出？随手把手机扔到桌上，双手掩面，受不了这世界。

　　程炜驰在办公室逗留至六点半，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前去赴约。他伸手去拿杯子，一饮，却见杯空了。他望出去，屋外月色正浓，屋内人去楼空。他起身，准备去给自己冲杯咖啡。意外看到茶水间旁，有人还在继续挑灯夜战。那是陈珍的座位，但他却惊讶看到，坐着的人是褚绯。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吓到了她。她抬头，神色慌张，“没。就是把资料整理下。”程炜驰微皱眉头，想起先前她的鲁莽来，心生疑虑，急忙扫开褚绯的手，夺过鼠标，俯身去看屏幕。他只看到一份近来的调研报告。他舒口气，转过头，想对她说什么，却对上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她用无助的眼神盯着他，“你以为是什么？”她被人无端端排挤与怀疑，心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

　　他低下头来，看她紧咬嘴唇，明明眼泪都滴落了下来，声音还是假装坚强。“没什么，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明天再做也不迟。”他伸手想去轻拍她的肩，却不料，被她扫过，“知道了，程经理。”她赌气似得不要他的安慰。他干嘛要来安慰自己？他是上司，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自己算什么！？

　　他看出她的心思，想了想，还是道歉，“对不起。”她本来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突然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一酸，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事。……”尔后，抱起文件夹走回自己的座位，想去看看那台罢工的电脑是不是有回光返照的迹象。她装的，装的一脸无所谓，就算现在的手都在颤抖。

　　程炜驰看她走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乱，泡了咖啡回到办公室。他从玻璃窗外看着她捣鼓的身影，看她气馁的神情，看她有点暴躁的举止。她终于放弃，甩起包，准备离开。突然，一瞬间，世界一片漆黑，伴着一声“啪……”电源跳闸的声音，还有一声“啊……”的尖叫声。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冲出办公室，“褚绯。”他叫她。拿着微弱的光四处探照，却不见她的影子。他得不到回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褚绯？”他摸索着寻出去，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一声尖叫声，莫不是遇到什么意外？徒生许多担心来。

　　“这里。”声音微微颤颤，从他下面传上来。“哪里？”他不确定得再问一声。“啊……”一声惨叫，“你猪啊，这里。你踩到我手了。”程炜驰惊得跳开，蹲下来，那手机光凑近照着她，她的五官都快痛苦得扭曲在一起。“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怎样？”“还好，就是刚才那一下，然后，脚好像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一股刺痛袭上她的神经，她咬牙，忍不住发出“嘶……”的声响。

　　他随手拉过不知道谁的椅子，把她的脚抬上去，不顾她尴尬的表情，就伸手除去她的鞋袜，揉一揉她的脚踝，微微发烫。他舒口气，拿起她的手，按在伤处，“翘着脚，自己先按着，不要怕痛，我去找冰。”他起身摸索着往茶水间走去。褚绯听得他频频碰触桌脚的声音。望着那点微弱渐远的光，隐隐有丝暖意。

　　程炜驰拿一杯冰过来，放在她的袜子里，明明是冰凉冰凉，但她的心却温热温热。他一下一下替她按肿胀之处，“忍着点。”褚绯不说话，此刻表现与任何一个小女生无异。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是何其温顺。她感谢这漆黑的环境，可以不让他发现她早已绯红的双颊。

　　他无意碰到她的双手，一皱眉，去摸另一只手，关切地问起，“怎么你全身都这么烫？”褚绯尴尬起来，吱吱唔唔说不出话。他一咬嘴唇，知道是怎么回事，尴尬地缩回手，站起来去看电源开关。

　　啪啪啪，试了几下，都没恢复光亮。“好像是停电了。”他说。“嗯。”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他无奈着推推玻璃门，却怎么推不动，才想起来，玻璃门是电控的。站在门口望出去，漆黑一片，使人绝望。他打电话求救，手机适时发出低电源警告……咬咬牙，按下拨通键，嘟嘟几声，连最后一点光亮都没了。悻悻然回过身，看不到她人，紧张起来，“手机没电了，你在哪里？”“这里。”她回答，拿起手机光照着他。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挨近，“你打电话求救吧。我们出不去了。”“刚才试过了，停机了！”她无奈道。“呼，你可以的。”他无奈，拿过她的手机，关机，取出电池，装入自己的SIM卡。
　　“那份文件是怎么回事？”她头靠办公桌，漫不经心地问。却得不到答案，她笑笑，是啊，她凭什么知道这么多。

　　程炜驰其实听到了她的话，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索性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开机，翻号码，找严阳的名字，按下通话键。结果，对方忙音。“SHIT。”他低吼一句，继续翻号码，看到莫文慧的名字，想都没想就按了下去，还好接通。

　　他挂断电话，忽然全身轻松，瘫靠着办公桌，“等吧，很快就有人来就我们了。”“嗯。”她轻应和。然后，两个人，都沉默着。这黑夜，就似催化剂，使人滋生一些莫名的情绪，让人格外脆弱，尤其是心。

　　“好点没？”他突然开口，伸手去看她的脚踝，“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不至于吧。”她吃惊，“就扭一下而已。”“这你就不知道了，骨折一天两天是看不出的，最好出去以后去照张X光。”“扭个脚都去照X光，现代人哪，拿着辐射自相残杀。”褚绯感慨道。“呵，”他笑出来，“否则人口大爆炸，大家都活不下去。”“你这玩笑就开大了，被小布什听到，判你反人类，FBI来缉拿你。”“哦？是吗？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FBI的电椅。”“你真是疯了。”

　　两个人笑，笑着笑着，褚绯突然打破这和谐的气氛，“你为什么要开除莫姨？”冷不丁这一句，程炜驰无语，过些时间，“她是辞职的。”“你逼的吧？勒令辞职？！”她不信。
　　他看她一副欲加之罪的口吻，索性认了，“随你怎么想吧。就算是我炒掉了她，那又能怎样？”
　　“是啊，不能怎么样。你天大地大。”她很吃惊自己现在这个时候的无大无小。在夜的掩饰下，人，渐渐平等起来。

　　他不说话，没有继续她的话题。他在想那个季茹发起的约会，这下，是真的不能去了吧。也好，上天给他做了一个决定，不用他烦恼。

　　“程炜驰。”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嗯？”他自然地回应。“为什么，你要让我留下来？”她一探心中的疑惑。“不为什么，想留下来，就留下来。”他淡定。“这个理由太瞎。”她不满意。他转过头，看她一眼，“你现在很没大没小啊。”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嗯。”他回答，“因为，我觉得你也算是有潜力吧。”“真的吗？”她半信半疑，明明是期待的理由，怎现在突然不满足起来，是不是应该还有一点点什么别的因素？她为她的少女情怀感到无奈。

　　“其实，原因并不重要，接受结果就好。”他想了想，“继续努力吧，你别让我失望了！”“我不是已经让你失望了吗？”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起那件事，还有刚才他怀疑他的表情。
　　程炜驰无话，他刚才的确是敏感了点。至于那件事，也不能全然怪罪于她和莫。“对不起，最近，我可能比较急躁一点。”

　　“哦？怎么了？”她去看他，习惯这黑色以后，夜视力渐渐增强，她看到他的轮廓，和一脸落寞的神情，他闭着双眼，感觉疲惫。她的心跳加快，但还是贪婪得凝视他。他沉默，良久，张合着嘴唇，“因为有很多的事要做，有很多人要应付，我觉得很累……”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旋绕，于这夜的催化里，酥酥麻麻，气氛暧昧得似要软化了她的心。自己喜欢着的男人，在她的身边，对着她吐露着心声……

　　“慢慢去做就好。”她安慰起他。但是，他许久都没有吭声，他的头忽然失重似得枕在她的肩膀上，发出均匀的鼻息，他睡着了。
　　她闻着他身体传来的淡淡的薄荷香，他细软的发丝瘙痒着她的脸颊。她拿起手机，忍不住，按下了快门。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刻能变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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