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A版）

　　一

　　黑夜里，唯有电脑的屏幕亮着。他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一串答案。

　　片刻后，屏幕上现出了“重度抑郁症”的字样。

　　“果然。”他望着左手腕新鲜的、结痂的许多划痕，苦笑道。

　　“吱呀”门被打开，他的女友阿林回来了。

　　阿林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他们在一起有三个月了。

　　四个月前，他刚满三十五岁，便被公司以“工作效率低下”的缘由开除了，没有得到一分的补偿金。作为一名程序员，三十五岁是道槛。而他没能跨过。

　　最黑暗的日子里，他遇到了阿林。阿林并不嫌弃他待业在家，相反，还对他嘘寒问暖，分外照顾。甚至，她还给他补过了生日。

　　透过跳跃的烛光，他看见阿林的脸。青春的，灵动的，带着仿若冬日暖阳的和煦笑容。宛如时间定格，那天的一切缓缓刻印进他心中。

　　阿林看见了屏幕上的结果，脸上的笑容褪去了。“怎么会这么严重我们去看医生吧。”她执起他的右手，试图劝说他。

　　“不要紧，网上很多问卷是骗人的。其实我没那么严重。”他安慰道。

　　“那你手腕上的新伤旧痕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只是划着好玩。”阿林的语气焦灼中透着些微愠怒。

　　“我答应你，以后不划了。如果这个月我忍不住划了，我们再去医院看医生。”

　　又劝了良久，阿林才勉强同意了。

　　二

　　为了开导他，阿林约上朋友带他出去玩。

　　阿林的朋友是一对情侣，男的叫小丙，女的叫阿乙。

　　小丙和阿乙都是自来熟，幽默风趣，很快就同他聊开了。

　　他们开着车出去兜风。小丙开的车，阿乙坐副驾。他和阿林坐在后排。

　　他循着阿林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左手腕。上面缠着绷带，是昨天阿林帮他缠的。似乎又感觉到了阿林手指的温度，他的心里很熨帖。

　　把左手藏在身后，他冲阿林笑道:“我最近感觉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阿林眉目舒展了些许，又忍不住宽慰他:“工作还会再有的。是他们有眼无珠，不是你的错。”

　　小丙也接口道:“实在不行我介绍你去我家酒吧做个服务员，工资也不低。而且酒吧里的小姑娘可喜欢你这种有故事的大叔了。”

　　“哎哎哎，怎么就大叔了。他看上去可年轻了好不”阿林反驳道。

　　“哎呦，阿林居然还有这么护犊子的一面，今儿可算是见着了。”阿乙狡黠地笑道。

　　“找打!”阿林恼羞成怒，在阿乙后背胡乱拍了几下。

　　车外已是冬天，而车内却温暖如春。

　　三

　　他们去吃火锅。

　　小丙豪气地说:“随便点，今天我请客。”说着拿出手机扫码点单。

　　“还是老规矩，辣锅”

　　“鸳鸯锅吧，他不吃辣。”阿林连忙说道。

　　“呦……”小丙和阿乙异口同声。

　　“少废话，快点!”阿林露出了凶巴巴的表情。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再加份羊肉卷……面筋包要不”小丙问阿乙。

　　阿乙乖巧地点点头。

　　“你呢，想点什么”小丙问坐在对面的他。

　　“土豆片和……日本豆腐”他笑道，“我不挑食的。”

　　点完他们又开始说笑起来。

　　“快看，下雪啦！”阿林忽然惊奇道。

　　他们同时转头看窗外。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打转，飞舞，轻盈得像精灵一般。

　　“啊，雪花，你是冬天的睫毛吧。要不怎么你一颤抖，冬天就睁开了眼睛呢”文艺青年阿乙开始吟诗。

　　小丙摸了摸阿乙的头:“我们阿乙真有才啊!”

　　阿林捂住了脸:“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他回过头，正对上服务员疑惑的目光，只得讪讪地笑笑。

　　服务员把装着食材的移动钢架推到他们旁边就离开了，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他对着阿林说:“服务员看你们呢。”

　　阿林无所谓道:“肯定是看我长得美，垂涎我的美色。”

　　他:“刚刚那个服务员是女的。”

　　阿林:“……哦。”

　　四

　　第二天一早，小丙和阿乙就来敲他们的门。

　　“雪下得好厚啦，我们已经堆了一个雪人了。你们快起来看!”

　　阿林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去开门。阿乙把冷手往她脸上一贴，她顿时清醒了。

　　“找打!”阿林追着阿乙跑了出去。他也起身去洗漱。

　　到楼下的时候，小丙他们果然已堆了一个雪人了。

　　那雪人白白胖胖的，嘴巴的地方还嵌了一张红通通的纸片，真像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哇，这是弥勒佛”阿林问道。

　　“是呀，你们快对着佛祖许愿，很灵的哦!”阿乙故作神秘。

　　他自是不信，但又忍不住萌生了一些期许，在心里念道:“希望阿林和这些朋友能一直陪着我，希望孤独和颓废再也不会缠绕着我。”

　　他抬起头，见到愈渐清晰的太阳，再次感觉到了温暖。

　　五

　　一个月后的一天，他被阿林的哭声吵醒了。

　　他歪过头，看见自己的左手腕又添了一道新鲜的口子，阿林一边哭，一边在帮自己包扎。

　　“怎么会这样”他惊疑道，“我真的已经好了，我不失眠了，也没有自暴自弃的想法了。”

　　“我们去看心理医生。”阿林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地说道。

　　他们走出门去，小丙和阿乙也正好赶到。

　　“上车!”小丙冲他们招手。

　　等他们上了车，阿乙同阿林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医生总会有法子的。我和小丙也会帮忙的。”

　　阿林点点头，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他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笑道:“再哭就不好看了。”

　　排队挂完号，又在长椅上等了半晌，终于轮到他了。

　　阿林挽着他的胳膊进去。

　　医生冲他笑笑。他也点头示意，然后转头说道:“阿林，你先出去吧。”

　　医生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我好像得了抑郁症，”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手腕，“能看见我手腕上的伤口吗？我总是……忍不住……”

　　医生的眉头开始微蹙。

　　“怎么了”他问道。

　　“你的手腕上……没有伤口”医生顿了顿，又续道:“还有你刚刚对着身后说话……你的身后有人吗？”

　　“有啊，刚刚阿林还在这里……喏，她现在坐在长椅上，跟小丙和阿乙在一起。”

　　“长椅上没有人。”医生说。

　　“怎么会没有呢？他们不就在那里吗”他焦急道。

　　“那你告诉我，”医生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阿林、小丙和阿乙他们的全名吗？你知道他们都是做什么职业的吗？”

　　“当然知道。阿林是叫……”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对啊，阿林是自己的女朋友。可是她全名叫什么、她每天在哪里上班，自己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小丙和阿乙”医生又说道，“你觉得常人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恐惧和迷茫。嘴唇张张合合的医生仿佛变成了红口白牙的妖精，逼得他连连后退。

　　“没有阿林，也没有小丙和阿乙。他们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人物。”医生下了结论，又如催眠一般地追问道:“那么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遭遇过什么，跟一个叫阿林的有关”

　　他的世界有一瞬的寂静。

　　阿林，阿林，阿林……

　　他想起来了。他到这个城市打拼的时候，从老家带过来一只猫。猫是他在树林里捡到的，特别黏他。他给它取名“阿林”。

　　失业之后，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阿林”也离世了。他窝在沙发里哭了一天，想着:

　　若是阿林能重新回来找我就好了。

　　若是我，不再孤苦伶仃一个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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