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的田

　　王氏听说珍珠醒了，便到自己柜子里抓了几把红豆几把花生出来，装到碗里。

　　沈老头在搓麻绳，瞥了一眼，“这是干啥。”

　　“我给褚寡妇送去，堵一堵她的嘴，珍珠吃麝香这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还真就烂家里嫁不出去了。”

　　“那郝郎中那里？”

　　王氏摆摆手，“他那里就不用了，他是个嘴严的。”

　　王氏一推门，正巧看见沈桃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

　　见了王氏，沈桃嘴一扁，眼泪掉下来了。

　　“咋，你又嚎啥？”王氏正心烦呢，张嘴就怼。

　　“奶，我腿疼。”

　　“腿疼你不在屋里呆着，满地出溜啥？”

　　沈桃本是想邀功，可她奶没理她这茬，只好抹抹眼泪，“只要珍珠救过来了，我腿疼些也没啥，我知道奶心疼珍珠拿了五两银子买药，我没那么金贵，奶不用管我，这腿自己就能好。”

　　一直以来，王氏就觉得张氏是个事儿逼叨叨的搅家精。

　　沈桃呢铁随张氏，但张氏是直来直去，沈桃小小年纪却学会了拐弯抹角。

　　王氏给气乐了，冲大房的屋子猛喊：“老大家的，你给我出来！”

　　张凤香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咋了，娘？”

　　“你那张破嘴跟你闺女嘚嘚啥了？沈桃说我拿了五两银子给珍珠买药？”

　　张氏没料到话这么快就传王氏那里去了，只能讪笑了两声，“娘，这不是桃儿急着去看珍珠，我还没跟她说清楚呢。”

　　“是这样？”王氏剜了张氏一眼，冲沈桃笑眯眯地说话，可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狠劲。

　　“桃儿，你刚说你那腿自己就能好啊，那郝郎中给的药都敷谁腿上去了？还有啊，你娘没说五两银子是你二叔二婶跟奶借的，以后要还？”

　　沈桃一呆，看了张氏一眼，一脸的埋怨。

　　张氏嘴角直抽抽，腆着脸冲王氏笑，“娘，你这拿着花生红豆要去干啥啊？”

　　王氏径直走向院门，：“关你屁事！”

　　张氏：“……”

　　……

　　沈珍珠自打醒了，就一直问东问西，啥都想打听。

　　徐氏觉得闺女有些古怪。

　　自己的闺女什么秉性当娘的最清楚。珍珠性子软，平日里不大爱说话，高兴不高兴的，在脸上都不大显。

　　为这，徐氏还跟沈木生说了好几回，说自己这大闺女沉稳，只看这一点，倒像是个有福气的。

　　可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对于徐氏的疑惑，珍珠骗她娘说自己恐怕因为落水高烧伤到脑子了，现下好多事儿想不起来了。

　　徐氏又紧张起来，打算着再请郝郎中来看看，珍珠便安慰说不碍事儿，想必过些日子自己就会好了。

　　徐氏这才终于将心放下了些。

　　醒来后珍珠就没见到沈木生，便问徐氏，爹去哪了。

　　徐氏就答她说，娘打发你爹出去弄点红糖来给你补补元气。

　　这朝代这地界里，红糖也是金贵东西，要不是有人家生孩子会提前准备些，平日里满村子也找不出一两勺来。

　　因而沈木生出去时间不短了，还不见回来。

　　娘俩正说着体己话呢，沈桃推门进来了。

　　见了沈桃，珍珠从徐氏怀里坐起来，不眨眼地看着她。

　　沈桃被珍珠看得心虚发毛，站在门口没敢动，嘴里问徐氏，“二婶，珍珠这是全好了？”

　　徐氏抬手招呼沈桃，“珍珠这两天一直不好，二婶也没得空去看看你，倒是累了你先过来了。快上炕来坐着，珍珠倒是不烧了，就是还有点儿虚，刚才还问起你呢。”

　　沈桃心里一惊。

　　该不会是珍珠猜到为啥掉到冰窟窿里去了吧？

　　沈珍珠看着沈桃发白的脸色，更加肯定那天是沈桃推了她一把，才导致她结结实实跌到冰下去，把个原身给直接呛死了。

　　可珍珠有些不明白，沈桃为啥会恨她恨成这样，以至于想要了她的命？

　　方才她跟徐氏聊了好些，按徐氏的说法来推算，除了三岁前她的待遇比沈桃强些，珍珠再没让沈桃受过气啊。

　　倒是沈桃知道珍珠性子软和，明里暗里地欺负珍珠，要是算起总帐来，应该珍珠恨沈桃才对呢……

　　既然参不透，沈珍珠索性不想了，伸出手招呼沈桃，“大姐，听我娘说多亏你拉我一把我才捡条命，为这你还伤了腿是不？快上来让我看看你腿伤成啥样了？”

　　眼下来看，对于那天落水的事，就算直接指出是沈桃推了自己，沈桃也不会承认，那就只能装傻放一放了。

　　徐氏这时下地去，给沈桃扶到炕上来，自己则去了何氏那里要把宝珠接回来。

　　沈桃慢慢挪到沈珍珠身边，摸了下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还真好了。”

　　珍珠嗯了一声，把被子打开往沈桃身上盖了盖，“没啥大事了，就是头疼，好些事都记不起来。”

　　说是被子，其实都没个被子样，除去已经补过的几处，还有好几处已经露了棉絮。

　　好在徐氏是个利索人，家里虽说没啥像样的东西，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看着让人挺舒心。

　　沈桃听了这话，还是有些怀疑，就试探着问：“那天掉进冰窟窿的事你也不记得了么？”

　　珍珠便说忘得一干二净，沈桃这才安心，扯了被子盖好，跟珍珠讲起三房的闲话来。

　　左不过就是说她们三叔又好些天没回家了，忒不着调之类的。

　　沈桃正说到兴头上，宝珠回来了，手里还握着两个蛋。

　　看到沈桃也在，宝珠有些不情愿地把鸡蛋往沈珍珠面前一摊，“大姐二姐你们一人一个，我不饿，我不吃。”

　　宝珠今年六岁，大眼睛白皮肤，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只可惜太瘦，一阵小风吹过来都能飘起来似的瘦，头发也是又细又黄，软趴趴地贴在脑门上。

　　沈珍珠将鸡蛋接过来，眼看着小妹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如今是大约弄明白了这个朝代的物价。接斤来算的话，精米精面大约要十五文，猪肉三十文，粗粮大约七八文，鸡蛋则要十二文。

　　也就是说，哪怕是最小的鸡蛋，一个也要一文钱。这么一掂量，连珍珠都觉得手里的两个蛋成了沉甸甸的宝贝疙瘩。

　　想了想，她把蛋往沈桃和宝珠手里一塞，“宝珠，姐刚醒过来这胃里还堵得慌呢，你跟大姐吃。”

　　结果沈桃忽然跟吓着了似的，猛地抖了一下，塞进手里的鸡蛋被她一甩，径直落到窗根下，啪嚓一声。

　　裂了。

　　幸好是煮熟的，不然可就糟贱了。

　　沈珍珠和宝珠外加徐氏三人都愣了。

　　那蛋是宝珠用手攥着回来的，虽说有余温，但也不烫手，怎地沈桃的反应这么大？

　　“桃儿，你怎么了，是烫着了么？”徐氏急了。

　　沈桃连连摆手，“二婶我没事，不烫，只是我不大爱吃鸡蛋，就给珍珠和宝珠留着吃吧……二婶，既然珍珠好了，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都没给这帮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拖着那条腿下了地，推门就走了。

　　屋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沈桃不爱吃鸡蛋？！

　　这咋可能呢？

　　宝珠年纪小，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蹬蹬跑到窗根下，把破了的鸡蛋拣起来，小心地吹了吹，献宝似地给珍珠送过去，“二姐，你都吃了罢。”

　　沈珍珠一脸嫌弃地往外推，“我不想吃，你跟娘吃吧。”

　　三人推来推去的功夫，沈木生顶着风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里面只有两块红糖。

　　“咱村问遍了也没找到，我到下河村去问，才讨到两块。人家是刚生了个大孙子，听说咱是给姑娘补身子，也没要钱，只说是当沾沾他们家的喜气了。”

　　徐氏眉开眼笑的，“这也值几文呢，那家人可是心善的。你记住人家的门没有，日后有啥好东西，咱也好还还人情。”

　　沈木生一边答着记住了，一边咧嘴笑着去看两个闺女，想亲近亲近，又怕身上的寒气伤着人，就先蹲到灶下去烤火。

　　“娘。”沈珍珠把棉衣穿上，这会儿已经能站起来了，“娘烧点水吧，把红糖和鸡蛋都煮进去，咱们一家都吃。”

　　徐氏见说不动珍珠，只好按她的意思，用红糖水把鸡蛋温了温，一家子围着个大海碗，一人一口分吃了。

　　宝珠吃得鼻尖冒汗，问道，“娘，这就是红糖啊，真好喝。”

　　沈珍珠只吃了些蛋白，听见宝珠的话，顺口说了句：“改天姐给你做红烧肉，在里头放点红糖，那才是顶好吃的。”

　　“红烧肉？！”

　　爹娘和小妹异口同声地问，沈珍珠慌了，“怎……怎么了？”

　　宝珠眨眨眼，“二姐，啥是红烧肉？是过年时候奶炖的肉吗？可我记得那就叫炖肉，不叫红烧肉啊？”

　　徐氏也一脸困惑，“珍珠你这是咋了，从醒了就不大对劲，红烧肉是啥，你是打哪儿听说的？”

　　沈珍珠恍惚间明白了。

　　家里一年到头顶多过年才能吃上一口肉，那已经是下了大本钱了，谁还会下那么重的好佐料去做红烧肉呢。

　　所以，这个家里的人，甚至是整村里的人，恐怕都没几个是吃过红烧肉的吧。

　　沈珍珠搅尽脑汁，实在是没办法找补了，只好睁眼说瞎话，“娘，我睡着这两天，净做些稀奇古怪的梦，里面都是些吃的，有道菜好像就叫红烧肉。”

　　“那二姐，你梦里那道红烧肉好吃不？”宝珠馋得直流口水。

　　“当然好吃，等姐明天就给你做。”

　　听说有吃的，宝珠乐得蹦高，倒是徐氏重重叹了口气，“珍珠，咱家哪有钱买肉啊。”

　　沈珍珠这才想起，她们二房还欠着她奶一笔“巨款”呢。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她爹沈木生没啥大本事，只会出些苦力，农闲时候攒私房也就是多砍些柴去卖，一冬下来手里能留百八十文已经算是多的了。

　　这五两，要还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一家子陷入沉默。

　　沈珍珠沉思半晌，捏捏宝珠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冲她娘笑了笑。

　　“娘别担心，咱齐心协力，肯定能早早把欠奶的银子还上，不仅还银子，还要让宝珠吃上最好吃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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