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答应，我的爱

　　救护车终于来了。我踉跄着跟着上了车。然后，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抢救，这才回过神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早上，醒来，找不到妈妈，被邻居敲开门，那个戴眼镜的银行小职员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妈妈死了，我倔强地用力推开他跑出去，在长而窄的楼道里跑着，空气里尽是老房子的霉味，令人的心也死气、阴冷起来起来，我的脑中完全空白，清冷的可怕
　　而现在，也是如此，我看着那紧闭的门，就像是在楼道里奔跑，感觉妈妈或是裴唯就在前方，却无法触及他们的生死

　　抱着试探的心理给武打了电话，竟接通了。他的一句“我马上来”让我心安了许多

　　“喂，喂！”我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武拍我的肩膀叫着我，才意识到他的存在，“那小子又怎么了？”

　　我不语，把头埋得更深

　　“我说…你是不是气到他了？”看我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他得到了答复，“哎呦……这个裴玻璃！”

　　“裴唯在里面很久了！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我带着哭腔，有点哽咽

　　“他又不是在里面出不来了，你也不要一脸世界末日的样子好不好？”

　　“我宁可世界末日……”待他在我身边坐下，我开口，“裴唯都是因为我才这个样子的……”

　　“你们怎么了？闹什么别扭了？”

　　我不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夫妻之间啊，闹点小矛盾也是正常的……但你也不能耍小脾气，我说的对吧？”

　　“夫妻……”我喃喃地说着这个词，苦笑起来，“你知道裴唯他对我说了什么了么？武叔叔，我们不可能”

　　他似乎是突然知道了什么，抱起肩来哼了一声，“这家伙，珍惜眼前人这句话不知道么……”

　　“不…是我的错……”

　　“裴唯对你说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啊，他这个人，最会口是心非了”

　　我歪过头看他

　　“比如以前我和他做邻居的时候，一起出去玩，跑着的时候他个子小追不上我，突然摔倒了，膝盖都破了皮，血一下就流出来，我问他怎么样，你猜这小子说什么？他说：哈哈，我是故意摔倒的，让你跑回来！然后他一把拽住我的衣服，说：抓住你了！你输了！傻子都能想到他该有多疼，说话的时候眼圈都疼红了，但他就是不说他有事。而且，如果我不是看他捂着胸口而把他拉回家，不知道他的心脏病要瞒我多久”

　　“还有就是听他妈妈讲的。他出事以后的半年，他妈妈看到他在窗户前看着外面，那时是早上，孩子们都背书包坐车上学去了，他呆呆地望着外面。他妈妈过去搂住她，哭了出来。他却给他妈妈抹眼泪，用手比划着：我不是在看他们，我才不羡慕他们呢，现在我有自己的老师，应该是他们羡慕我。说实话，听他妈妈说这件事给我的时候，我鼻子都酸了。”

　　“他总是这样，绝对不想让别人担心，也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太多”武点燃一支烟

　　我听着他讲裴唯以前的事，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口不对心的男孩。但是一转头，便看见那亮着的抢救灯，“武叔叔，我……我对他说我讨厌他”

　　武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拍着我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想想他对你的好吧。这么久了，他对你是怎么样的，你也看得出来”

　　想想他对我的好……

　　这时，医生出来了。“谁是病人家属？”

　　我想起身过去，但武把我拦下，
　　我不解地看着他，但他的眼神坚定且带着命令的意味，“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现在这些事先交给我”

　　我忐忐忑忑地起了身，现在，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活着，但从医生的表情看来，应该没事，随后，我看见护士推着裴唯出来，也顾不得医生说什么，快步跑去

　　他紧闭双眼，痛苦的样子，我不敢现在动他，只是看着护士把他推进监护室。隔着玻璃，我看着他的身体被插着长长短短的管子，那么多，像银针一样一针针扎在我心上。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他，我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往日的生活真的很好。初中时我每天回家看见他，对他打招呼，或是被他捏捏脸颊，很喜欢被他那样捏着，手力不大，很温柔很溺爱。
　　高中寄宿后，更加想见到他，每周五回家后都会搂住他的脖子蹭他的脸，他也伸手出来摸我的头发。晚上吃完饭后推他出去散步，我蹲在他的轮椅旁，和他一起仰头看着繁星满天。
　　他用手给我洗贴身的衣服，细致，并且洗出的衣服干净柔软。早上叫我起床时是摇我拍我，我故意装作没感觉似的赖着不起，他也不恼，转身去衣柜里给我拿一天下来要穿的衣服，摊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是温柔地拍我起床。只有一次我或许真的太久不醒了，他把手打在我的额头上，我感觉到他的手指修长，更是不想起来，想被多打几下

　　就算裴唯真的不爱我，我怎么可以说讨厌他呢

　　我看着他躺在并不大的床上，却显得无助渺小，被子几乎是从他身体的二分之一处就塌陷下去了，身上被插着很多管子，还有一个电脑屏幕，显示着波动不稳定的心电图，我看着那图，感觉自己被那波动的线缠绕住的痛。

　　裴唯，也一定因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痛苦吧？这种痛，是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他或许会因为身体而自卑、痛苦、愤恨，却没有力量扭转

　　我又想起武说过的话：他是最会口是心非的、想想他对你的好吧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裴唯不是不爱我
　　那，他是为什么要说这样说呢？

　　我注视着躺在监护室里的他，从头到腿地看着，突然，我明白了！
　　他之所以推开我，抗拒我，说他不爱我，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或许，他觉得这样的身体没有能力来爱我吧……
　　我又想起他最后一眼看我时眼里的光，那是泪光
　　裴唯，为什么？！明明你自己是极度的不情愿，还要咬紧牙关骗我呢？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体？
　　我说了那么多遍：我不在乎你的身体。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看开呢？

　　但其实，这是我的错
　　如果我聪明一点、反应快一点、多为他想一点，我就该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拒绝我，那么，我也就不会那样绝情地说出讨厌他的话
　　他一定是被这话伤透了，硬撑着身体进了房间，却还是发病，并且晕过去

　　我看着病房里憔悴得不成样子的他，真想马上扑过去抱着他说对不起我错了，他怎样骂我、惩罚我都好
　　真的，裴唯，我此时此刻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也是最可恨的人
　　可是他还在昏迷不醒。
　　裴唯，你快醒来吧，因为有一个不懂事的坏孩子还在等着向你认错呢

　　我看着他本来就白得不自然的皮肤更加没有血色，此时此刻，我才发现一个人真的是脆弱不堪的，即使是我一直以来都依赖着的、永远走在我前面的裴唯

　　一只大手附上我的肩头，是武
　　“很晚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他”

　　“但是如果他看到你因为守着他连觉都不睡，课都不上，我想他会更难受”

　　“可是……难道我就这样惹他发病，然后又没事一样地去上学么？裴唯会怎么想？我本来在他心里可能就已经很糟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最了解你了，怎么会生你的气”

　　我站在原地，不肯动

　　“去吧，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他的手移到我的背上，像是在推我，也像是在安抚我。我咬着嘴唇，回头看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的裴唯，极不情愿地挪动了身子

　　我走出药水味弥漫的医院。已是深夜，清冷得很，但我深知这要不及我内心的寒冷

　　那时真的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这清冷的气息其实才刚开始弥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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