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多少钱一斤

　　长安的繁华可以迷乱人的眼睛，刘病已坐在马车，路过集市，偶尔捻起车帘，往外看。嬉闹哈笑的小孩穿华衣襦裙，佩戴如意银锁，追逐打闹，走街蹿巷；成年的男女三三两两，或谈笑风生，或相携而逛，华服吊玉，珠钗环鬓。
　　马车还驶过三九流之地，有热闹喧哗的赌坊，脂粉飘香的秦楼楚馆，散发甘醇香味的旧坊，一路驶进长安最金碧辉煌的地方。
　　皇宫。

　　内宦在掖庭停下车马，再掀帘扶刘病已落马车。刘病已站在车辕，轻轻颔首，再踏下马车。少年郎一身白袍，仪表堂堂，眉梢如画，身材挺拔，加上态度随和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又有内宦引他去见掖庭令。

　　掖庭令张贺曾是卫太子刘据的部下，与他卫太子交好。他初次见刘病已，便觉得他小小年纪，沉稳老成，不似少年，更甚少年，有他祖父之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刘病已不骄不躁，拱手作谢。

　　张贺越看他越满意，脸上的皱纹夹到一起，眼神澄亮：“可有婚配？”
　　刘病已摇头：“不曾婚配。”

　　“甚好！”张贺笑呵呵让属下带刘病已去准备好了的房间，并让他安心住下。
　　张贺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心里盘算着一桩大喜事。他是个想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人，差人备轿，回了趟张府。

　　而刘病已在内宦的带领下，到了新的住处。院子四方，不大不小，内置方亭，还有一方小荷塘贡他赏荷，四周有寝室书房厨房，家具齐全，还有个小宦官金豆豆供他使唤。
　　金豆豆知道皇曾孙周居劳顿，布置了饭菜，又给他准备了洗澡水，脸上挤满笑容，十分讨喜。刘病已拱手道谢时，他脸上僵硬片刻，讪讪一笑就下去了。

　　刘病已用完饭菜，并没有去使唤他，而是自己洗好了碗碟，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他来掖庭一日，除了池子露出的荷花在摇动枝干，并没有别的东西晃动，心底仿佛空了一个小洞，塞塞的。
　　他坐于池边，隐约见到池低投几缕白色的倒影，心脏“砰砰”一跳，回头看向屋瓦。

　　几缕清风拂来，吹过他的发丝，也把他的脸色吹得越发落寞。

　　“她不在。”刘病已呢喃一句后，又抢打起精神，唤了金豆豆来。金豆豆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神色不耐：“什么事儿？”

　　“不知掖庭哪里有萤火虫，我想抓几只来。”

　　“萤火虫？”金豆豆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在金色的宫殿呆久了，也唯有金色的东西才能满足内心的欲望和奢求。
　　萤火虫那种随处可见的破虫子在金豆豆的眼中就是垃圾，他不会去理会，也不会去关注。

　　金豆豆本以为刘病已好歹姓刘，巴结好了总会有几个赏钱傍身，谁知他竟然一点碎银子都拿不出来，穷酸得要命。
　　如今还要寻那丑巴巴，无聊吧唧的萤火虫。

　　他搓了搓眼睛，直觉得流年不利，他跟了个没出息的主子，日后怕是没什么盼头了。
　　指了个方向，十分敷衍：“出门左拐右拐再左拐，然后一直走，有一方亭子，亭边的几丛草，那儿有萤火虫。”

　　刘病已自小看尽世态炎凉，他很少笑，可每一次笑都是发自内心的，眼睛弯弯，嘴角弯弯，开心得跟捡了个金元宝。
　　“多谢。”

　　金豆豆觉得这人八成是个傻子，抬头看了眼天色，无奈翻了个白眼，打算回屋接着睡觉。他刚躺回床，刚还是闷热的天，一道霹雳落下，他内心咒骂，可也没打算管。但耳旁听着的雨水落下的噼里啪啦响，心中不忍。
　　刘病已那小子看着也傻乎乎的，万一淋雨病了可就不好了。

　　金豆豆觉得糟糕透顶，烦躁翻身而起，随便套了件衣服，撑伞跑出雨夜。每一滴落在他身上的雨点都成为他咒骂刘病已的借口。
　　待寻到人时，傻小子还知道躲在屋檐下，怀里抱着纸张折成的盒子，里头微光闪闪，确实捉了几只萤火虫。

　　金豆豆不耐烦走近他：“你捉这玩意干啥，回吧。”
　　“嗯！”刘病已脱下一层外袍笼住纸盒，把宝贝塞怀里，免得淋坏了。金豆豆冷笑：“谁骗你的傻玩意儿，肯定说这玩意儿很亮，要是你放你屋里，明儿谁来接你吧。傻小子，你醒醒吧，这里是皇宫，你进来容易出去难。”

　　刘病已抬头，注视着他：“她一直在我身边，我弄点光，不然她不好走路。”

　　“你好蠢呀，点个蜡烛不就好了，多大的事儿。”金豆豆不耐烦，抓起他一条胳膊把他往雨里带，内心生出了点恶意，就盼着夏季的瓢泼大雨能淋醒他的脑袋，别一直傻乎乎的，蠢得无聊。

　　两人回到屋子，都被瓢泼大雨打湿了，金豆豆抓起他的衣袖擦雨，面色不愉：“大晚上不呆屋里，抓什么屁虫子，无聊。”
　　“连累你了，多谢你来接我。”

　　金豆豆擦了雨水，冷盯着他那几只虫子：“给你家人找的？别弄那些破虫子了，通通扔掉。”似乎想起往昔自己的愚蠢，他敛好衣袖，要夺刘病已的萤火虫纸盒扔掉。刘病已动作灵敏，闪身避开：“这些是我的，不许你动。”

　　金豆豆咬了咬牙，隐藏在眼底的怨恨露了出来，狠狠呸了一口：“傻子，聪明点儿吧。我进宫行腐刑那会儿，我爹妈都说了，晚上睡觉要是没灯，就捉萤火虫放在床头，这样他们就会认得路，好进宫接我。我八岁进宫，等了八年，因为点灯抓萤火虫被旁的小内宦欺负，还被掌事惩罚。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这个破地，伺候你这个没落的皇孙。”

　　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鞭痕，又解开腰带翻出肚皮的疤痕，纵横交错，他掌心每划过一道，眼里的阴鸷就多了一分。

　　刘病已翻出一罐膏药给他：“你涂涂。”随后折叠了一个纸灯笼，把闪着微光的萤火虫都装里面，挂在床头纱账外，脸露出微笑。

　　金豆豆擦膏药时，还不忘抬头看他，嗤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干这么蠢事儿，傻子。”他涂抹了刘病已的膏药，主动替他寻了个蜡烛，“以后晚上你睡前，就用这个。”

　　“她，怕火。”

　　“怕火？什么玩意儿？”

　　刘病已眼神骤然化冷，许是刚淋了雨，金豆豆胳膊寒意加重，哼说：“不要就不要，我还不想给你。”
　　金豆豆离去没多久，雨水便停了，刘病已把萤火虫挂在屋门前，看着纸灯笼轻轻摇晃，他的心尖也跟着摇，嘴角勾起。

　　他的袖子随夏风吹来而被卷起，清脆的银铃声响彻在耳旁，内心雀跃：“你回来啦！”

　　水珠滴落在荷塘，晶莹剔透，金豆豆听闻屋外有人走动，穿戴整齐，匆匆来到刘病已的房舍。张贺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金豆豆唯恐他知道自己轻慢刘病已，伏低做小奉上热茶。
　　茶水刚搁桌上，张贺也把铺垫说得差不多了，皱巴巴的老脸眉飞色舞：“我家孙女与你年纪相仿，她文采出众，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我观病已相貌堂堂，谈吐不凡，若是能成佳偶，定能比翼双飞，传为一段佳话。”

　　金豆豆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大了。他知道刘病已的来历，是个没落的皇族，过得还不如搜刮油水足的大内宦，如今居然得了张大人的脸，还准备把孙女许配给他，未来的前途定不可限量。金豆豆恨自己目光短浅刚对皇曾孙说这么的混账话，脸色乍青乍白。

　　刘病已站起拱手推迟：“病已年纪尚小，不考虑婚配，而且张小姐貌美才华好，病已配不上她。”

　　“年纪小不考虑，长大就可以啦。”张贺每见一次刘病已，就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好，凭他是卫太子的嫡亲孙子这点，他们张家女嫁过去，不吃亏。
　　“我今日来并非是说亲的，只是盼你明白，你本尊贵，切不可一日落泥就自暴自弃。待你来日有出息的，我张家女定嫁你为妻。”

　　张贺许下承诺，又说了真正的来意，他聘请了一个先生给刘病已授课，先生明日就会到。

　　刘病已千般万谢，亲自送他出门。
　　张贺回头，拍了拍他肩膀：“稚鹰总有一日会在蓝天自由磅礴翱翔。”

　　送走张贺，刘病已回到房间。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翻出一只银色的铃铛，轻柔的触感从他掌心晕开，银铃发出叮当叮当的脆响，似乎有两根手指在拨弄它。

　　木门发出“砰砰”的响声，银铃响声戛然而止。刘病已把银铃放在枕头底下，说：“进。”
　　金豆豆端了热汤搁在桌案上，献殷勤：“公子，刚淋了雨水，您喝点汤驱寒。”

　　“你也淋了雨，你喝罢。”刘病已没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可生疏的态度让金豆豆内心警铃大响：“公子身份尊贵，我等小人岂能跟公子比较。”

　　“我没有钱，给不了你赏赐，你讨好我只是白做工。”

　　“能为公子效劳，是小的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刚对公子出言不逊，还请公子责罚。”金豆豆跪在地上，露出苦巴巴的神色。他年纪不大，穿着内宦衣衫，又在深宫练出擅长变脸的功夫，眉梢颦起，连膝挪了几步，更加可怜，轻扯刘病已裤脚，“求公子责罚。”

　　刘病已不吃这套，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