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神仙种地的日子

　　暮色四合，天光微暗。宋榴儿背着简单的行囊往山上走。

　　重云村背靠着的这座无名山，又高又险，树木层层叠叠，探不清虚实，夏夜还时有怪叫。
　　因此村民一般顶多在山脚下捡捡柴火，顶破了天往上走两刻钟，运气好的弄些山珍野味回去加个餐，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像村里李家的大儿子那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榴儿抹了抹额上的汗。
　　她已经朝上走了快半个时辰了，天色越来越暗，心里忍不住发虚。

　　上次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走这么久，难道走错了？

　　这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次她咬牙上山来，原本是想找点能吃的东西回去填填肚子，谁知晕头转向不小心走入了一处桃源仙境似的地方。

　　桃源里遍地都是长势喜人的瓜果蔬菜，她没忍住掰了一棵白菜兜回家吃了。

　　夜里躺在她那简陋的木板床上正惴惴不安，半梦半醒间有个人在她眼前站着，身边白雾缭绕，自称是仙境菜园子的主人。

　　偷菜被发现，宋榴儿羞愧难当，那人再提什么要求，她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了。

　　仙人叫她一年后去帮他打理菜地，还包吃包住。宋榴儿求之不得，反正她早就在宋家待不下去了。

　　想到包吃包住这样的好事，她吸了口气，又加快脚步往山林更深处走。

　　那人说自己是神仙，她倒是信的，毕竟长得那么好看，面若瓷玉，广袖如云，又能入她梦里聊天，不是神仙还能是凡人？

　　就是他那么神通广大，恐怕也没料到自己会找不着路吧。
　　宋榴儿心中叹了口气，神色略有些焦急，走几步就停下来四下张望一阵。

　　今夜山中格外寂静，正值初夏，本该是山兽最活泼的时候，现在却老老实实一点声响都没有。
　　行走间，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在泥土落叶上踩下的声音。

　　背后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宋榴儿神思一凛，心脏骤然被捏紧。接着是一阵声势颇大的拂叶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林间迅速飞过，撞得许多还嫩绿的叶子簌簌落下。

　　枝丫摇晃，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宋榴儿视线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阵朦胧白光。

　　她紧张地伸长脖子，正要看过去。
　　“你过来。”

　　男人清冷的声音中掺杂着明显的虚弱无力，还带着细微的喘息声。

　　宋榴儿攥紧衣角，有点耳熟。
　　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年前入她梦里，那个为白菜寻仇的神仙的声音。

　　但是时隔已久，记忆并不清晰，她有些犹豫，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几步。
　　听说天色一暗，山中精怪就会出来觅食。
　　这男人的声音这么勾人，听起来好像魅惑人心的妖怪啊。

　　“白菜。”男人的声音更低更微弱，却平白听出几分恼意几分无奈。

　　白菜！
　　宋榴儿一拍脑门，赶紧跑了上去。
　　这年头精怪再厉害，也不能知道她和神仙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吧！

　　走近了，那阵白光就越来越暗淡，直至消散，似乎就是为了给她引路而已。

　　“仙君！”待看清眼前状况，宋榴儿吓了一跳。

　　神仙此时竟然十分狼狈，双手强撑着身体半伏在地上，面色隐忍痛苦，额上大颗的汗水滑落，顺着下颚坠下砸进湿润的泥土中。
　　他身上那件浅色的衣袍上染着血又滚了灰尘，脏兮兮的，却难掩绝色。一张脸隐在渐暗的天色中仍像会发光的美玉般，勾的人挪不开眼。

　　“这……这是……”宋榴儿手足无措，又不敢随便碰他。

　　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几团翻滚的黑色浓雾伺机而动，其中偶尔闪过一双猩红的锐利眼睛以及寒光闪烁的獠牙。
　　微似终于坚持不住，身形一晃，就要面朝下栽倒在地。宋榴儿看着他那无暇的脸，生怕毁了，冲上去将人接住，吃力地撑着。

　　越过少女细瘦的肩膀，微似强撑着眼皮，前方几团黑雾果然抓准他最虚弱的时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贴着地面冲过来！

　　黑雾一瞬间齐齐睁开猩红嗜血的眼眸，兴奋地露出尖利的獠牙，探出几只枯瘦如柴的黑色手臂，挥舞着朝他面门袭来！

　　就在这时，一阵柔和的金光忽然从宋榴儿身上扩散开来，在她周身三尺之内形成一个闭合的金色空间。

　　黑色手臂猛地探进那金光，竟然瞬间如雪般消融！

　　几团黑雾中接二连三传出惨烈的嚎叫，纷纷弹开，仿佛对那金光避之不及。

　　宋榴儿浑然不觉，只焦急地呼唤：“仙君？仙君？”

　　微似看着她身旁久盛不衰的金光，唇边微微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便将下巴重重放在少女肩上，安心地合上了双眼。

　　见他完全昏死过去，宋榴儿大脑空白了一会儿。
　　她这一年勤勤恳恳学了好多种地的知识，可是也没说还要会医术啊！

　　宋榴儿认命地架起重伤的神仙，低头一看，竟发现在她脚尖处出现了一条泛着淡淡银光的线，一直顺着某个方向指过去。

　　宋榴儿眼前一亮，拖着个神仙三步一歇，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时看见了一年前那样的大树。

　　大树的主干粗壮得像几十个宋榴儿捆在一起，树冠上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她扣了扣斑驳不平的树皮，这树不知是认出她来了，还是认出了昏死的微似，只觉眼前白茫茫一晃，二人就从大树主干穿了进去。

　　进去之后放眼望去该是大片的菜地，宋榴儿一年前见过，只是现在天色漆黑不说，还拖着个重伤的神仙，她也没有细看的心思，顺着田地间一条平整小路漫无目的往前走。

　　不多时，眼前就隐隐绰绰出现一处青瓦覆顶的小院。宋榴儿心中一喜，呼哧呼哧喘着气，终于将人搬到了住处。

　　院子的门虚掩着，看起来主人只是临时出去一下，没想到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院子里黑灯瞎火，格外安静，似乎没有别人。

　　“有人吗？”
　　半晌没有回应，她就架着神仙直接进去，进去是一处不小的庭院，继续往前才摸到屋子的门。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便飞快扯着神仙进去。等好不容易找到卧房把人放下，宋榴儿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歇了半刻钟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点上几盏煤油灯，卧房内的情况渐渐清晰。
　　靠窗一张桌案，上头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等东西，靠里的地方一张床，神仙就躺在那里，其他的摆饰不多，可见主人是个素洁简单的性格。

　　宋榴儿恢复了点力气，就拿着一盏煤油灯去找厨房，好在厨房里柴火充足，一旁的水缸里还蓄着满满的清水。她熟练地生火，烧了一大锅热水，忍着羞耻心半摸瞎地帮伤员简单擦了擦身子。

　　又一阵翻箱倒柜，可能因为是神仙，家里没有什么用来治伤的药物，宋榴儿一介凡人也没办法，只能帮他换了干净宽松的衣服。
　　就看神仙他能不能自己好起来了。

　　神仙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宋榴儿想，心中稍稍安定。
　　他身上伤口不多，却极深。背上一条胸腹一条右大腿一条，都几乎到了见骨的地步。
　　也不知道谁能把一个神仙伤成这样。

　　提着剩余的热水去洗了个澡，换掉汗湿的衣服，宋榴儿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乱跑，就寻到卧房里，在桌案上趴着将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迷迷糊糊的，天边翻起鱼肚白，宋榴儿就揉着眼睛醒了。

　　醒了会儿神，她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忙跑去看仙君的情况。那几道伤口借着晨曦微光看起来更是狰狞可怖，一夜过去完全没有要自愈的意思。

　　宋榴儿悻悻地给人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又盖上被子，伸了个懒腰，实在不行打算下山去抓些药来。

　　五月初夏的天，还不那么燥热。一早起来空气更为清新凉爽，宋榴儿先把这座院子粗略地看了一遍，大致记住了哪里是厨房哪里是茅房。
　　？神仙也要如厕么。

　　翻出自己这一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宋榴儿神色挣扎，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人，终于狠心往袖子里一塞，准备下山去抓药。

　　卸掉门闩，推开门。一片生机盎然的红红绿绿便映入眼帘。群山环抱着这座孤然傲立的小院，让人分不清身在何处。

　　“宋姑娘？”
　　侧面忽然传来一声不确定的男声。

　　宋榴儿脚底一滑，差点惊叫出声忙扶住门框看过去。只见屋檐下笔直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五官端正，神情板直，穿着束袖的袍子，身上背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宋榴儿确定自己十六年来没见过这个人，不由疑惑：“你是？”

　　“我是惊蛰。”他取下竹筐，“公子让我去山下采买，回来晚了。”
　　“噢噢，那怎么不进去？”
　　“宋姑娘，你把门闩锁上了，进不去。”

　　她昨晚怕有什么意外，睡前锁了门。诶谁知道这人呆呆的，也不敲门。

　　他口中的公子只能是里面躺着的那位，宋榴儿挠挠头：“你家公子……嗯……”

　　惊蛰闻言提着竹筐进门，直奔卧房而去。宋榴儿跟在后面，摆手道：“不是我干的，我看见他的时候就这样了。”

　　惊蛰看了看微似身上明显换过的衣服，又看了看宋榴儿，转身到自己的竹筐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

　　宋榴儿认出瓶身上贴着的纸条上的字，惊讶道：“都是治伤的？”
　　太好了，那她的钱可以省了！

　　“公子昨日一早吩咐的。”惊蛰一眼一板地回答，“他说要用药，还会有个宋姑娘过来。”说着他又看了宋榴儿一眼。

　　宋榴儿惊叹于仙人的未卜先知，可是既然知道有祸事，干嘛不躲着点呢。

　　见惊蛰一副准备上药的架势，宋榴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惊蛰拿着药瓶，看了眼她离开的身影。

　　公子还说……这位宋姑娘是他保命的底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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