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十一章 观听云像是提把菜似得将惊恐的她和小宝提起
　　2538年，十月。
　　末世的第二年整，人间仍如炼狱。
　　从东至西，所有的工农业生产活动都被迫停止，水电全无，粮食断绝，目能所至的地方上都是灾难的痕迹，全人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们在痛苦中死去，变成游荡天地间的丧尸恶鬼，铺天盖地地对曾同伴的幸存者们展开猛烈的攻击。
　　而有幸存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则抱成团组建起大小不一的基地，日夜心惊胆战，苟延残喘。

　　适时，从南方一群幸存者路过S市，带来沿海地区城市全员覆灭无一生还的讯息，宋婆婆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捂着脸蹲到地上哀哭出声，她的外出打工的丈夫，上大学的女儿，所有的亲人都在远方的海市里，被病乱变成挣扎扭曲的怪物。
　　彼时她还年轻些，应该被称为宋婶。

　　她是个普通人，因为要留在老家照顾年迈患病的婆婆而留在S市乡镇上，今早到市里卖早春种出的麦子时，碰上丧尸病毒爆发。
　　在逃亡的路途上，她碰到了前来购买粮食的观听云。那是她第一次见观听云，一个柔柔弱弱，仿佛风吹就倒的典型江南女子，眼角眉梢都含着无尽的缠绵笑意。
　　暴乱一触即发，危难关头，丧尸的吼叫从旷野中远远传来，整个农贸区沦陷在分秒之间，动乱中她被推搡的人群挤倒在地，肠穿肚烂的丧尸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数十条藤蔓化成锐利的匕首穿过踉跄的丧尸，穿透它们的头骨，将它们死死钉在原地。。
　　面前的丧尸骤然失力，破烂的尸体啪嗒一声，跌碎在地。那一声久久在脑海里回荡，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泪水满溢出来。
　　她被救了下来。

　　巨大的悲哀将宋婶包裹住，直至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扶起来，温热的毛巾递到她手上，耳边传来温柔的问候声。
　　她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来人悲悯的神情，她仿佛一直是这样，看向疮痍的大地时，看向挣扎求存的人们时，那双柳眉下的水色眼眸里都是悲哀怜悯——没有畏惧，从来没有，好似周遭的一切都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好似那些肮脏丑恶的怪物都不能伤害她分毫。
　　“节哀顺变。”
　　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观听云，以及跟在观听云身旁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宝。小宝是她给取上的名字，因为他不会说话。
　　他是异能者在住宅区小卖店搜罗物资时，意外救出的孤儿。当时他被锁在封闭的小隔间里，他的父母在客厅拖着断成两半的肠子晃荡，没有人知道他在小隔间里待了多久，至亲至爱的父母双亲踉跄在不远处，一墙之隔，也是天地之隔。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说过话，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能听到他的恐惧。
　　因为怜悯，宋婶将绝大多数空闲时间都花在小宝身上，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最漫长难熬的两年。

　　“小宝跑到了我得办公室，跟我说你在这里，他很担心你。”
　　小男孩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快几步扑到她怀里，温热的气息瞬间袭来，将包裹着她的绝望撕出一片缝隙。
　　宋婶揉了揉小宝的头发，接过毛巾，强迫自己坚强起来。“谢谢，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你。”
　　“我想过会是这样，但又忍不住去想或许他们那边也会有像你们一样的异能者，忍不住想或许他们也能幸存下来，可是哪来那么多的幸运，事到如今，我连给他们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农村人思想里有六道轮回，死去的亲人们要落叶归根，躺进棺材，埋进土里才能安然沉眠，下一辈子才能好好的不受苦。
　　身旁的观听云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天边夕阳西沉，碧青的天空映衬着晚霞，夜幕开始降临，与往常不同的是那天际边缘透出的诡谲的红。
　　“在我们的村子里，如果有谁不幸离世，而又没有办法找回尸骨的话，家人们会将他用过的东西葬进土里，祈求他来世平安。可我现在我连家都回不去…….”
　　话说到一半，宋婶强忍下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下眼眶。
　　观听云沉默着，从怀里变出两根玉米棒子，递过去。“生死有命，既然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多么难过多么悲伤，都得记得要填饱肚子活下去这件事。”
　　“你现在想着不能为他们收敛尸骨而哀伤，那你的尸骨呢？我的尸骨呢？我们都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活多久，不如就好好吃现在这顿饭吧。”
　　宋婶拿着玉米棒，张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目光怔怔落到那双水色眼眸里，好似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观听云。

　　诡异的红色以不能拒绝的姿态覆盖整片天空，深蓝与血红，互相交融又泾渭分明，I-幸存者基地内的所有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安。
　　基地边缘碉楼上巡查的干员比以往每一刻都敬业，一条道路来回看了好几遍，仍旧压不下心中的不安。
　　“今晚好安静。”
　　“可不是，以往入夜都会出现一两个死鬼，现在一个都没有用看到。”
　　因为忌讳畏惧，普通的幸存者们默认将丧尸称为死鬼。
　　“应该没事吧，今天基地里的异能者可不多啊。”
　　“可不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
　　“小两口吵架了吧，听外勤部的人说，说是冯繁之的心情不太好，要出去散心。唐哥怕外头乱她出意外不安全，就带着人跟去了。唐哥也真是的，基地都不太管，就追着一个女人跑！”
　　他的同伴嗤笑了一声，道：“谁让人家漂亮呢！不过要是我我肯定选观姐，温柔得跟水似得，人又机灵能干，前一段时间还整出了水电！”
　　“可别说了，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被插足一脚已经很难受了，你不知道，上回冯繁之在基地里跟唐哥亲上了，那时候观姐也在，当时整个人都不笑了，她这么爱笑的一个人，看得真让人心疼啊。”
　　小干员抬头看向天外，天边诡谲的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加深。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头总有一些慌。唐哥带走了不少的异能者，基地里剩下的人不多，咱们赶紧累点赶紧多巡查几遍吧。”
　　话音刚落，一千米外分隔带划开的隔离区外，一个扭曲的人影矗立在最高的商业楼中，巡夜的小干员揉揉眼睛。
　　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嘶吼声，伴随着12点的钟声，穿破云霄。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空荡荡的城市内突现出成百上千的死鬼，如潮水一般向幸存者基地涌来。
　　他们从未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丧尸，一时间惊骇地说不出一句话。

　　宋婶深睡着，梦里看到几乎死去的丈夫孩子在海市的家里头烧饭，父女俩有说有笑分工配合，她心里惶恐闯进去张声吼道快走快走！
　　她的孩子笑得问她怎么了。宋婶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很害怕，害怕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一声声催促着丈夫孩子快走，窗外平静的夜一点点暗下去，诡谲的红色升起来，客厅里温柔笑着的丈夫孩子一点点变得僵持，笑意从脸上褪去，属于死亡的青紫一点点漫上来，黑色的眼珠子一霎灰白，蓦地，两具丧尸一前一后地朝她扑来。
　　眼泪从她眼眶里流出来，不知所措地她站在原地挪不动半步，她不愿意离开，甚至下意识张开怀抱迎接自己的孩子，然而，一瞬之间，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将她推出深沉的梦境。
　　是小宝。
　　遍地的哀嚎声穿透灵魂，宋婶几乎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小宝满脸泪水，僵持在原地，害怕得一步都迈不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宋婶一把把小宝抱了起来飞快地朝前奔去，后勤部大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幸存者，她们哀哭着奔逃着，宋婶飞快地穿过她们，往最深处的办公室走去。
　　观听云，她下意识地想找到观听云。她的脑海里回荡的全是那句关于尸骸的对话，她抱着小宝，内心忽地决绝起来。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如果死亡是必然的结局，那么她想跟她的孩子们在一起。这一刻，小宝，观听云都是她的孩子。
　　命运如此，尸骨注定曝于阳光之下……
　　她勒紧怀里的小宝，仿佛抱紧了命运一样，飞快地往拐角的办公室冲去，然而一转角，一具摇摇晃晃面色青紫，眼神发灰的丧尸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宋婶急忙一刹，与死亡的丧尸爪擦肩而过，她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小宝惊恐地连哭都忘了出声。
　　带着血腥气的夜风从破烂的窗户吹入，这具丧尸正是砸破了窗户偷进来的。
　　丧尸动作伶俐的朝不远处的小宝扑去。
　　刹那间，同一把藤蔓化就的匕首，以同样的姿态穿过丧尸的脑颅，成百上千的绿色藤蔓将所有的窗台门缝封住。不知多少的丧尸挤作一团，疯狂的撞击着后勤部的大门。
　　观听云像是提把菜似得将惊恐的她和小宝提起，厉声喝道：“往地下室跑。”

　　地下室是基地内土系异能者合力做成的一间封闭室，存放着一些武器和干粮，是幸存者们最后的安全之地。
　　整个后勤部，绝大多数的女人和孩子，都围聚在这里，厚重的铁门一关，哀吼声被隔绝在外，漆黑的寂静却带来另一种恐惧，有人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却见观听云抓出一把种子放到地上：“外面还在战斗，保护着我们的是后勤部的的异能者们，我得出去。这里有一把种子，还能够过上一段时间。我不在这里，你们要和睦，苏秋远，”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了出来。“我离开后这里归你指派，宋婶会帮你守住最后的门，等待唐哥他们回来。”
　　女孩子呜地哭出声：“我，我要跟你去！我也是异能者，我可以杀丧尸！”
　　地下室里，所有人都呜呜地哭出声，声音徒劳又绝望。
　　“不行，你是我们之中木系最纯粹的人，又是农科院的大学生，未来土地上能不能种出粮食，还需要你。”
　　说着，观听云转身要向铁门走去，却猛地被小宝拉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泪眼朦胧的抱住她，嘴巴大张着，只能猛烈地摇头“.……一…..…….姨………”别去。
　　观听云眉眼一弯，摸摸他的头，转身转得毅然决然。

　　观小故啃着邻居给剩下的红薯，听泪眼婆娑的宋婆婆叨叨絮絮地说过去的事情。薄晋阳守在一边时不时清轻轻地替她顺气，劝慰她不要太过难过。
　　大开的房门，越来越多的幸存者围聚到一起，跟随着宋婆婆的故事悼念那位不在了得英雄，是靠着她绝命一搏才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后来，过了大半个月城主才回来，我们重新回到地面上，四周都是血液臭气，腐化的肢体乱七八糟地躺着，我们在整个基地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找到你姑姑的一点点东西，是我没用，没能帮你姑姑收敛尸骸……”
　　忽地，不知道是谁眼泪一抹，捧着一袋子新磨的大米，挤过人群，走进屋内：“观小姑娘，这个是给你的，当年要不是你姑姑，也没有现在的我，以前是她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她家的小辈儿。”
　　“我家也有，我家是红薯，我给你拿！”
　　“我家有苹果，是我老公在中城区交易区拍到的，我这就去拿！”
　　观小故：“.……”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朝诡异又莫名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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