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奶奶营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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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岚坐在地铁里，研究着计隗发过来的那张“修复”照片。

　　的确比之前清晰了不少，现在大约能看出是一张长二十厘米，宽十厘米左右纸，边缘被烧得卷曲起来，印着灰色蓝色相间的色块，大约是圆形或者菱形，纸张边缘有黑色的斑点，范岚放大图片辨认了五分钟，猜测应该是英文字母。

　　一张长方形的纸，上面有图案和英文，会是什么东西呢？
　　符咒？英文写的符咒？

　　范岚想得脑瓜仁疼，锁屏手机，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是下班晚高峰，地铁里挤成了沙丁鱼罐头，社畜们顶着疲倦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刷着手机。窗外是漆黑的隧道，发光的广告牌在高速运动中形成一串串光影陆离的幻灯片，扭曲而挣扎。

　　范岚隔壁坐着一个大叔，裹着风衣睡着了，两只脚叉开，占了大半个位置，范岚只能往另一侧挪了挪，另一边是位老奶奶，紧紧抓着手里的帆布袋，感觉范岚的动作，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范岚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面无表情听着头顶的车载电视播放广告。

　　【创建春城文化名城，文明从你我做起。】
　　【春城文化公益广告联播：春河是黄河的支流，在春秋战国时期，曾有佚名诗人留下诗句——】
　　【垃圾分类，记住诀窍——】
　　【白格山位于春城地理中心，海拔223米，植被丰富，被誉为春城氧吧，于200*年被国家评为4A级景区，并于201*年9月免费向群众开放……】
　　【要勇于对二手烟说不！】

　　地铁到站，一窝人涌出去，更多的人涌进来，人们随着车身的震动幅度摇摆着，仿佛随波逐流的咸鱼。
　　这一站是春城三十五中，上来了不少初中生，年轻的脸庞给车厢里带来了鲜活的气息，尤其是他们头顶的气，还有不少偏向橙黄色，冲淡了车厢里颓废的灰暗气息。

　　范岚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
　　还是祖国的花朵们好啊，多么鲜活，多么明亮，多么——
　　范岚看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不是灰色，不是橙色，而是隐隐发紫——就藏在车厢的另一侧。

　　范岚站起身，费力挤了过去。“不好意思，让一让。”
　　周围的乘客发出叽叽咕咕的抱怨，范岚吸气收腹，尽可能把自己变薄钻进人群缝隙。

　　她看到了紫气源头，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初中女生，个头很高，大约有一米七，背着帆布书包，书包上密密麻麻别了十几个标牌，颜色都是灰蓝色。她面朝门站着，从范岚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她扎着马尾辫，头绳上有一颗蓝色的水钻。

　　紫气就是从这颗水钻上发出的。

　　难道是法器？
　　前面还有三四个乘客，范岚实在是挤不过去了。她伸长脖子，看着女学生手指飞速发着消息，很快，女学生又改成了发语音。“是真的吗……现金付款……查验……贵了……”

　　发完语音，她等了一会儿，又把耳朵凑在听筒边，露出了笑脸。
　　她又发了一条语音。“定位发给我。”

　　说完，她把手机捧在胸口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又打开了一张图片。
　　范岚只能看到半个手机屏，上面是灰蓝色的菱形色块——和那张修复照片色调十分相似！

　　范岚忙向前挤：“让一下，谢谢，让一下！”

　　【白格山站到了，请于右侧车门下车。】

　　范岚被乘客们裹挟着挤出了车门，一只鞋被踩掉了，她趿拉着鞋挤进了等电梯的队伍，女学生和她隔了五六个人，可等范岚排上电梯，女学生已经看不见了。

　　范岚焦急等着电梯慢吞吞抵达上层，跳下电梯一看，简直绝望。

　　白格山站是春城地铁第二大中转站，三路地铁在此交汇，转站大厅里摩肩擦踵，灰蒙蒙的气笼罩着整个大厅，那一股微弱的紫气也消失了。
　　范岚叹气，顺着人流朝反方向走，她提前下车，如果要回家，只能穿过中转大厅去另一个方向乘车。

　　这坑爹的地铁设计。
　　范岚掏出手机，低头随着人流的步速前进。

　　上百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发出轰轰轰的回音，人们几乎没有交流，都闷着头赶路。范岚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短视频，给这个场景配了个植物打僵尸的音乐，还别说，真的挺应景的。
　　其实大家都是披着人皮的僵尸吧，按部就班地起床、吃饭、上班、睡觉——最后按部就班走向人生的尽头。

　　前方的行人突然停住，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去路。范岚抬头，看到人流从大厅两侧绕了过去，大厅中央用护栏拦出了一片空地。

　　一面巨幅玻璃图墙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墙高过三米，墙厚超过十厘米，冰蓝色和暗灰色的琉璃拼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仿佛某种神秘的图腾，在灯光的衍射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晕。
　　玻璃墙下，少男少女们拍着长长的队伍，举着手机自拍，他们大笑着，雀跃着，激动非常。
　　范岚惊呆了。她举起手机，屏幕里残破的照片和玻璃墙上半边图形重合了。

　　玻璃墙散发出淡淡的紫气，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着学生们年轻鲜活的气息，被巨大的眼睛图腾吸了进去。
　　玻璃墙正下方，零碎的水晶碎片拼出了字迹。

　　【冲破桎梏，重拾梦想——崇迈全球演唱会、春城首演，4月25日，与你一起遨游梦之星海！】

　　*

　　【崇迈，新生代歌手，以原创歌手的身份进驻歌坛，外形俊美，歌如天籁，出道第一年由国内顶尖制作人保驾护航，制作三张专辑，夺得八项音乐大奖，专辑销量突破200万张，一跃成为当今歌坛最具潜力和含金量的歌手。】

　　度娘百科关于“崇迈”的介绍将近10页，其中一半都是他的获奖经历。尤其强调他今年的首次全球巡演，选择的第一站，居然不是蓟京或魔都，而是三线城市春城。
　　这事儿在粉丝圈热度很高，但对于范岚这种路人来说，崇迈是谁，演唱会在哪举办首演，完全没概念。

　　那只巨大的眼睛图腾，就是演唱会的LOGO。度娘百科图册里有演唱会的概念票设计——显然，那个盒子里装的就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范岚本想给容沐打个电话，可翻开通讯录才想起来，她根本没有容沐的电话，只能从微信里揪出计隗，播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喂？】
　　范岚：“计隗，我知道那张纸是什么了。”
　　【您的餐已经送到，祝您用餐愉快。】
　　“……啥？”
　　电话里响起关门的声音。
　　【是法咒吗？】
　　“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什么？】
　　“我在地铁站看到了演唱会的宣传广告。”
　　【哪一站？】
　　“白格山站的中转大厅。”

　　计隗挂了电话，范岚看到了地铁上遇到的女学生，她正在玻璃墙下拍照，旁边有好几个和她同年龄的男女学生。

　　“方真真，你买到票了吗？”一个短发女学生问她。
　　方真真扬起手机：“联系好了，一会儿我就去取票。”
　　“你真买了黄牛票啊？”又一个男生问，“多少钱？”
　　“不便宜，不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吧，我们也想看看实体票长什么样子。”
　　“行。”方真真说，“快点拍，我约了一小时后见面。”
　　四周的几个学生欢呼着，加快了拍照的速度。

　　十五分钟后，范岚跟着这群学生爬上了地面。

　　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灯流水划过夜色。五个学生叽叽喳喳说笑着，沿着人行道向前走，路的尽头就是白格山。虽然被称作山，但实际就是个土丘。山上有个公园，植被很茂密，黑漆漆的树影伫立在夜幕中，古老又悠远。

　　范岚跟在学生崽身后走了一段，愈发力不从心。她饿了，脚也酸了，更重要的是，现在临近晚上八点，到了她上床瘫着的时间。
　　反正已经找到了线索，明天向容沐汇报一下，也算加班了。

　　范岚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了。

　　她回头看着那五名学生，他们头顶气息中的紫色已经淡到几乎无法察觉——应该问题不大吧，范岚想，明天还要早起挤地铁上班，这里距离她家还有40多分钟的路程……
　　Emmmm……

　　范岚叹了口气，又跟在了学生身后。

　　*

　　如果评选范岚最讨厌的体育运动，爬山肯定位列第一。
　　即便在春城上了大学，在春城找了工作，在春城生活了将近6年，范岚也从没来爬过白格山。

　　据说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咳，庙里有座碑，历史十分久远，已经无法考据。号称是一位神仙为了镇压祸害人间的凶兽立下的。因为这块碑，白格山这座小土丘被评为了国家4A级景区。

　　范岚崩溃地跟在学生崽的身后，气喘吁吁爬到了半山腰，幸亏他们并没有夜探文物古迹的打算，到公园大门就停住了。
　　路两边停着上百辆共享单车，月光在花花绿绿的车身上蒙上了一层白霜，看起来冷森森的。

　　学生崽们停住了。范岚远远蹲在共享单车队后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个啥。

　　“我是来买票的！”方真真大喊。
　　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从路灯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掏出了一个信封。
　　“为什么约在这种地方？又不是贩//毒。”一个男学生嘀咕。
　　“崇迈演唱会的A席票价已经炒到了35万一张，和贩//毒也没差了。”军大衣笑道，“最近风声紧，总要谨慎一点，这是你的E等席，1万元。”
　　方真真：“不是说好九千的吗？”
　　“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价格，说好的现金付款，钱带了吧？”
　　“我要验票。”
　　“行，验吧。”

　　范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区区一个初中生，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万元，这是什么生活水平？！
　　就她这种穷逼还替人家担心？真是拿着买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不管了，回家睡觉。

　　“这票是假的！”方真真突然大叫。
　　范岚噌一下又蹲了回去。
　　妈耶，还有反转？

　　“同学，你看错了吧。”军大衣口气有些不善，“我们这可是从主办方拿的票。”
　　方真真把信封塞给军大衣，“我们走。”
　　“同学，做人要有诚信啊，”军大衣打了个响指，七八个男人从黑暗里钻出来，堵住了路口，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一根铁棍，棍头摩擦着地面呲呲作响。

　　“你们这是抢劫！”
　　“报警报警报警！”
　　“巧了，这地方邪门的紧，天一黑就没信号。”

　　范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信号满格。她当机立断拨通了110。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艹？！
　　范岚有些懵逼，又试了试120.
　　【您拨打的电话不存在。】

　　范岚明白了，这里没有人类的电话信号。
　　她想了想，给计隗的手机发了一个定位。
　　【速来。】
　　手机嗡一声。
　　【灶神：我还有两个单没送到，等会儿。】

　　范岚：“……”
　　你大爷！

　　学生崽们已经在鬼哭狼嚎。
　　“真的没信号了！”
　　“这么办！”
　　“救命！”

　　“同学们，来都来了，那就多买几张吧，我给你们打九折，五张四万五怎么样？”票贩子们咯咯笑着围了过去，“我们赚的都是辛苦钱。”

　　学生崽们眼泪汪汪，“没信号啊——”
　　军大衣露出了笑脸，“没事，手机密码留下就行。”
　　票贩子们抢走了学生崽们的手机，揣到了兜里。
　　“瞧瞧，这些学生真有钱，全是高档手机。”
　　“果然，粉丝的钱最好赚啊。”

　　“好啦好啦，看你们这么合作，我今天良心发现，就送你们一张真票好啦。”军大衣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信封，扔到了地上。

　　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风吹了起来，野鸟群尖啸着冲向夜空。

　　学生崽和票贩子同时静了下来，四下张望着。
　　“地震吗？”

　　范岚全身汗毛倒竖，她看到信封里流出紫色的气，被风卷入了空中。
　　耳边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风变大了，树叶狂摇，路灯忽明忽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方真真蹲下身，用手指压住了信封。
　　她慢慢抬起头，刘海下的眼瞳变成了紫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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