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奶奶营业中

　　范岚手指抵着额头，用苦大仇深的造型掩饰她憋笑的脸。

　　容沐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揣在卫衣的袋鼠兜里，两边腮帮子高高肿了起来，一边是四道爪印，一边是三道爪印，疼得吸溜吸溜倒吸凉气。
　　甲易用棉签沾着一瓶绯红色的液体涂在他的伤口上，搞得他两个脸蛋子红嘟嘟的，看起来十分的——粉嫩。

　　范岚换了一只手遮住脸，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对不起！社公大人！我们错了！”熊猫妖一家三口蹲在地上做反省状。

　　“无妨，”容沐极力维持着土地神的崇高造型，仪态万方挥了挥手，“熊猫一族劳苦功高，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熊猫族立过什么功？”范岚问旁边的丁驷。
　　丁驷掏出手机，翻出一篇新闻。
　　【田傲森被评选为世界妖族友好大使，即将对欧洲四国进行友好访问，为全世界妖族大团结大和谐做出表率。】

　　下面还有两张“田傲森”的照片，一张是熊猫原型，范岚看不出和普通熊猫有什么区别，另一张是人形证件照，几乎就是男版的田傲柔。

　　“他是田傲柔的表哥，熊猫一族的杰出代表。”甲易提着医药箱走过来低声说。
　　范岚：明白了，是外交部的高官。

　　容沐端坐，表情肃然：“田先生，田夫人，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傲柔姑娘年纪还小，道理要慢慢地教，不可冒进，不可急躁——”

　　“社公大人，您要给我做主啊！”田傲柔嗷一声又哭了，“我要去看崇迈的演唱会，不让我去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熊猫爸：“死丫头，你丢不丢人，一个区区人类明星，居然把你这只妖迷得五迷三道，这说出去我们熊猫一族的脸还往哪摆！”
　　熊猫妈：“柔柔乖，等你成年了，我带你去东海看龙好不好？”
　　“我不要看龙，我不喜欢龙族，我就要去看崇迈的演唱会，哇哇哇……”田傲柔的黑眼圈又冒了出来。

　　容沐：“莫哭、莫哭——”
　　田傲柔：“我要崇迈，哇哇哇！”
　　熊猫爸：“死娃子，再哭我就爪了你！”
　　容沐：“莫急莫急，万事皆有回旋的余地——”
　　熊猫妈：“田老二，你敢动我姑娘一爪子试试！”
　　容沐：“君子动口不动手——”

　　范岚沉默看着眼前的狗血剧——甲易拉开了爆/衣的熊猫爸，容沐拉开了亮爪的熊猫妈，田傲柔又蹿上了房梁，被丁驷拽了下来……
　　范岚：“……”
　　范岚：“……”
　　范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地鸡毛！乱七八糟！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她真要在这种地方工作一辈子？！

　　“砰！”办公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计隗出现在了门口。

　　屋里唰一下静了下来，熊猫一家三口迅速恢复人形，安分站好。

　　就见计隗扛着三根绿油油的竹子走进来，从抽屉里抽出砍刀，哐哐哐把竹子砍成了小段，再把竹段塞进了榨汁机，加了水，哐哐哐搅拌了三分钟。
　　三杯新鲜的竹叶汁送到了熊猫三口面前。

　　计隗：“喝了。”
　　“谢谢灶神大人！”三只熊猫战战兢兢接过，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无比陶醉的表情，“啊~~~~~”

　　容沐松了口气，回身落座，整理了一下仪容，“所谓家和万事兴，田先生，田夫人，孩子的教育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要动不动就大动干戈，实在是不雅、不美、不和谐啊！”

　　熊傲柔似乎还想说什么，计隗冷冷瞪了一眼，立即偃旗息鼓。
　　熊猫爸和熊猫妈：“是是是，社公大人说得对。”
　　“归家以后，不妨促膝长谈，打开心结，若有不明之处，尽可来寻本神帮忙。”容沐德高望重笑道。

　　熊猫一家三口千恩万谢走了。
　　容沐长吁一口气，端起茶盏嘬了口茶。
　　甲易适时跑过去：“社公大人，今日新上任的土地奶奶范岚到了。”

　　“容某已见到了。”容沐起身，笑吟吟施礼，“勇敢的少女啊——”
　　范岚：“咳！”
　　容沐：“范——仙友，恭喜封神，能在同属为神，实乃容某的荣幸。”
　　范岚干笑：“您好。”
　　“今日范仙友刚来，就见到如此混乱的景象，实在是惭愧、惭愧。”
　　“还好。”
　　“如若不弃，今日下班后，就由容某设局，为范仙友接风。”
　　“不用了。”
　　“还请范仙友莫要推辞，此乃本属的传统——”
　　“社公大人，”范岚打断容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能说白话文吗？”

　　容沐愣了一下：“自然可以。”
　　“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当然。”
　　“请问，我的薪酬标准是多少？”

　　办公室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范岚的错觉，她好像看到容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这个……”他说，“自然是和本属土地奶奶的职责相关联。”
　　范岚：“我的职责是什么？”
　　“自然是协助土地公和灶神。”
　　“具体呢？”
　　“具、具体啊……”容沐看向计隗。

　　计隗又开始研读那本《杨戬的九千年修仙岁月》。

　　“那我换种说法，”范岚说，“请问土地神和灶神的职责是什么？”

　　“这个有，”容沐说，“丁驷，速速取来。”
　　丁驷一股烟跑了出去，几分钟后，扛了两个灰扑扑大木箱子回来放在了地上，“都在里面。”

　　范岚扫掉箱子上的蜘蛛网，打开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里面装得居然是竹简，不知道几千年了，有的甚至都散架了，最可怕的是，上面的字全是大篆。

　　“社公大人，请问有现代中文简体版吗？”范岚咬牙问道。
　　“有电子版，”计隗说，“在天庭神信里。”

　　范岚这才想起手机里还有个APP，戳开一看，首页上多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范岚未通过报道审核！】

　　“啥意思？”范岚问。
　　“哎呀，我忘了，土地奶奶报到后，需要社公大人亲自审核确认的！”甲易大叫。
　　容沐：“何时的规定，容某为何不知？！”
　　甲易：“20年前的新规定，咱们庙里不是28年没有土地奶奶了嘛，一时忘了。”
　　范岚：艹。

　　“莫急莫急，容某即刻认证。”容沐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戳戳。

　　【认证超时，认证失败。】
　　【认证超时，认证失败。】
　　【认证超时，认证失败。】

　　计隗凑过去看了一眼：“沐哥，看邮件。”
　　容沐：“何处？”
　　“这里。”

　　容沐、计隗和范岚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范岚看到一封金灿灿的信在屏幕上展开。

　　【通知——春城青龙区土地庙：贵属土地奶奶范岚就职认证超时，认证失败，请于三个时辰内由贵属土地正神本尊至三界神祇资源管理局认证处重新办理认证手续。】

　　众神：“……”

　　“三个时辰，来不及了吧！”甲易大叫，“三界神祇资源管理局位于二十二重天，太远了！”
　　计隗：“从天庭政务大厅出发最快，可以坐云梯。”
　　容沐：“天庭政务大厅本月入口设在魔都。”
　　甲易：“去魔都最便宜的航班是——单程3698元！”
　　容沐：“好贵！”
　　计隗：“好贵。”
　　丁驷：“太贵了。”

　　范岚：“……”
　　“你们等一下！”范岚太阳穴突突乱跳，“你们不是神仙吗？难道没有腾云驾雾的基本技能吗？”

　　对面几位神突然沉默了。

　　容沐垂眼，计隗皱眉，甲易、丁驷苦大仇深。
　　良久，容沐抬眼：“只能如此了！”

　　计隗：“沐哥！”
　　甲易：“社公大人！”
　　“为了青龙区土地庙的未来，必须如此！”容沐挺直腰杆，容姿肃穆，走向了屏风后方。

　　众人肃凝神色，无声跟上。
　　范岚被这几个家伙搞得有点紧张，也追了过去。

　　屏风后是双扇镂空门，门上挂着“坤境”牌匾，容沐双手推门而入，范岚眼前一亮，清风拂面而来。

　　门外是一座湖，湖水如玉，深蓝色的天空上明月高悬，远处山脉如黛，朱红色的露台从门口长长延伸至湖中央，奇花异草围在露台两侧，形成天然的屏障。湖水清澈见底，洁白的鹅卵石铺满湖底，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橙色的、蓝色的小鱼在水中穿梭，鳞片闪闪发亮，仿佛有生命的宝石。

　　范岚惊呆了。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美丽，如此惊人，可她却感觉很熟悉——仿佛刻在灵魂中的熟稔。

　　风吹起容沐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仰望着天空，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的眼瞳倒映着湖面，波光粼粼。

　　他举起手机，冰蓝色的手机壳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光。
　　“云钥——”

　　他的声音随风飘了出去，在夜空中掀起一层涟漪，涟漪的中央飞来了一抹光——光——光……
　　光变成了一坨云，突突突喷着云尾气，一颠三簸落在了容沐的脚边。
　　【祥云007号竭诚为您服务】
　　提示音是个老头子，还带着呲呲呲的杂音。

　　范岚：“……”
　　这难道是祥云中的拖拉机？！

　　“阿隗，你还有多少法力？”容沐问。
　　计隗：“450斛。”
　　“借我200斛。”
　　计隗没说话，定定看着容沐。
　　容沐抖着嘴角绽出笑脸。
　　计隗叹了口气。

　　【收到计隗法力转账200斛】

　　容沐爬上祥云坐好，在云头插/入手机。
　　【目的地，二十二重天三界神祇资源管理局，需要法力500斛，请确认。】

　　容沐：“确认。”
　　【请保持正确的腾云姿势，即将启程。】

　　容沐双手平放小腹前，挺胸，朝着众人点了点头。
　　“范仙友，尽可放心，容某定不负所托。”

　　众人：“社公大人一路保重。”
　　范岚：“再见。”

　　祥云突突突喷出尾气，晃晃悠悠浮空，突然，一个哆嗦，歪了45度，容沐差点从云上掉下来，吓得他一把揪云头。
　　“甲易，待预算充裕后，可将祥云维护列入——啊啊啊啊啊啊！”

　　祥云骤然加速，化作一道白光缭乱冲向天际，留下了“Z”字形的云痕。

　　“他不会飞一半从云上掉下来吧……”范岚嘀咕。
　　计隗、甲易、丁驷六道目光唰唰唰射了过来。
　　范岚后退一步：“我随便说说……”

　　甲易：“社公大人以前真的摔下来过！”
　　范岚：“诶？”
　　丁驷：“护体神光摔碎了三层。”
　　范岚：“哈？”
　　计隗：“我忘了给沐哥设导航。”

　　空气凝固了两秒。

　　计隗：“糟。”
　　丁驷：“惨了。”
　　甲易：“社公大人啊啊啊啊！”

　　范岚：“……”
　　我想辞职！

　　*

　　如果给范岚的首日工作做个总结，那就是八个字：乱七八糟，一地鸡毛。
　　如果给范岚这一天的心情做个总结，那也是八个字：跌宕起伏，身心俱疲。

　　范岚钻进被窝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
　　纯棉被套和床单摩挲着皮肤，那种柔软，那种舒适，那种怡然自得，几乎令人喜极而泣
　　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一刻了！

　　范岚躺在枕头上，泪眼婆娑打开了朋友圈。
　　平常令人厌烦的微商广告看起来是那么亲切，夸张煽情的广告词、P到失真的图片，现在都那么接地气，那么有人类的归属感。
　　似乎只有在这一刻，范岚才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那个复活的范岚，那个参加聘神大典的范岚，那个沐浴神光的范岚，那个成为土地奶奶的范岚，是不是都是她梦中的臆想呢？
　　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普通的人类，依然要为生活而奔波。

　　范岚裹紧被子，叹了口气。

　　说实话，刚封神的那一刻，范岚也是有些小激动的，毕竟飞升成神是古往今来无数人的梦想。
　　可是，梦想和现实永远是两个极端。
　　虽然成了神，但范岚感觉她和原来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不睡觉会困，不拉屎会憋，没有法力，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能隐身穿墙，更不能腾云驾雾——

　　范岚想起了容沐腾云的过程，坚定把“腾云驾雾”这一项划掉了。
　　经过这一天的工作，范岚对“神”这个身份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范岚这一生的目标很简单。
　　躺着吃，等着死。

　　可如今，“死”是“死”不了了，更悲剧的是，还被天庭抓了壮丁，“躺”也成了妄想。
　　那个土地庙穷也就算了，里面的神还都不太聪明的样子，这就比较致命了。

　　无论是什么机构、什么单位、什么部门，发展的根基就是“人力资源”，尤其是领导干部，更是要起到先锋模范作用。

　　可是，这座土地庙呢？
　　土地神容沐，智商不明，情商没发现，办事方法和稀泥，虽然长得还不错。
　　灶神计隗，人际沟通十分有问题，八成是个社恐，貌似还有暴力倾向，长得还行。
　　甲易，话痨，长得不行。
　　丁驷，身材挺好。
　　除此之外，还有薪酬……

　　范岚翻了个白眼，锁屏手机。
　　不想了，越想越闹心。
　　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也许那个容沐认证失败，她又能变回人类了呢。

　　怀着如此美好的向往，范岚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咚。”
　　范岚睁开眼，她听到了敲门声——不，不是敲门，而是敲窗。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十一楼。

　　“咚咚咚，咚咚咚。”

　　范岚腾一下坐起身。
　　的确有人在敲窗户！

　　一瞬间，“夜半惊魂”、“一只绣花线”、“咒怨”、“午夜凶铃”、“惊声尖叫”等恐怖片名噼里啪啦蹦了出来。

　　范岚死死瞪着窗户，窗帘后的马路车灯飞速闪过，隐约能看到一个影子吊在上面。

　　鬼？
　　可笑！
　　我现在可是土地奶奶！正儿八经的神，连黑白无常都见过了，什么鬼敢来找我的麻烦！

　　范岚跳下床，撸胳膊挽袖子，一把扯开了窗帘。

　　一张脸印在玻璃上，青面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范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张脸缓缓离开玻璃，两只眼睛泛出诡异的绿光。它张开了嘴。
　　“范仙友，开一下窗。”
　　范岚看清了，那张脸长得还不错，绿光是来自一个手机屏幕。

　　半夜爬窗的不是鬼，而是一只土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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