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龙]无名

　　夜雨无声，西风亭外昙华依旧，灯火寥寂，听雨人锦扇轻徭，赶不走半分烦忧。悄无声息的雨丝，缓缓缠绕在身上，如同每日在身上绕上一圈的念和忧，不到不堪束缚，决不罢休。
　　“主人，残林之主求见。”穆仙凤款款步上石阶，不近不远地站在檐下，柔声的回禀。疏楼西风之主近日心情不快，好似正为什么事情烦扰，所以仙凤愈加谨言慎行。
　　“……有请。”皇甫笑禅，残林之主，此刻来访疏楼西风不知会带来怎么样的消息。
　　默然仅是半刻，思绪却已百转千回，疏楼龙宿一手背在身后，手中锦扇一转，开口吩咐仙凤将人带来。轻轻转身，无声地震开一身雨丝，恢复一身的干爽。
　　“三教先天，儒门龙首的风采，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皇甫笑禅眸眼淡然，唇未启，沉稳的声调已经缓缓响起。
　　甫见疏楼龙宿的人，总难免会被他的表象所蒙蔽；总难免会觉得这个看似金玉其外的人，真的会有和佛剑分说、剑子仙迹并称三教顶峰的才能？不论怎么看他，都像吟风弄月的文人雅士多一点。
　　“林主此言差矣，吾是华丽无双的非同一般。林主请坐，仙凤，奉茶。”武林纷争不断，疏漏龙宿虽无心身处其中，却因为身份关系，不得不时时搜集关于武林的动态。自然也是知道剑子仙迹目前正在残林养伤。所以皇甫笑禅的突然来访，让他多了不少心思。且言且笑地邀人相坐，却也不主动提起话题，等着见招拆招。
　　“是！”穆仙凤欠身退下，留下亭中二人单独谈话。
　　“笑禅此番来访，有事要与龙首相商。”皇甫笑禅才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讲明来意，事情迫在眉睫，实在无心客套。
　　“好说，只要吾之能力所及——只是龙宿已经江湖退隐许久，恐身份难免尴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龙宿轻轻低眉，明暗莫辨的神情，叫人看不出他的思绪，猜不到他的想法。
　　现下异度魔界为祸，三教两位先天先后不敌，皆在养伤阶段，就算日月才子四处奔走，也有力不从心之感。找人帮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来找他疏楼龙宿帮忙，难免有乱投医之嫌，恐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哼！不敢亲自现身的胆小鬼。
　　“龙首过谦了，笑禅此次前来，是想向龙首相托一人……”皇甫笑禅微微颌首，因为天泣之事，他曾经将残林中养伤之人转往别处，免受连累。如今事情已经结决，想要将所有人接回残林修养，却发生一件棘手之事，使他不得不来找疏漏龙宿来解决。
　　“……要是与我那位损友有关，龙宿爱莫能助，抱歉。”既然不是请他出山，那么就是——
　　龙宿锦扇一摆，当机立断就拒绝皇甫笑禅将后话说出来。那个黑心老道的事情，他是再也不要管。
　　“……龙首何不先听笑禅说明前因后果？”皇甫笑禅知是此次任务艰难，但是再难也要试上一试，也要必达目……

　　这事还要从练峨嵋将剑子仙迹带到残林修养开始说——
　　剑子在残林养伤期间，不仅伤势不见起色，还有打搅别人养伤之嫌，仅是一个“仙姬”就弄得大家人仰马翻。本来也没有人要搭理这个娇蛮女，不过还是看在剑子仙迹的面子上勉强应付，毕竟人家可是自称“剑子仙姬”啊！不然谁又会去忍受这个蛮女的“照顾”？偏偏此女又极听剑子指派，到处“照顾”伤员，弄得一个个伤上加伤，病中添病。
　　众人是有苦难言，皇甫笑禅明示暗示都劝不走剑子仙迹和“仙姬”，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就真的别指望有好日子过了。皇甫笑禅搔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只有找谈无欲商量，却只得四个大字：疏楼西风。
　　想想也是此理，普天下能跟那三教顶级流氓之一的剑子仙迹分庭抗礼之人，除了在万圣岩养伤的佛剑分说，也就这位疏楼龙宿了。皇甫笑禅才又从无欲天奔波至疏楼……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叫你不要动，就不要动。你这样还有什么男子汉的样子，你这样我要包扎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查看剑子的伤势？！”不耐烦地娇嗔，不断伴着敲打声和低吟声，不用想象也知道里面的状况何其令人不忍。
　　疏楼龙宿金眸淡然，微拢的眉头却也泄漏了几分同情之意。反观皇甫笑禅早已是一脸求助，开口无声的丢出一句“拜托了”。
　　“这事不该是剑子仙迹来管吗？”龙宿挑了挑眉角，意思很明显，不欲多管闲事。他可是来看笑话的，“剑子仙姬”多好的笑话。错过眼前，可就此生难遇了。
　　剑子啊！剑子，看来这段时间，你这白毛老道日子过的很滋润啊！龙宿目光轻移，转开那间不断传来哀号和叫骂的草屋，看往一个方向，沉吟半晌，转身便往别处。
　　“龙首，剑子先生的房间在这边……”皇甫笑禅话音未落，就见龙宿消失在转角，才又叹口气忙不迭地跟上。同是三教顶峰流氓之一，疏楼龙宿又可曾是好伺候的主？心底咕哝，皇甫笑禅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这根本就是谈无欲恶整他。
　　空气中有淡淡的茶香，很特殊的一种味道，也是很熟悉的一种味道，茶香平实，还带着一点点地苦味，将之引入心脾，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清甜。疏楼龙宿闻香而来，渐渐清晰的流水声更加肯定了心中的臆测，愈见罕至的人际，使得脚步不自觉地行快了几步。
　　“好友，来了就坐下喝杯茶，歇歇心情。”平静的湖面乎来一阵轻风，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向何方，只是留下一阵闪耀着白金相间的粼粼波光。反射在独坐石桌边的人身上，竟增添了几分令人无法直视的仙风道骨，恍惚间仿如误闯了某处神仙乐土一般，叫人心底生出一种惶惶。
　　“好说，剑子大仙的茶可是要多喝才是。”龙宿握着锦扇的手下意识的添了几分力道，被扇面挡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个眨眼的动作，身上骤起的躁动又似错觉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闲步上前，悄无声息地融入到那仿佛错置空间的仙境，波光照耀着身上的珠光宝气更添华丽。
　　皇甫笑禅尾随而来的时候，正见二人安静地对坐饮茶，气氛融洽，好似这苦境也如他们二人一般安宁，无需任何的担心。想想还是不打搅这谛仙般一幕，转身又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早起床就有喜鹊争鸣，原是好友你到来的预兆，还好剑子煮了好茶，否则就慢待了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剑子仙迹方正的脸上依然是一脸超凡的神情，轻启的口中却占满了戏谑的语气，实在跟外人眼中“神仙般”的剑子仙迹不太相符。
　　“诶，原来是喜鹊泄漏了消息，吾还当剑子大仙早就神机妙算了。”清茶举到唇边，龙宿不急着饮下，只是贪恋着茶香。疏楼西风想要找出不好的茶叶不容易，仙凤的茶艺想要挑出什么毛病也不容易，但是只有这白毛老道亲手煮的茶才有这种特别的味道，令人怀念之余又有点舍不得就这样喝掉。龙宿轻轻蠕动嘴唇，轻啄了一口茶汤，眉宇不自觉地散开阴郁。开口，含讽带刺的指出剑子仙迹的“妙算”。
　　不就是早打算好拉他入世，可惜这回剑子总算错算了一回时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入世趟浑水是不大可能。
　　“哈，好友今日心情看似不错。”剑子仙迹脸上平静，语义带笑，心底却惶惶不安的很。虽然距离上次龙宿怒极而去已有段时间；虽然龙宿也不是这般爱记仇的人；虽然龙宿能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了二人关系软化的时机，但是像此刻这般好心情的模样实在令剑子仙迹感到一丝大事不妙的预感。
　　“好说，剑子汝的好事将近，吾自是在替汝欢喜。”疏楼龙宿又啄了一口茶汤，品着甘甜，心情大好，尤其是有剑子仙迹突然大变的脸色作陪，这茶是分外的甘甜了起来。
　　“好友，毋开玩笑，剑子可是修道人。”剑子仙迹收起讶异与微恼，轻声地说道，取来茶壶平静的为彼此都添上新茶。要骗龙宿出门自是需要点牺牲，那“仙姬”也不是怕被龙宿看见，只是端看龙宿地反映嘲笑之余好似在没有其他，难道他就真的不在乎二人的情谊，笑看他娶妻生子？
　　龙宿，不管是真是假你都要耍着剑子的情意来玩么？
　　“哎呀，有甚关系，人家素续缘也不是捡来的，安啦！到时吾一定会站在剑子汝这边的。”龙宿一边笑言，一边将锦扇一挡，轻轻转过脸盯着不再平静无波的水面，有些若有所思……
　　剑子仙迹也不再开口，似是不想斗嘴。事实如何二人心底都明白，唇枪舌战只是彼此之间的恶兴趣，却不是拿来吵架用的。他静静的盯着那人的侧脸，垂在耳边的长发闪烁着银紫的光泽，宛若粉紫的珍珠，引人碰触。
　　“剑子，我来给你送饭了。”爽快的声音伴着细琐的脚步声，忽然靠近，惊走了一瞬的冲动，剑子仙迹伸在半空中的手旋即一转，取来茶杯又搁到嘴边，才觉是空的，尴尴尬尬地放回桌上。
　　从头到尾龙宿都不出声，只有被掩住的嘴角不住的抖动。
　　“咳！”剑子仙迹整了整神色，看起来又是满脸的严肃和戒备，仿若如临大敌。认真的样子看在龙宿眼中，惹得他连双肩都开始微微颤抖，垂挂而下的珍珠轻轻的碰撞着，发出细小的声响。
　　“剑子？”剑子仙姬将食盒放到石桌上，伸手就要去搭剑子仙迹的肩膀，意料之中的扑了空。才见隔着桌面正坐着一个陌生人，一身珠宝耀眼，未被锦扇遮住的面容一看就知是一位俊俏男子，不禁心生好奇这人是何等来历。
　　跟佛剑分说身上的威严正气不同，疏楼龙宿身上是不容忽视的华丽光芒，珠宝耀眼，气质却更晃眼。
　　“吾乃剑子好友，疏楼龙宿。”不等剑子仙迹开口，龙宿边自我介绍起来，乐呵呵的笑容，加上善意带笑的语气，让人想要故意找茬都没有挑剔的机会，更何况剑子仙姬一听是剑子的好友，立刻换上更加热情的笑容。
　　“原来是剑子的好友，我是……”
　　“晓得，晓得，剑子仙姬，早闻芳名，真是如雷贯耳。”龙宿笑着打断仙姬的话，异常热切之余，多了很多只有剑子仙迹听得明白的嘲笑。
　　“既然是剑子的好友，就一起用饭吧！”剑子仙姬丝毫未觉二人私下的“交战”，只是迅速的将食盒件件摊开，五颜六色看着煞是养眼，奈何食物不但是要卖相好看，其味才是最重要啊！
　　偿遍珍馐，菜色不华丽都不屑一看的疏楼龙宿，光使用看的就知道这一桌到底是人间美味，还是让人食欲尽失的下下之品。平时“道法自然”挂嘴边的剑子仙迹所做的菜已经倒足他胃口，没想到今日还能碰上更上一层楼的人，剑子仙姬，果然极品。
　　“这里每日三餐都是仙姬负责？”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尽是养伤的武林人士，会烧饭做菜的能有几个？而且来之前，皇甫笑禅已经将“二仙”的事迹就巨细的给他讲过。
　　“身为剑子的贤内助，自当要亲自负责剑子的每日饮食起居。”剑子仙姬十分难得的娇红了双颊。
　　“哦？是吗？”龙宿故意将话尾拖的很长，放开剑子脉门的左手执筷夹了一片五颜六色的茭白，心底暗自佩服仙姬的“上色”功夫。长筷才递到嘴边，就被剑子拦下了动作，“异色”的茭白就这样险险的悬在空中。
　　怎样？请吾来此不就是为了这个？龙宿慵懒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
　　你不必折腾自己……
　　剑子仙迹深悉龙宿被养得十分刁钻的胃口，实在不想他此刻这般为难自己，这东西自己是天天吃，好吃不好吃，自己心里有数得很，舍不得龙宿也来有祸同担，起码这个“祸”不必。
　　哦？吾偏要！不知是为了堵一口气，还是真的很期待比剑子仙迹更上一层楼的手艺是怎样的境界。龙宿微微张嘴，一口含掉筷尖的茭白，脸上也是瞬间五颜六色，若不是吐出来太难看、太不华丽，估计龙宿也要狠狠地吐上一回。
　　“怎样？”剑子忙将蓄满水的茶杯递到龙宿唇边，毫不避忌的举动是发自心底，并无任何虚假。龙宿伸手抓过茶杯一口而尽，狠狠地瞪了剑子一眼，也顾不得什么气质、架势，狠狠地灌了三杯茶才将口中不堪的味道冲淡一些，用力聚拢的眉间龙纹异常明显突出。
　　“剑子汝看人的本事退化了。”用力煽动的扇子吹起的风却赶不走半分的不悦之情，开口的话自然也是夹枪带棍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开口发难的不是剑子，反是一直没有开口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的剑子仙姬，方才他们你来我往的神情不用她多想自是关于她亲手烹制的饭菜。在看龙宿一口下去的表情，又需要夸张到这般地步吗？若是这般难吃，怎么也没见一干众人有谁反映半个不好？剑子仙姬哪知道众人根本就是有口难言，一是碍于剑子仙迹的面子，一是就算跟她说了她也不会听进去半个字。
　　“仙姬手艺欠佳……”龙宿这六个字是留了情面的，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痴情女子，虽然看人的眼光有点问题，虽然比较难调教，不过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受教的话也不是真得一无是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手艺不好？你凭什么这般折损我的好意？”剑子仙姬脾性刚烈好好说都不一定听得进去，更何况龙宿这般“直接”地评断。
　　“吾没有这种资格？为私剑子乃吾之好友，他的终生幸福身为好友自要帮忙把关。在公，吾儒门天下以礼教传世，吾说不够格，何人敢说够格？”只见疏楼龙宿手中锦扇一顿，精准地停在面前，挡住张合有度的嘴唇，却毫不不保留地吐出有些恶质的话。

　　龙宿与药师之不同就在于，龙宿虽表面上温文有礼，下手时却是毫不留情。幕少艾素日行事乖张，对佳人却会留情三分。是以药师对付仙姬只是旁敲侧击，关键之时又丢回给剑子，自己则逃之夭夭。而龙宿若是有了打算，只稍三句话，便要这娇蛮女知难而退。如若再不识相，那就休怪龙宿无情。
　　第一句：“为人妻者，骄蛮任性，言多嘴杂，性格不佳。”
　　第二句：“身为女子，轻易抛头露脸，素手为人添衣煮饭，品行不端。”
　　第三句：“如若要做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之贤内，怎可无貌、无才、无品？劝汝回去好好勤加学习，如有大成，再来提亲也不迟。”
　　剑子仙姬虽为女子，脾气却较男子更烈，龙宿三句话打得她是面红耳赤，气若喷牛，开口便是要剑子仙迹开口评理，冲动的声调有些尖也有些刺耳：
　　“剑子，你来说！”
　　“啧啧，河东狮吼，连仅剩的淑女风范也无，看来连三从四德都要从头修起。”龙宿缓缓低眉也不去看剑子仙姬，犀利的言辞好似在自言自语一般，满不在乎的样子煞是伤人。
　　“你！”开口闭上，再开口又闭上，看来是怒极攻心，言辞无法宣泄了。剑子仙姬狠狠地咬着牙握着拳，实在忍不住挥出一掌，却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功效，就连疏楼龙宿的一根头发也没有掀动，可见二人之间的差距。
　　“啧，汝真要吾来动手？”开口，却没有去看仙姬，平静的金眸瞪视的却是身边的剑子仙迹。
　　要他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同一名名默默无闻的女子一般见识起来，剑子汝这黑心老道真是好极。
　　“我就不信，凭我聪明才智，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剑子你等着我学成归来，我一定要成为与你最般配的好女人。”仙姬虽然怒火烧心，却也明白疏楼龙宿看似一身儒雅文士打扮，实则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出口又是辛辣不讲情面。总之文斗不过，武斗不行，不如先离开，等达到完美妻子的标准让“人”无话可说。
　　念才起，身已化光而去，丢下一句不算约定的“约定”，好似生怕剑子仙迹反悔，更怕疏楼龙宿又说出什么更严苛的条件。
　　“呃……好友……”剑子仙迹闻言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人就早已消失踪迹，他只得扶额轻叹，实在无奈。没想到龙宿说话间就反咬一口，将仙姬这麻烦又打回他身上，真是华丽无双的——不吃亏！
　　这倒好了，等那“祸害”再出现，难不成真要他娶了人家不成？
　　“剑子汝不必感谢吾之调教，待到仙姬归来，吾这位‘好友’兼媒证，自会在替汝把关。”
　　言下之意就是：到时候你就等着讨老婆吧！
　　华丽的扇面掩去脸上的表情，包括报复后的痛快和浓重的不悦。
　　“莫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剑子仙迹不禁被龙宿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真要再见那煞星？这才是真的滋事体大，滋事体大。
　　“哼！”冷哼一声，锦扇一背，龙宿抬脚就走，丝毫不在乎身后之人跟不跟过来，反正目的达成一半，量那老道也不会想在这里一个人待着，更何况还有未完成的一半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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