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入罗帷

　　到了厨房一看，灶台清理得干干净净，地板也打扫过了，后锅里烧好了热水，前灶却是空的。
　　“不知道您的口味，不敢擅自准备。我的厨艺……不是很好。”岑小山很快补充了一句，“但我学得很快，只要给我一两日的时间，就能学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谦卑中透着几分自信，让人觉得只要给他摸上两次厨房，就一定能够上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穆雪卷起袖子，“我吃得也不多，几天吃一顿都没事。”

　　这个孩子很聪明，且勤快。过度地勤快几乎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也让穆雪对家里添加了一个人多了几分清晰的感受。
　　虽然自己对食物的需求已经不大了，但这孩子是个凡人，一日三顿呢。穆雪提醒自己，竟然已经把人领回家，在他脚好起来之前，是应该由自己负起责任的。

　　她一心多用，隔空御物，双手洗着灵米，身边菜板上锋利的菜刀凭空哒哒哒地剁着肉，锅里油花同时嗞嗞响着，一把锅铲自行上下翻飞，煎着香喷喷的荷包蛋。
　　最后熬上一点葱头油，很快一锅色泽饱满，囫囵管饱又好吃的灵米肉丸粥就做好了。

　　盛着粥的热锅悬在空中，随穆雪的步伐移动。穆雪手里端上两个碗和两双筷子，招呼岑小山，“走，吃饭去。”

　　饭桌很不讲究的也在大屋，穆雪分出一个碗给岑小山盛粥。
　　刚刚打出一团肉丸，对面一道声音轻轻道：“我……我不用吃肉的。”
　　穆雪哦了一声，这个世界有人爱吃素，有人爱吃肉，也属于正常的事。于是她撇开肉丸捞了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对面那人又说，“我也不用吃鸡蛋。”
　　他还说：“粥也不用多，我个子小，吃得少。”

　　穆雪抬起头，终于明白并不是不吃肉而是不用吃肉，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和粥，而是怕吃得多了不讨自己喜欢。
　　宽宽大大的破旧衣服，罩在岑小山伶仃的身躯上，空落落的。在穆雪抬头看来的时候，那里很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饥肠辘辘的响动声。
　　岑小山抿住嘴，尴尬地别过头去。

　　穆雪重新把手里的碗堆满了肉丸，铺上两个焦黄的荷包蛋，啪一声摆在他的眼前，
　　“坐下来吃。我虽然不算豪富，但家里也不差钱。放开来吃，管够。”

　　她给男孩和自己盛好了粥，随手翻开桌边的一本《冶炼火候精要》边吃边看。
　　看得渐渐入了神，身边的男孩什么时候入了座，什么时候低着头慢慢地吃完了饭，她都没有留意。
　　直至过了许久，有人轻轻唤她，穆雪才从书中醒过神来。

　　自己碗里的粥还剩大半碗，已经凉了，而小山的碗早就吃得干干净净，和筷子一道规规矩矩地摆着。
　　“主人，你若是不吃了，我就收拾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询问。
　　穆雪的神志还没从书中抽离，茫然地嗯啊了一声。
　　碗筷被轻脚地收走，片刻后又有人给她端来一杯热茶，放在她趁手的位置，还轻声提醒了她一下。

　　穆雪端起来喝了一口。
　　杯子里泡的是雪菊灵茶，四五多绽开的小菊花，压了一枚红枣，或许里面还放了一两粒的冰糖，带着恰到好处的甘甜，正是穆雪最喜欢的口味。
　　穆雪有些迷惑地抬头，碰上岑小山探寻的目光。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岑小山斟酌片刻，如实交代：“厨房的几罐茶罐都落了灰，只有雪菊的这罐没有。早上主人酱肉丸的时候，顺手加了点砂糖，还熬了葱头油。所以，我想着您的口味或许略偏甜。斗胆试一试，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清香怡人，丝甜入喉，解腻去油。很不错。”穆雪表扬他。

　　之前怎么竟然会觉得聪明的孩子讨人厌呢？
　　这样善解人意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你的喜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明明是一件很令人舒服的事情啊。

　　穆雪在工作台上忙碌许久，突然转头四顾，看了半天，问坐在蟾光阵中的岑小山，
　　“你有没有看见……”她比划了一下，“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蓝色的鳞粉？”
　　房间里立刻响起了哒哒的拐杖声，岑小山拄着拐杖，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个小罐给穆雪看。
　　“对对，就是这个。太好了。”穆雪运用御物之术，凭空将那个罐子抓到自己的手中，满意地道，“你真能干。”
　　岑小山试探着问，“如果主人允许，我把这屋子里的炼材慢慢归整起来？”

　　穆雪点点头，她的各类炼材实在太多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买过些什么。
　　当然不仅是这屋子里货架上摆着的常用材料，更还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乾坤袋。那些如果都摆放出来，可能会形成如山宏伟景观——现实中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山。整理它们可是一个大工程。
　　有人愿意承担，当真是求之不得。

　　等到时光不知不觉地过去，穆雪暂停了手头工作之时，整个屋子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地板上再也没有一件多余的杂物，屋里那些数米高的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炼材。
　　每一个架子的楼梯边上，甚至贴上了写着大类，细纲和索引单的牌子。

　　小山的眼圈下带着一层青黑，有些抱歉地指着两个阁层给穆雪看，“这些都是我不认识的材料，只能暂放在此处。海兽类和鸟禽类的炼材还来不及细分，矿目类也是。不过只要再有个三五日，我应当就能细细归整完成。”

　　“这个已经……”穆雪目瞪口呆，“已经好太多了，你不用这么急。你是凡人，不要随我的作息，修道者精元充盈，不需要过多睡眠，所以我睡得很少。但你只要困了，就自己去睡觉。”
　　“我们有很长时间，你可以慢慢整理。”她指着整整齐齐的货架，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做得不错，非常好。”

　　看着成排成排井然有序的货架，穆雪心里是极其高兴的，心底的笑意已经抑制不住在嘴角流露。
　　如果说送什么礼物能让穆雪真正高兴，那只有罕见而珍惜的炼材。如果说做什么事能讨得穆雪欢心，那就只能是节省她炼器的时间，提高她修行效率的事。

　　为了表扬岑小山，她派出了自己的小傀儡“千机”。傀儡小人接了指令滴溜溜地跑了，不一会儿，细细的胳膊高高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
　　包裹里有衣服，被褥，纱布，药物和各种蔬果肉类。

　　“抱歉啊，我可能不是个好主人，一忙差点给忘了，这是我给你买的。”穆雪把岑小山的衣物递给他，又指了指他的腿，“好些了吗？我给你上点药吧？”
　　岑小山略微用拐棍挡住右腿，接过穆雪递给他的衣物：“多谢主人。已经好多了，我自己处理便可。”
　　穆雪看他行动无大碍，右腿也不再有血水溢出，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忙着去到厨房做了几样油汪汪的大菜，想着合该把这瘦干干的小家伙养胖一点才是要紧。把他养胖一点，再养高一点，教会他辨认更多的材料。

　　真是太好了。我真是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穆雪高兴地在心里这样想着。

　　“小山，妇好鱼的骨粉在哪里知道吗？”
　　哒哒哒的声音之后，墨绿色的琉璃管很快摆在穆雪的工作台上。

　　“小山，我的那个八首鬼面油浴锅呢。”
　　“在这里，我去给您清洗一下。”

　　“玲珑花的刺你会不会弄，帮我处理一下？”
　　“主人如果示范一次，我应该可以试试看。”

　　不过几日时间，长年沉闷寂静的屋子里，只因为多了一个人，仿佛就有什么地方大不一样了。
　　这个孩子拄着拐杖，总是忙忙碌碌，勤勉得很，短短的时间就让穆雪有了种失去他便会十分不方便的感觉。

　　他也开始尝试着和穆雪提一点点自己的小愿望。
　　“我只读过《妖兽通考》，这里的很多材料分辨不出，还得主人费心整顿。真是太惭愧了。”
　　“没事，我这里有《妖物志》《魔典》《细读石矿全说》……你要是有兴趣都可以看一看。”
　　“那其它的书……”
　　“随便，你想看都可以。”
　　“妇好鱼的骨粉要怎么提取呢，如果我能操作，主人就不用每次都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好吧，我看看要怎么交给你。”
　　“石矿全说里的很多话，我有些不太明白。总是怕把矿石分类错了。”
　　“嗯，你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原来这个孩子有想要学习的欲望。
　　确实呢，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聪慧到极致，所有的东西只要说一次，示范一遍，他就能上手，从没有出过错漏。
　　要不要干脆把他收为徒弟呢？如果带他走上修行之路，他一定能有所成就，也能更好的成为自己的帮手。
　　可是收徒弟真的是一件很麻烦，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事。
　　姑且再想一想吧。再考虑一段时间吧。穆雪心里这样想着。

　　考虑的日子还没开始，先迎来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

　　那天屋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穆雪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时不时响起的拐杖声似乎消失了许久。手边的茶杯也罕见地空着。

　　穆雪转头看去，屋门大开着，屋外静悄悄的一片，漆黑的夜空，院子里飘着大雪。
　　“小山？”穆雪奇怪地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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