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欲

　　南诏女王果然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翌日一上朝，便将卫候连同沙司空、哈司马、朱司徒一干人等全部下狱，并以欺君罔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判了卫候一个斩立决。

　　一言既出，堂下一片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以丞相为首的朝臣，都道女王太过武断，一本含含糊糊的账册而已，还罪不至死。

　　而以太史为首的部分文官，则表示卫候结党营私罪名确凿，既犯下这欺君之罪，便是罪有应得，不能因为他是卫候，是丞相的侄子，便乱了法纪，违了朝纲。

　　两方人马各执一词僵持了一阵，最终以丞相为首的朝臣占了上风，饶是如此，南诏女王也丝毫没有松口，仍旧维持原判，判卫候当日丑时斩立决。

　　“此事不必再议，散朝吧。”

　　“且慢。”

　　卫丞相大声叫停正要离去的众人，眸光似火的盯着王位上的女王，厉声喝道：“玉葶，你果然同你母亲一般，暴戾成性、胡作非为，仅凭一本似是而非的账册，便要绝了我卫家的后，你未免太过霸道了。”

　　女王一哂，回道：“丞相这话说的好笑，难不成是我逼着卫良犯法？玉葶作为南诏女王，处置一个罪臣，怎么还成了暴君？丞相倒是说说，玉葶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满意？还是说，丞相要玉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那侄子为所欲为？可玉葶若是枉法徇私饶了这卫良，又如何对得住这玉氏江山的百年基业？”

　　顿了顿，她眯眼扫了一圈丞相及其党羽，语重声长道：“丞相，你莫要忘了，这南诏啊，它是姓玉的，它不姓卫。”

　　此话一出，卫丞相仰天一笑，然后愤愤道：“你母亲荒淫无道，内无政绩，外无国交，这数十年来，若不是有我在，这南诏怕是早就分崩离析，国之不国。事到如今，我想让它姓玉它便姓玉，想它姓卫，那也不是不可。”

　　一语吐出，先前便亦步亦趋的朝臣登时附和道：

　　“唯丞相马首是瞻。”

　　“唯丞相马首是瞻。”

　　“唯丞相马首是瞻。”

　　南诏女王一晒，然后眼色如刀扫视了一圈附和的众臣，双眼如炬瞪向丞相：“丞相这是要造/反？”

　　顿了顿，她蓦然起身，来回踱步向着下面一通乱指，“你们谁？还有谁？还有谁想要本王退位？都给我站出来，让本王瞧一瞧，本王身边到底有多少狼子野心之人。”

　　扫了眼堂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她冷笑一声，又道：“你们此时不表衷心，更待何时？”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着。不多时，支持丞相逼宫的声音便占了上风。

　　“唯丞相马首是瞻。”

　　“唯丞相马首是瞻。”

　　正在此时，一个长相儒雅清俊的青年文官，忽然站了出来，“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分君之忧，诸位岂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个大胡子将军也站了出来，他眯眼打量了一番那文官，才道：“柳大人，你还年轻，难免思虑不周，若我是你，便会慎言。”

　　“你这是威胁，你，你们......”柳大人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暮年文官摇着头拉了下去。

　　顿时，朝臣鸦雀无声，中立的还左右环顾着察言观色，反对的却早已垂首不语。

　　这一连贯的异状之下，丞相面色始终都是淡淡的，不悲不喜，似是今日的局面早在他心里上演了千遍万遍，他轻步上前，负手而立，哑声道：“玉葶，事已至此，你便下诏退位吧。”

　　女王脸色一白，颓在了王位上，半晌后，她冷笑一声，“下诏？好叫你名正言顺登位？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同时，她踮起脚尖冲着殿外撕破喉咙大喊，“禁卫军，本王的禁卫军在哪，还不快前来护驾！”

　　咻咻咻，一只军队围上了勤政殿，两列带刀禁卫面露寒光冲了进来，却不是朝着丞相等人而去，而是围上了惶惶然的女王殿下。

　　女王脸色煞白地瞟了那领头的一眼，软入王位之中，指向那领头的禁卫军，恨恨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禁卫军统领并未答话，只侧过身去，不敢看她的双眼，然后命人将女王驾起身来。

　　正当女王要被带离之际，她蓦地回首，自嘲一笑，“王父等这日等很久了吧？我母亲生前便说过，要我当心王父你，当时我还笑她，虎毒且不食子呢？”说完，她斜睨着他，眼神是少有的温柔。

　　卫丞相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叹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着你了，你并非我所出。”

　　玉葶愣了半晌，然后啪啪两声，她鼓了鼓掌，笑得苍白，“丞相，真是难为你了。几十年如一日疼我，宠我，纵得我无法无天。”

　　说到此处，她见丞相面露不屑且神色讥诮，她大眼一眯，恍然道：“莫非，丞相这是故意为之？宠我，纵我，不过是为了捧杀我？丞相何至于此？难道是为了报复我母亲的不忠？”

　　一提到那个女人，丞相的脸色陡然一变，他冷哼一声，“玉无双何止是不忠，她毁我姻缘，杀我至爱，还奴我一世，何止是不衷，简直是寡廉鲜耻。”

　　顿了顿，他向女王一指，眯眼道：“我忍辱负重至今，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切，都是她欠我的，你莫要怨我。”

　　玉葶自是知晓母亲和王父不睦已久，她一直以为是母亲风流所致，却不曾想事实竟这般狰狞，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受不住，她闭了闭眼，半晌后才目光涣散道：“好，便是我母亲对不住你，你要夺她王位，既如此，你为何多此一举让我登基？”

　　卫丞相斜睨了她一眼，“时机未到。”

　　“如今却是到了？”

　　见他不答，女王哼哼两声，娓娓道：“让本王猜猜看。丞相之所以按兵不动还让玉葶顺利登基，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待玉葶闯下弥天大祸之时，你再顺应民意超然登位？”

　　见他唇角微抽，玉葶讥诮一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丞相甚至不惜对我儿动手，我儿何辜，她重你爱你，便是没有血缘关系，这份情谊也假不了。”

　　“你如何得知......”

　　“原本玉葶也是不知的，奈何那箭上的毒，恰好是乌海一族特有，这乌海一族又恰恰同王父走得太近，这便由不得我多想了。玉葶也想知道，老谋深算的卫丞相，为何如此大意，给玉葶留下这线索？”

　　卫丞相闭上了双眼，并不答话，神色惶忽。

　　正在此时，玉葶一个激灵，朝殿内大喊，“各位大臣听好了，卫丞相之所以今日造/反，并不是他如何深明大义，他只是为了一己之私。那卫良，是丞相大人背着我母亲，同一位歌姬生下的孽种。你们今日要为了这么一个孽种，背上这千古骂名吗？”

　　一语吐出，朝中一片轰然。

　　刷刷刷，所有人都转过头来，讶然地打量着咬牙切齿的卫丞相。卫丞相愤然之下朝大胡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将军便站了出来，巡视了一圈，所行之处，无人再敢探头探脑，纷纷闭上了嘴巴。

　　卫丞相，上前两步，俯视着被禁卫军紧紧架起的玉葶，讥诮道：“孽种？你这个生父见不得光的，才是真正的孽种，你那女儿也是和你一样的孽种。”

　　转头又神色不悦地对那统领道，“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南诏女王拂过鬓角的发丝，扫了眼殿外围上的几圈禁卫军，然后闭了闭眼，淡淡道：“丞相便如此笃定，玉葶退位了，你便能稳坐这江山？丞相别忘了，这南诏终是姓玉，它不信卫。”睁眼后，她又道：“丞相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卫丞相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南诏百年前还是上官家的，可如今呢？世上再无上官一族。”

　　似是想到什么，他恍然一笑，“对了，玉葶大概还不知，你便是那上官一族的孽种。”

　　女王眯眼打量着卫丞相，似是在琢磨她话中的真假。她的母亲，玉无双，关于她的身世，至死也没有提过只言片语，而那人又宠她之极，因而她从未生疑。如今那人告诉她，她的父族是已覆灭的上官皇族，这让她思绪纷乱。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母亲才死守着这个秘密，因为一旦被世人知晓南诏王室同上官皇族的关联，便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毕竟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上官皇族这样凌驾于众王室之上的存在。

　　见她神色惶惶，卫丞相讥讽一笑，“当年上官贞同你母亲玉无双一夜风流有了你，你母亲又不愿成为他众多姬妾之一，他为保你一世富贵，才出手让你母亲登了位，不然，你母亲如何能当大位，你的那些母舅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此处，他自嘲一笑，“也是因为你的存在，玉无双为了掩盖这件丑事，便急着择婿，于是便瞧上了刚蒙王上垂青的我，也不管我愿是不愿，直接下了赐婚诏书，甚至不惜害死了同我早有婚约的乌海兰。”

　　顿了顿，他向堂中众人道：“诸位，此等上官一族的余孽，怎可染指我南诏的王位？”

　　乌海兰？因此他便想着用乌海一族的毒药来报仇？丞相啊丞相你还真是痴情啊？女王殿下大力挣脱开禁卫军的掣肘，占到人群中央，威压的眸子眯视了众人一圈，“我玉葶不论是姓玉还是姓上官，如何当不得这南诏女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上官皇族的后人，不要说能当你南诏的女王，便是当大夏朝的女帝也使得，只是碍于形势，没人敢接这茬，便是丞相的党羽也支支吾吾，不好搭话。

　　丞相扫视了一圈，轻叹一声，上官皇族便是灭了近三十年，余威仍在，这也是他捏着这把利刃，却一直不敢发作的原因。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明明心中波澜万千，却不得不闭嘴不言。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女王忽而扬声道：“丞相，放手吧，此时回头是岸，你还是我的王父，也还是我南诏的丞相。”

　　卫丞相一愣，摇了摇头：“玉葶，你也快不惑之年了，怎的还这般天真。为父每次见你这不知人事的模样，便会想，这么做是不是对你不公平。可为父心中有恨，此仇不报死不瞑目，便只能委屈你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你和心儿都不会有事，只是从今往后，便再和王位无关了。”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玉无双，我始终做不到你那般赶尽杀绝。”

　　待卫丞相长叹一声，再次睁开眼来，一把寒光湛湛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间，支持他的大臣也都被禁卫军架了起来，毫无反击之力，形势在他闭眼的瞬息之间颠倒了过来。

　　他浊眼一眯，叹了口气，然后仰天一笑，“玉葶，为父输了。”说完便向剑刃撞去。

　　女王一把挥开那长剑，扶住颤颤巍巍的卫丞相，温声道：“王父，不必如此，你还是我的王父。”

　　卫丞相老眼滚出浊泪，“为何？我欲杀你女儿，夺你王位，你为何还要放过我？”

　　女王难得温柔一笑，“王父，这都是先王的意思。”在卫丞相讶异的眼光中，她又道：“母亲临去前，曾交代，若有一日王父犯上作乱，只要你还有一丝仁慈，没有铸成大错，便让我放你一马。”

　　卫丞相蓦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她怎么会？”

　　“母亲说，她这一辈子活得恣意洒脱，自问也算堂堂正正，唯一对不住的人便是王父你。母亲她还说，除了这王位，王父要什么便给什么，她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直到我发现你想害我儿，我这才想着拿卫良泄愤，顺道看看王父到底是不是如先王所说，有谋逆之心，没想到却引出本王的身世，还揪出一群狼子野心的叛徒。”

　　说完，他腾地转身，几步回到王位之，她睥睨着众人，威严道：“海副统领，将先前那些叛徒，都给我押下去。”

　　大胡子将军似是仍有不甘，在禁卫军的钳制中挣扎着，“丞相，我们的人呢？”

　　“你们的人？你们的什么人？你们以为一些蝇头小利，便能收买我将士，坏我法纪，盗我江山？真是天真！”

　　顿了顿，她冷笑一声，又道：“先王临去前便洞悉尔等野心，早早便做好了部署，就等尔等犯上作乱，好一举拿下，以振我南诏王室的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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