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流

　　叶行川很会引导观众产生的共鸣：“我呢，是张老师以前的学生，也是台下很多老师的学生之一，是在场所有同学们的学长学弟，当然，现在也是一部分可爱新生的辅导员。”台下传来一阵小规模的欢呼来回应他的话，他摊手指向张书臣又指向自己，“我们俩一交流，就发现呀，大一时候呢，其实每个同学，都或多或少对‘爱情’和‘未来规划’发出过畅想。毕竟嘛，中学里对于这两个，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懂。但是一学期两学期过后啊，很多同学就……”
　　他语气自然流畅，就好像是在同大家闲聊一般随意，并没有和张书臣搭话的意思，张书臣也坐着听他一个人讲，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始拨动琴弦，前奏毫无预示悄然地随着叶行川的声音一通扩散出去，渐渐清晰，这才让观众们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演奏了。
　　“所以我们选择了这首歌先送给正在迷茫中的同学们，唱的不好，但是希望我们的祝福你们能好好收到哦。”叶行川笑笑，微微欠身，下一刻开口，正好接上第一句歌词的旋律。
　　这种程度的默契很难让人不惊叹，四周爆发出剧烈的鼓掌和叫喊，王正也跟着怔了一瞬，接着思维一转，顿时明白这是提前背过台词测好了时间安排过的，但是能顺利的接上第一首，王正悬着的心也稍稍落地——他们是真的有好好排练过的，不是赶鸭子上架。
　　张书臣在这段几乎只负责演奏，只有高潮的几句歌词会同叶行川合唱，两个人搭档起来其实不算完美，但是选的这首歌曲时下流行，加之同学们很配合，这气氛一加上，场面实在令人动容。

　　在这首歌快要结束时，王正注意到身边的龙昊弓着身溜了出去，猜想应该是订的花送到了，便收回注意力，继续看他们之后的演出。
　　过场话依旧是叶行川主动挑起的，这次他们俩简单交流了几句，最后由叶行川把话引回来，两人一通合奏合唱，不出所料是又是一首经典歌曲，这首歌比方才的知名度更高，不仅是这个年龄段的大部分学生们，在场的老师有不少都对这首歌有印象。优美温暖的旋律安抚了方才高昂的气氛，带了荧光棒和用手机电筒的学生举起手臂，随着节奏挥动，整个会场宛如在举办一场演唱会。
　　唯一让王正不满的地方要数这首歌是地地道道的情歌。歌词质朴但是情真意切，加之还有“即使分别仍旧心中牵挂”的意味在里面。台上两个人唱到温情地方难免会去配合意境对视微笑，可能其他观众会觉得是节目效果，但王正却恨不得在叶行川眼睛外头裹上一层布——那眼神看得他着实火大。
　　王正表情严肃正听得认真，忽然手臂上传来手指的触感，他转头，看见龙昊蹲在旁边的阶梯上冲他招手。
　　王正疑惑地离开座位，同龙昊走到墙边：“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龙昊怀里抱着两束不一样的花，他把其中一束递给王正：“王哥，等这首歌结束，我们就上台献花，你献给张老师，我献给叶老师。”
　　“啊？啊？！”王正瞠目结舌，“不……等会儿，什么意思？什么献花？不是你一个人吗？”
　　“两个人啊，张老师安排的，他没告诉你吗？”龙昊也有些意外，舞台那边的吉他声已经开始又快转慢，进入最后一段了，他也来不及细问，“我要绕到另一边登台，没时间了王哥，你快拿着！他们这首歌一结束我们就要献上去，记住了啊！看我指挥！”
　　龙昊心急如焚，也不管王正还想说什么，直接把花束塞到他怀里，转身拔腿就跑。
　　“喂！喂喂……”王正的声音完全拦不住龙昊的背影，他手足无措地看看怀里的模糊不清的花束。
　　人声已经停了，只剩下最后几个伴奏的旋律，王正惊醒，连忙摇摇头，甩开脑子里冒出的一切疑问，大步往舞台旁边跑去。
　　他手里拿着花，一旁的工作人员也知道节目安排，没有多问，给他指了指到侧面的幕布后。王正刚刚站上阶梯，正对过去就看到对面幕布缝隙后的龙昊。
　　最后一个旋律音节落下，台下响起阵阵掌声，龙昊抬手给王正比了个“OK”的手势，王正点头，两人一同从侧面抱着花走上舞台。

　　这是王正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即使他的工作只是送个花罢了，但事前毫无心理准备，而今立在灯光下，他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太有心理压力了……王正心想：张老师和那个姓叶的能一直表现地这么自然，真的厉害啊……
　　献花的环节的出现，观众总是会异常兴奋的，台下响起欢呼起哄声。
　　张书臣微微放松肩背，向后轻仰，侧过脸去看满脸写着紧张走上台的王正。
　　王正对上他满是趣味的眼神，很是不自在，颇为尴尬地笑了一声。
　　两人离得近了，张书臣笑着伸出手，王正下意识把花递到他手中，张书臣却躲过没有接：“哇，你这献花也献的太敷衍了吧！”
　　他的声音被麦克风扩散出去，四周顿时爆发出笑声。
　　王正老脸一红，赧然地重新用双手把花递过去，张书臣这才接了花，将它放在左手臂弯处。那是一束由向日葵、麦穗和满天星组成的花束，外面包着牛皮报纸，显然是为他这身打扮特意选的搭配，衬出一种田园休闲的气息。
　　花也送出去了，王正暗暗舒了一口气，打算转身下台。就在这一瞬间，张书臣忽然用另一只受抓住他的手，然后将吉他转到背后，从凳子上了站起来。
　　王正被吓得满脸写着恐慌，完全不知道张书臣下一步要做什么。
　　张书臣把麦克风从支架上拿下来，牵着王正绕过吧台凳往舞台中间走了两步，停下后开始说话：“我这人年纪不小了，台词呢，背不全了，就临场发挥吧！熟悉我的朋友们也知道，我也有幸在咱们学校当过研究生，加上教学的时间，今年是我在这里渡过的第十五个年头。这十五年陪伴我的人很多，台上的，有我关系最亲密的室友，”他偏头看看王正，又看看另一边的叶行川和龙昊，“也有我聪明伶俐的学生；台下的，有我尊敬的老师，也有我友善的同事，还有咱们学校最庞大的主力军，明天的希望，未来的栋梁。”
　　“前面两首歌呢，是你们叶老师选的，我这人呢，已经不太懂现在小年轻的口味了。但是接下来这首歌啊，我觉得它放在现在依旧很合适——毕竟经典是可以跨越时空的，我相信大家都听过。”
　　“我想用这首歌作为我们最后的总结，感谢学校，也感谢在场的，或者在教室中观看转播的所有人——谢谢你们在我一生中留下过的痕迹。”张书臣握住王正的手微微发力，他眼睛盯着前方，无比认真地说，“往后！我们也要一起向前走下去！”
　　王正怔怔地听完他的话，心脏有力快速地搏动着，推动一股股混杂着酸甜的暖流随着血液供应周身。
　　太乱来了！王正想：张书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叶行川弹奏起前奏，悠扬又富有年代感的旋律一瞬间让王正的心“咚”地一坠，他已经听出了这是哪首歌……
　　张书臣夹着花束，将话筒往两人中间递，笑着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唱？”
　　王正看看话筒，情绪如同翻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面上没控制好的微妙表情，接着笑得无奈，将另一只手敷在他拿话筒的手上，破罐子破摔地洒脱随意道：“我嘛，总要给张老师这个面子的呗！”
　　台下的工作人员在舞台下递上了一支话筒，龙昊很懂事地赶快溜过去接了，帮着圆场：“那我也一起唱好了——台下大家会这首歌的人都跟着一起唱吧！”
　　王正虽然没同他们一起排练合唱过，但是这首歌简直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唱K必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从起头是第一句开始，两人的声音就完美合上了。
　　前方较为舒缓的小节，一通唱的人还不多，轮到那耳熟能详的高潮小节，台上台下的声音几乎是混成了同一道：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王正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张书臣会特意邀请他一起来，又突然让他送花，这都是安排好的。
　　这首歌是张书臣要唱给他听的。
　　他鼻腔微微发酸，轻轻转动那只被握住的手，手指从张书臣的指缝中穿过，和他十指相握。
　　他们在这千百人注视的台上，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大胆的，表达着爱意和承诺。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结束，叶行川和龙昊一通上前，四人并肩向台下致敬，在雷鸣的掌声中下台，王正整个过程都还处于一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
　　刚刚的一切如同一场骤然来去的幻觉，唯一能让他有真实感的，只有他们一直没有松开的满是汗湿的手。
　　整个校庆的节目表演已经过半，后台通向侧门的走廊安静下来，张书臣回头问王正：“我和叶行川先去换衣服，你要接着看节目吗？”
　　王正喉头一滚，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看了，我，现在……现在想回、回去。”
　　张书臣松开他的手：“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换了衣服我们悄悄走。”
　　叶行川在前面忽然插嘴：“那万一到时候颁奖了呢？”
　　张书臣耸耸肩：“我不觉得我们能打赢外语学院，要是实在是赢了，那你上台就够了，问我的话，就说我饿昏了，去吃宵夜去了。”
　　叶行川瘪嘴，挑眉扫了一眼王正，轻轻“哼”了一声，先推门进去了。

　　王正站在门旁的走廊里，耳边听见背后演播厅里传来的沸腾人声，低头看看自己还湿润的手心。
　　张书臣简直太懂他想要什么了……这个男人就好像是上天特意为他定制出来的灵魂伴侣，每一次都让他猝不及防又满心欢喜，连他从未敢涉及的想法领域，张书臣都能变着花样给他做出来。
　　《一生有你》……吗？
　　王正低头用手背掩住口鼻，忍不住甜蜜又难为情地笑出了声。

　　片刻后，张书臣换回原本那套常服，出来后把门关上，对王正道：“走吧。”
　　王正跟上他，去牵他的手：“姓叶的呢？”
　　张书臣把手掌打开，任由他握住，嘴上回答：“他说他要休息会儿，吉他和衣服他到时候去还，我们直接回去就行。”
　　从侧门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今天校园里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心照不宣，就这样大大方方牵着手从大门离开了。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却在逐渐变得浓稠，王正看着公交车车窗外倒退的街道，仿佛已经感应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实践证明沙发是个“情趣有余，舒适不足”的场所，王正第二天简直苦不堪言。
　　上班坐着，腰痛腿痛屁股痛，酸痛难忍，整个人一天下来被折腾地格外憔悴。
　　同事见状只是没良心地打趣：“哟，王哥今天状态不对啊！怎么一点精气神都没啊？”
　　王正苦笑回应“没睡好”，心里揶揄：可不是吗？昨晚上损伤“精气”了啊！
　　孙艳从门口走进来，抱着一束玫瑰花，引得大家都忍不住开始八卦。
　　“这可不是给我的！是接待处的妹妹托我拿过来的，”孙艳一努嘴，暗示道，“这可是专门送给‘王先生’的花。”
　　就眨眼的工夫，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不论男女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往王正身边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玫瑰花欸！女朋友送的吗？”
　　“王哥桃花开了！”
　　“王哥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啊！”
　　“哇，王哥的春天到了欸！太羡慕了啊！”
　　“我还以为伊春能和王哥成呢？”
　　“你在这儿瞎拉线小心被主任知道！”
　　孙艳把花落在王正的桌上，笑盈盈地佯怒道：“你！快点！‘王先生’，从实招来哈！”
　　王正一头雾水，伸手去扒拉花朵：“真是送给我的？”
　　“我还骗你不成啊！快说啦，到什么阶段了都！”
　　王正哭笑不得，翻找了一通后，在后面靠近包装纸的地方发现了一张便利签。
　　他把便利签取下，纸张一角印着一株盆栽的卡通图片，中间空白处写了一句话。
　　王正看完内容，耳朵都红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然后在众人殷切的目光里，无奈地点了点头：“哎，别问啦，我爱人送的，行了吧！”
　　“哦——”
　　“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工作！真是的，你们是来上班的，还是还窥探人家隐私的！”王正把围观的同事赶走，把花放到桌下，“我要开始工作了，你们都别打搅我啊！”
　　同事们纷纷“嘁”了一声，不甘心地散了。

　　办公室回归了片刻安静，任伊春端着水壶进来：“有人需要添水的吗？”
　　王正举了下手：“我这边要。”
　　任伊春应了一声，走到王正桌边，添完水后直起身，她视线一动，看到了桌上那张便利签。

　　上面写了几个字。
　　“一生有你张”。
　　字体潇洒漂亮，是用钢笔写的。

　　真奇怪啊。任伊春端着水壶离开王正的位置。
　　是什么新的任务安排吗？她疑惑万分：为什么王组长要把这个便签夹在玻璃下呢？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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