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春秋不负

　　自從胡善來當上了小區的業委會主席，溫猗竹就在自家大門上貼了一張字條，字條上是他親自寫下的五個大字：

　　主席辦公室。

　　其實本來呢，業委會是打算給胡善來專門準備一間辦公室的，可是他說那樣太麻煩了，而且他也不願意每天西裝革履地去坐著。反正前兩天公示過，現在大家都知道他住1單元601室，如果有什麼事情要找他，直接到家裡來就好。家裡氣氛會隨意些，自然就沒必要把他當成主席，那樣談事情他輕鬆，人家也自在。
　　雖然主席當了很多年，胡善來卻實在沒當過業委會主席，幾天之後他終於明白……
　　不知道別人小區的業委會主席是怎麼樣，他這個業委會主席，徹底被他當成了調解員啊……

　　2單元402的李阿姨跟兒媳婦鬧矛盾了，5號樓507的小王因為老公不小心忘了自己的生日而和他冷戰，7單元的孔老師被不講道理的學生家長追著罵到了小區門口……

　　胡善來很快就意識到，這業委會主席的名雖然成了他的，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份工作……好像更適合溫猗竹。被那雙柔和溫潤如山中璞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個時候只需要他倒上一杯熱茶，再隨便地開口勸上兩句，好像什麼樣的矛盾，都能無比自然地迎刃而解。
　　溫猗竹有些無奈，可是有什麼辦法，他的名字這輩子大概都要跟這個人綁在一起了吧……

　　這個制度一開始確實運行得不錯，不過這兩天有點奇怪，又有人鬧了些家長裡短的矛盾，想去找胡善來調解調解，卻意外地吃了閉門羹，摁了幾次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一想這兩位年紀都大了，身體也不好不壞的，那個人有些緊張，便去敲開了鄰居的門，詢問是怎麼回事。
　　鄰居開了門，是個六十多歲的小老太太，笑起來慈眉善目的，眼睛彎彎的很是可愛。她抱著熱水袋聽完了來人的話，笑著擺了擺手，遞上了一支筆和一本筆記本。

　　“放心吧，他們倆沒什麼事，是出去玩兒了。前兩天走的時候來跟我說，這幾天如果有什麼事情找他們，就寫在這上，等他們回來了會去找你們的。”
　　“好的，謝謝謝謝……”

　　那人接過筆，不假思索地寫下了自己遇到的問題，又留下了聯繫方式。他遞回筆記本時，無意中看了一眼上面的其他內容，都是些細碎的日常瑣事。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又把筆記本收了回來，劃去了自己剛才寫下的東西。小老太太愣了一下，接過筆記本後，扶了扶眼鏡眯著眼睛看著那個人。

　　“怎麼又劃掉了？”
　　“主席已經那麼多事情了，我就自己解決吧，不給他添麻煩了……看他那個樣子……唉……”
　　“這……好吧……”
　　“對了，等他們回來了，替我問候問候吧。”
　　“好好好，沒問題。”
　　“那我先走了。”
　　“誒，慢走啊……”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我們的業委會主席及其家屬到底去了哪裡呢？

　　答曰：海峽對岸。

　　溫猗竹多年前曾說，他就算走不動，爬也要去對岸看看。可是因為一些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一個明明小得不能再小的願望，被一拖再拖。
　　自從那天又惹了溫猗竹生氣，胡善來就想著怎麼變個法子來哄他開心，卻在一次進書房時，看到他正盯著墻上掛著的地圖出神。

　　“哥，想什麼呢？”
　　“我想……出去走走。”
　　“好啊，想去哪兒？”

　　溫猗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目光卻像是黏在了地圖上，胡善來順著看過去，就是那孤懸海外的一點。

　　“走吧。”
　　“去哪兒？”
　　“辦通行證。”
　　“你認真的？”
　　“這是能開玩笑的？”
　　“好……”

　　於是，溫猗竹現在就站在台南孔廟的大成殿中了。
　　他抬起頭，看著那一塊塊牌匾，突然凝佇在其中兩塊中。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幾分回憶，幾分追思，幾分慨歎，終是喃喃出聲：

　　“中和位育……聖德化物……”

　　胡善來聽著溫猗竹的低語，尤其是聽到他念起的第一塊匾，他的嘴角撇了撇，眼中掠過一絲厭棄：

　　“哥，你不會還想著那個傢伙吧？”
　　“我是在想……那些年……現在……”
　　“哥……”

　　胡善來想勸溫猗竹少想一些，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他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插不上手，也總是萬家憂樂在心頭。
　　他猛地想起那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這是什麼樣的情懷……可他怎麼捨得看著他……
　　進亦憂，退亦憂……
　　唉……

　　“大家進來看，這裡掛著的呢，就是我們歷代總統的提匾了。比較可惜的是呢，始終沒有那邊的領導人過來這裡提過字。”

　　背後突然響起人聲，聽那種擴音器的呲呲聲，和這種異常熟練，例行公事式的口吻，應該是某個旅行團請的導遊。

　　“姐姐，為什麼那邊的領導人不過來啊？”
　　“因為……可能他們不太喜歡我們吧。”
　　“那他們會不會打我們？”
　　“我也不知道，但是現在這樣就很好啦，互不干擾嘛。”
　　“哦……”

　　溫猗竹始終背對著她們，那本就單薄的背影，在大成殿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纖細文弱。旅行團不過是走馬觀花，轉了一圈就出去了，並沒有注意到他，可導遊和團裡那個小女孩的話，卻深深地烙進了他的心裡，讓他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眼裡已經漫起了一層水霧，卻固執地抬起頭看著牌匾，努力地彎起嘴角：

　　“孩子，我們……沒有不喜歡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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