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春秋不负

　　溫猗竹有時候很想念在甘肅時候的日子，畢竟那段日子給了他太多珍貴的回憶，比如說，朋友，和愛人。

　　“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的系主任又來信了，說是要從咱們隊裡挑一個去他們那兒，給他們的學生講講課。我看了，就你條件最合適。”

　　老馬親昵地拍著溫猗竹的肩膀，笑得爽朗，不過他卻有些緊張。畢竟他之前都是把自己當成學生的，從來沒想過給別人講課，尤其是幾乎都是同齡人，這讓他怎麼好意思呢？

　　“不行不行，我要是上了講台，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
　　“誒呀，多練練就成了。水電部的那個小胡不是跟你挺熟的嘛，聽說他做過幾年導員兒，你去取取經咯。”

　　老馬眯著眼睛，笑得意味深長，後頭的話聽著就更奇怪了：

　　“聽說人家跟小劉都快結婚了，你看看你……人小胡可比你小啊，你得抓緊了啊。小溫呐，你也快三十了，老大不小的了，知道不？”
　　“誒……好好好……”

　　走出老馬的辦公室，溫猗竹用手在眉頭遮陽，抬頭看著那圓圓的太陽。
　　這太陽又圓又黃，讓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食堂難得吃到的煎雞蛋。

　　難不成老馬是以讓他去講課為名，給他……相親？可是他一向慢熱又冷淡，當年身體好的時候，還能打打籃球耍個帥，現在……怎麼會有年輕姑娘看得上他這麼個悶葫蘆。
　　他可是比不了胡善來，雙手修長白皙，身形卓然玉立，再配上俊朗的外表，和那種翩翩公子的氣質，沒有女友大概才是怪事情。

　　胡善來的女友，聽說和他是大學同班同學，溫猗竹這兩天倒也算是見過了。那姑娘姓劉，大他兩歲，是那次他有事去找胡善來時，偶然碰巧遇到的。那個時候胡善來正好出去了，那姑娘給他倒水泡茶時那種熱情周到的樣子，儼然已經是“胡夫人”的氣派。可是這種熱情，讓溫猗竹總感覺渾身有些不自在，只能端著水杯尷尬地笑，再乾巴巴地叫她“劉姐”。

　　可是，直到那天胡善來回來，和他談完事情走出辦公室，溫猗竹都沒想通自己在不自在些什麼……

　　甚至時至今日，他還是有點沒想通，為什麼一向待人比劉姐還客氣的自己，那天會因為她的熱情，而覺得如坐針氈。

　　“喏，眼神要和台下有交流嘛……”
　　“誒呀，別光看著地上呀，那樣顯得沒自信……”
　　“猗竹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呀，聲音都發抖誒……”

　　按照老馬的說法，溫猗竹一次次地去向胡善來討教該怎麼當老師，也一次次地在實踐操作中碰壁。不過，胡善來對他還是很寬容的，不僅不嫌他又笨又煩，還一遍遍地給他糾正。
　　雖然進步有點慢，但總是有的。
　　雖然偶爾抬頭間，按照胡善來的說法進行“眼神交流”的時候，他看他的眼神，好像總有點……玩味的意思，溫猗竹還是慢慢地對這種相處模式產生了某種依賴。
　　他不太懂為人處世，平時也是個寡言少語的人，這種東西卻恐怕總要學會的。
　　還好有這麼一個胡善來，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到了講課的日子，溫猗竹捧著教案上了講台，對著台下密密麻麻的年輕人，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為了掩飾尷尬和緊張，他用手撐住了講台，目光故作鎮定地掃向台下。而就在他按照之前操練的那樣，對台下“雨露均沾”的時候，突然無意中捕捉到了一道熾熱的目光。
　　那好像是個女孩，眼睛明亮得不像話，像夜空裡最亮的星星，在閃動著光芒。

　　要不是太緊張，溫猗竹一定會欣賞那個女孩的。
　　不過一場演講，硬著頭皮撐過去就好了……於是雖然磕磕絆絆，好不容易算是大功告成。下課鈴聲一響，溫猗竹立刻下台鞠躬，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教室，多一秒鐘都不願意停留。
　　他真是害怕死了，還是比較適合跟他的地質錘朝夕相處，相依為命。講課？饒了他吧，這大概會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當著這麼多人講話。

　　會麼？

　　未必吧……老馬如是說。

　　溫猗竹從蘭州大學回來，就聽說胡善來正在跟組織打報告，好像真的準備結婚了。什麼都準備齊了，就差一個證婚人，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不知是因為不想當眾發言呢，還是心裡那點說不出來的彆扭，當溫猗竹聽說胡善來找到老馬，想要自己做他的證婚人時，第一反應是拒絕的。可是架不住老馬一再勸他，說他們朋友一場，胡善來特意求上門來，不給面子不好云云，最後只能同意了。

　　他一定只是不想當眾說話，一定是這樣的。
　　畢竟證婚人要說很多很多的話。

　　婚禮很簡單，也很熱鬧。胡善來穿著深藏青色的西裝，打著藍色底淡灰色細紋的領帶，一雙黑色薄底皮鞋擦得鋥亮；劉姐則是奶白色套裝，胸前別著一枚亮晶晶的胸針，和項鏈一樣，都是黑頸天鵝的樣子。
　　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無論是誰見了，都要讚一聲郎才女貌的。

　　溫猗竹一邊讚歎，一邊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找個女友了？
　　比如說……那天那個眼睛明亮的女孩？

　　“所以你那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

　　金邊白瓷的咖啡杯，襯得那骨節分明的修長雙手，越發的好看了。而這雙手的主人，正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端著那杯咖啡，漫不經心地問。

　　“那時候……要死心的，恐怕只有我一個。”
　　“那時候要死心的，豈止你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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