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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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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心上(二)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如今看着也没放晴的架势。

      阮小五倚在床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玲珑,那人可醒了?”

      “没呢。”玲珑把炭火加的更旺了些,“三公子马上就到了,您可小心着些。”

      “三哥疼我着呢。”阮小五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他要是听说我受了委屈不去找那些人理论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责怪我。”

      阮小五的四个哥哥分别是山、川、湖、海,而她的大名是阮锦婳。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她在家中是极为受宠的,这一遭出门也是她主动要求的,家里人说得是:能最好,不能就回来。

      父亲倒是对二哥和四哥的仕途比较在意,但也不会明着说你必须得嫁出去。

      所以她对此一点都不担心,穿着鞋子下了床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寒气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天地间一片苍茫,捻一小撮雪放在指间,有些冰凉。

      门被咚咚敲响,三银在外面道:“小姐,三少爷到了。”

      小五急忙关了窗户,疾跑了几步,一开门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人,来人穿着鸦青色的袍子,嘴角带笑,她脑袋往人家怀里一拱,委屈巴巴道:“三哥……”

      阮湖拍了拍她的脑袋,“马上就要及笄了,没规矩。”

      “三哥,我被欺负了。”小五立马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把三哥拖到房间里给他讲了足足半个时辰,从舅母的小气和防备,讲到那位觉得自己儿子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的奇葩老太太,最后阮湖不由得莞尔,“我就知道这事儿成不了。”

      小五见时机成熟,嘿嘿一笑,“此次我是不告而别的,没事吧?”

      阮湖无奈摇头,“我已经去信说明情况了,无事。”

      “多谢三哥!”

      兄妹二人又絮叨了一会儿,大多时候是小五在说,阮三儿听着,偶尔微笑点头示意。

      小五说得累了便往桌子上一趴,沉默一会儿后缓缓道:“三哥,我救了一个人。”

      *

      这人是在晚间醒来的,小五和三哥一同用了晚膳,便听照料他的二银汇报道:“小姐,他醒了。”

      小五的手一抖,那粥碗都差点摔倒地上,还是三哥眼疾手快,稳稳地给接住。

      阮三斜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没规矩。”

      小五低咳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些,“按照大夫的吩咐去给他端些饭食上去,别亏待了。”

      说完之后便继续坐下来吃饭,刚刚还觉得烫嘴的粥这时候一点都不烫了,她用勺子飞快的舀着喝完,冲着三哥眨了眨眼睛,柔声道:“三哥……”

      阮三也适时放下碗,“走吧。”

      两人相携着上楼,小五火急火燎的上去,甚至都来不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本以为他在吃饭,谁料一进屋看到的就是一张斑驳交错的脊背。

      那张背的底肤很白,却有着数不清的伤痕,像是鞭痕,也像刀痕,新旧的伤痕交错在一起,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小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眼睛被人蒙上,阮三在她耳边轻叹道:“没规矩!”

      小五的耳垂难得的泛了红。

      太原府民风淳朴,远离京城,规矩也不繁杂,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商贾人家,家里男女同玩也是有的,而她则更加特殊,父亲的正室早逝,又没纳妾,家中都是男儿,是故她的男女大防意识并没那么明显。

      但猛地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心中还是悸动。

      阮三沉声道:“舍妹不懂规矩,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见怪。”说着便带她出了门。

      阮小五重见光明的那一霎那,低头扯了扯阮三的衣角,“三哥,我知错了。”

      阮三是真的生气,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你何错之有?一个人闷声不响的从京城救下陌生男子,门都不敲的进人家房间,没有规矩,不懂礼仪!我们没教好你!都是我们的错。”

      小五轻咬着唇,眼睛泛红,可怜巴巴的喊,“三哥……”

      阮三却不看她,任由她撒娇。

      马上就及笄的姑娘了,是他们几个大男人疏于照顾,家里没有长辈教导着,着实才养出了问题。

      若是能一直不嫁,方可在家中放肆,只可惜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到了别人家,那就得守别人家的规矩,他们就算再疼着宠着也有个鞭长莫及的时候,如是想着,阮三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小五着急的跺脚,揪着阮三的衣摆不放,“三哥,你别不理我。”

      阮三岿然不动。

      小五一咬牙,蛮横道:“回家我就告诉大哥,你欺负我!”

      阮三轻飘飘的抬眼,斜睨着她,声音沉着,“你说什么?”

      “我要跟大哥告状!”小五一改刚才的懦弱姿态,叉着腰道:“你欺负我!小舅舅和舅母都给我那么多委屈受了,你还凶我,我要哭给大哥看!”

      小五在家中受宠惯了,最拿手的好戏就是假哭,阮三和阮四是一对儿双胞胎,只比她大两岁,三人算是一同长大,对她这把戏看多了也就无感,偏生大哥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只要她一哭,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拱手相让。

      阮三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手指捻上了她的耳垂,轻轻一扭,“胆子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本来还说将近半月没见你,要给你点儿好脸色的,你胆儿肥成这个样子想挨打是吧?”

      阮小五:“……”完犊子,玩脱了。

      她皱眉可怜巴巴的求饶,“三哥,我错了。”

      这回是真错了,她不敢造次了。

      三哥好凶。呜呜呜。

      阮三这才放开她,冷哼一声,“去看看你救下来的人。”

      小五心头大喜,嘿嘿一笑,“他人真的很好。”

      “这才是他第一次醒来,你从哪儿知道他人好?”阮三拍了拍她的脑袋,“矜持些。”

      小五上前敲了敲门,待到里面传来清冷的一声,“进来。”

      她这才推门而入,迈着小步,故作轻松道:“公子,你醒了?”

      那人坐在床上,挺直脊背,“让我走。”

      “你去哪里呀?”小五尽量好言相劝,“你受了伤,还是跟我们一同上路吧,我可以送你。”

      那人凝视着小五,忽而勾了勾唇角,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戾气,“去黄泉路,你也要一起么?”

      阮小五:“……”这个好像不可以呢。

      阮三上前一步,把小五护在身后,冷声道:“不知公子家住何处,还是否有亲人,若有的话,公子方可自行离去。”

      “孤身一人如同浮萍,贱命一条何谈公子。”那人冷笑着道:“我什么也没有,你们救我作何?”

      房间内静谧无声,屋外又开始下雪了,雪花漫天飞舞洒落人间,像是一个个精灵般,阮小五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径直走过去把房内的窗户完全打开。

      房间内霎时间冷了许多,她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解开扔在桌子上,身上只着单衣,脸蛋瞬间红彤彤的,脑子却清醒了许多。

      她居高临下的站在那人面前,声音沙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街上被世人唾弃,却没人要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自己。我救你回来并不是想要你的感激,也不用你知恩图报,你愿意活就活,不愿意就去死,没必要拉着别人。”

      那人凝视着她,轻笑一声,“知恩图报是小孩子才学的事情,我们大人早学会了狼心狗肺。”

      “你!”小五一时间被气红了眼,也不觉得冷了,指着外面的飞雪道:“命是你自己的!想死想活你自己看着办!”

      那人果然跌跌撞撞的起身,身着单薄的衣物站在窗边,嘴皮子都在发抖,却笑道:“若我死了,那些人会不会高兴些?”

      说着也没要她的回答,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把短刀,径直朝自己的手腕处划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阮三用屋内的葡萄打落。

      “拦我做什么?”那人痞痞的笑,“想要一起么?”

      小五红着眼睛,哆嗦着从怀里拿出来自己的小算盘,小算盘是她八岁时表姨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说是看她喜欢银子,所以送她个小算盘,往后一定要精打细算。

      这算盘上的小珠子磨得发亮,小五的手指微动,一边扒拉一边道:“这三日来你住的是最好的厢房,客栈近日因大雪涨价,一日一两银子,给你请的大夫出诊费是三两银子,买药共花了十二两八钱,在掌柜这里煎药须得另外付钱,给你买了两身衣服,拢共是二十四两三钱银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抹个零头,你只需要还我二十四两就好。”

      阮三在旁边轻笑,“你怎么做起了赔本生意?”

      “要债是个麻烦事。”小五道:“能从死人身上要回来钱就不错了。”

      那人倚在窗边,漫天大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嘴皮子哆嗦,动作却很利索,弯腰捡起来那把刀,阮小五立马道:“把我的银子还了,那刀就算送你的。”

      那人忽而摇头,声音清冷,“不想死了,这刀还你。”说着把刀朝小五飞了过来,小五害怕的后退一步,那刀被阮三稳稳当当的接在了手里。

      “银子还你,带我离开京城。”那人道。

      阮三望了望他,“你身无分文,拿什么还?”

      “长丰街破庙旁边的大柳树下埋着一个包袱,帮我取出来,给你们一百两报酬。”

      阮三给门外的大银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办了。

      小五舔了舔唇,看来想把人留在身边的计谋要落空了。

      那人倚在窗边望着苍茫大雪,轻声道:“多谢。”

      小五望着他的方向,犹疑一会儿,终是问道:“你叫什么呀?”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细碎的雪花粒落在地上,那人终是没有推诿,低声道:“元峤。”

      阮小五的眼睛弯了起来,“我叫阮锦婳,锦是锦瑟的锦,婳是婳祎的婳,你也可以叫我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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