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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3）
冬日风凛冽，韩世子一袭青衫，披着狐毛做的大氅，倒真像个儒雅的读书人。
可满嘉陵谁不知道，韩伯南是烟花柳巷之地的常客，招猫逗狗斗蛐蛐，整日没个正形，二十好几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混上，官家宴会上作的诗总要被拿出来嘲弄，连黄口小儿都走街串巷地背来偷笑。
他平日里待云雀倒是极好的。
云雀十三出场，戴着帷帽弹琴唱曲，许是自幼无天赋，她声音清亮，可唱曲却难听得很，百花坊的客人口味早被养刁了，哪里瞧得上她，只有韩伯南点名要她唱曲。
大抵起初抱了猎奇的心思，但有次他来得早，云雀还未戴上帷帽，他看到了云雀的面容，当下痴愣了许久，从那之后，他便搜刮些好玩的东西给云雀带来。
他来得也不算勤，但一月总要见上两次，来时又大方，酒喝得多了便开始说胡话，要将云雀抬进府，做不了妻便做妾，他此生都不娶妻。
云雀也只是听听。
不过此刻，他拎着包袱，一脸深情地看着云雀，“雀儿，和我走吧。”
云雀：“？”
他伸手来拽云雀的手，云雀后退半步避开，“去哪儿？”
“哪里都好。”韩伯南愤愤道：“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结为夫妻，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云雀：“……”
当下坊间是流传着一些话本的，花楼里的姑娘们闲来无事总喜欢买来看，一本几文钱，写得大多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云雀也看过一些，可她未曾想竟是有男人会把话本里的话说出口，还一脸向往。
“雀儿，我不做这世子了。”韩伯南再次上前拉她的手，云雀躲闪着避开，和他拉开距离，这举动伤了韩伯南的心，他错愕地反问：“你是否知晓我定亲的事，所以不愿与我走？”
云雀：“……”
“秦杳就是个无盐女！庸俗！粗鲁！还……还家暴！”韩伯南挽起袖子，胳膊上都是青紫掐痕，“雀儿，要和那种女人成亲，我还不如去死！我们走吧，我已经带好了银票，我们去天涯，去海角，去看花海，看日出，买几亩田，我耕田你织布，我们再生几个孩子，膝下承欢。”
云雀：“……”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双明眸里只写着三个字——疯了吗？
“世子。”云雀定了定神，“奴福薄，受不得，您请回吧。”
说着便往外走，根本不敢停，生怕韩伯南拽住她再说些不着调的话。
私奔？
他是世子，找回来最多挨国公一顿揍，且还有国公夫人护着，那她呢？估摸着就一命呜呼了。
她可不想死。若真要喜欢，云雀说不准还会试上一试，她同这韩世子，连露水情缘都算不得，为了他不要命？
不可能的。
云雀回头寻春桃，却发现她已经站在桃花林入口望风去了。
“雀儿，因为我不是世子，所以你就不再与我好了么？”韩伯南大跨步拦在她身前，“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雀儿，跟我走吧。”
“世子。”云雀低咳一声，差点呛到，风灌进嗓子里刺得她咳嗽起来，“奴深染恶疾，时日无多，怕是还没逃出这嘉陵城便剩具尸体了，您不必纡尊降贵地做这些不合规矩之事，咳咳咳咳——”
她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一幕落在韩伯南眼里，那便是云雀想和他走，但被人胁迫，没法跟他离开嘉陵，就算她不能跟他在一起，但她惦念着他的身份，盼他安好，这才是女子！是他的知心红颜！
那秦氏连云雀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云雀尚不知韩伯南心中所想，但见韩伯南望着她的眸子愈发深情，带着几分痴迷和感动，上前就要抱她，云雀立马避开，韩伯南扑了个空，却还是感动道：“想不到雀儿竟如此为我着想，此生得此妻，死而无憾。”
云雀：“？”
她没有啊。
“雀儿，我知你在担忧什么。”韩伯南道：“不过区区定南王，还被废黜了封号，真要论起来，他还得喊我一声表兄，现在皇室宗亲，谁人不知他通敌叛国，早已失了圣心。若是你怕和我走了，那赵时韫来找我麻烦，大可放心，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分毫！”
云雀知道百花坊内藏不住秘密，可不知韩伯南怎知道的，花娘定不会说此事。
她无意同韩伯南纠缠，敛袖施礼，“世子既已知道云雀遭遇，便再莫言带云雀离开嘉陵的话了。定南……”她顿了下，“无论赵公子待奴家如何，奴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断不可能做出违背礼法之举。”
反正赵时韫不在，用用他的名讳也无妨。
韩伯南却脸色微变，“雀儿，他……他可是给你下毒了？那歹人阴险狡诈，一张阎王脸，你跟着他怎会有好日子过？我定是要带你走的。”
云雀：“……”
“世子，定南……赵公子待奴家极好。”云雀扯起谎来眼都不眨，“每日都派人去百花坊探望，过几日便要迎娶奴进门。他虽被废了爵位，还废了一双腿，可他替奴赎了身，便是奴的再生父母，奴伺候他心甘情愿，世子一片真心，就当云雀今日错付了吧。”
云雀说完便脚底抹油似地往外溜，这地方再待下去，怕是真要说不清了。
“雀儿！你当真心仪那赵时韫？”韩伯南痛心地问，愤愤道：“他就是个瘸子！残废！后半生都得坐在轮椅上过活！还是被贬的庶人！一穷二白，你跟着他可是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哪有跟着我好？！”
云雀背对着他，字字铿锵，“即便如此，奴也日日伺候着，绝无二心。若是赵公子死了，奴也绝不改嫁，为他守寡一生。”
这话说得，云雀都要被自己感动了，为了劝退韩伯南，她可是用心编造，看得为数不多那些话本里的词都用上了。
韩伯南悲痛欲绝地喊：“雀儿……”
“杀！”一道凛冽地带着杀意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韩伯南的无病呻丨吟，也惊到了云雀，她回头——
冬日雀栖息在枯枝上，从鸟窝里扑棱而起，鸟窝随着被砍断的枯枝落下来，新鲜的鸟蛋应声而裂，鸟雀盘旋于半空，发出凄惨的哀鸣，但不过眨眼间，未能飞走的鸟雀被凌厉的剑风掠过，殷红的鲜血从半空中飘落，洋洋洒洒仿若下了一场红雨。
数十个穿着夜行衣的杀手拎刀拿剑，皆冲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剑锋包裹着冷冽杀气直冲冲地朝前，而那里有人岿然不动地坐在轮椅上，黑袍衣角翻飞，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轮椅侧，冷阳穿过枯枝落在他身上，剑眉轻挑，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此刻杀意尽显，手指快得让人看不出动作，瞬间从轮椅上射出上百根银针，中针的杀手们纷纷倒地。
而两个穿着青衫的男子从远处跑来，见状拔刀加入战斗。
杀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赵时韫，所以直接无视了韩伯南和云雀，但春桃看到这场面已经吓晕了过去。
韩伯南则是吓得两股战战，靠着树抱头不断小声喊：“大侠饶命。”
云雀见状，寻了棵树倚着，眼神落在远处的打斗上。
赵时韫被数十名杀手团团围住，他身侧只有两名青衫男子手持长剑，剑风凌厉，黑衣杀手们纷纷倒地，而赵时韫表情不变，眸色又深又暗，从倒地的杀手中随意拎了把短刀，短刀所过之处，无一生还。
唯有刀刃带着血，而他手上未沾分毫。
片刻，十几名黑衣人被杀了个干净，地上腐叶被鲜血染红。
一名青衫男子禀告道：“主子，是南蛮人。”
“处理了。”赵时韫表情淡淡，摁下轮椅机括，缓缓走过那条染血的路，卷起枯枝腐叶，连带发丝也被风吹起，带着凛冽肃杀之意。
韩伯南见杀手都被处理了，立刻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大氅，“赵时韫！天子脚下，你竟造此杀孽？可还有天理王法？！”
赵时韫那黝黑深邃的眸子轻飘飘地瞟过去，手中短刀倏地落在韩伯南脚尖前，只差分毫便扎进他脚里。
韩伯南吓得后退半步，“你……赵时韫！”
“作何？”他声音清冷，仿若数九寒天的冰，那双眸子只望过去，韩伯南便吓得噤了声，但又觉着太过丢面，“我定将此情此景禀与陛下。”
“哦？”赵时韫的轮椅路过他继续往前，“不是要私奔么？”
韩伯南：“……”
眼看他越来越近，云雀立刻低下头，他应该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吧，若是被他听到了，怕不是要以为自己赖着他不走，可那日之事她当真也不想再经历。
轮椅碾过腐叶的声音在寂静中听得格外真，云雀又往后退，可刚退一步就听见有人喊：“主子！小心！”
只见赵时韫身后有人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怒目劈来，云雀也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人已被抓起来悬在空中，她的脚轻绵无力地踹在了那人胸前，对那人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染着血的刀横空劈来，赵时韫的轮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刚好抓着她一同往后。
刀光剑影之间，一招一式快得云雀都看不清，但最后那刀落在了云雀身侧，杀手被赵时韫掷出去的暗器杀死，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云雀趴在赵时韫腿上，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而赵时韫仍是那副冷冰冰的姿态，他低垂眼睑，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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