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他貌美如花

　　皇帝寿辰将近，各国来使逐渐抵达京城，本就达官显贵汇集的内城如今更是处处衣香鬓影、名流汇聚。

　　各家商户为了显示自家对天子大庆的重视，纷纷争先恐后新装门面修饰厅堂，就连夜里门口引路的灯笼都换成了样式新颖的大红色。

　　沿街望去，连片的喜庆红光，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丑时将近，八大胡同依然沉浸在忘我的欢歌笑语中。

　　都说饱暖思□□，这片浮华世间的销魂窟在此般看似太平的统治下，仿佛一层笼罩在未知夜幕表面，生来就为乱人心魄的炫目虹光。

　　同一时刻，神策卫所里。

　　薛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偏过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月光。

　　天气渐渐热了，她最近又都在府里养伤，除了偶有被朱文培召进宫中谈论下闽地刚到的石材以及指导下工匠们雕刻，都快闲的长毛了。

　　今日白天里睡得有些多，到得夜间便难以入眠，加之耳边的虫鸣和提早破土尚未成气候的微弱蝉鸣也更搅得她心烦。

　　闭上眼深呼吸后，她扬手胡乱揉了把脸，翻身坐起，打算去院儿里练练剑。

　　想法刚一冒头，她便右手大力锤在床沿，口中低骂：“姓尹的，敢黑我的剑？等本大人抓着机会，定叫你好看！”

　　她用尚未好利索的左手把腰间的薄被撩到一边，侧身下床穿鞋。

　　剑呢，是不想再练的，但起都起来了，反正躺回去也睡不着，况且就算睡着也是不要多久便得起床上朝，她想，干脆去把赵骐和袁温都叫起来，上屋顶喝酒去。

　　薛琰拿过衣架上的外袍艰难往身上套，脑海里美滋滋的盘算着一会儿应当上小厨去搞点儿什么来下酒好，还有，须得找找自己一个月前埋在橘子树下的那两坛笑红尘还在不在。

　　穿好衣服，她拉开门往外走，尚未行至拱门处，便听见急慌慌的脚步声直朝自己这边来。

　　紧接着，耳边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呼：“大人！不好啦！”

　　“不，不好啦！”
　　一名拎着值夜小灯的神策卫按着腰间佩剑跑进拱门来。

　　他冲进来后看见衣衫整齐的薛琰正站在院子中央满脸兴奋的看着自己，一时，面上的表情由急到惊最后变成了尴尬。

　　而他对面不远处的薛琰则一直保持着激动的模样，一副就差搓着手问是什么大好事的样子。

　　那名神策卫见此情形，反倒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左手松开剑柄，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便深呼吸几口，然后才道：“大人，天仙坊走水啦。”

　　薛琰听了，目光渐渐暗淡下去，肩膀下垮，脸上兴趣缺缺，语调也颇有些不耐：“我既不是街道司头头，又不是顺天府尹，走水关我什么事？”

　　“不是啊大人，那火来得稀奇，只烧了左近的三间屋子便不再蔓延，且许多人亲眼所见，还有一个浑身燃烧着大火的人嘴里怪叫着什么，从三楼露台直直跳进窗外的荷花池。”

　　“是府尹大人派人紧急前来神策卫请您的。”

　　说完，他又看了看周围，继而神秘兮兮的凑近薛琰悄声道：“据来报的府兵说，今夜天仙坊去的大人物多，府尹已亲自前往善后。”

　　薛琰听完，单手握拳撑着下巴站在原地，垂眸凝神思索片刻后便大声吩咐：“去！把赵骐叫起来，去天仙坊！”

　　神策卫闻言，当即便领命快步离去。

　　赵骐领人先行，薛琰由于伤势不便，动作便慢了些，晚了一刻钟才到天仙坊门口。

　　她到的时候，偌大的天仙坊里边儿全是乱糟糟的哄闹声，大门周围满满当当的各家马车也都还在，想来是里面出了事儿，但是客人却被暂扣下来，所以引起了不满。

　　薛琰右手拎起衣衫下摆欲快步赶到大厅，却在进门绕过那扇宽大的屏风后，入眼是数名东厂番子正在围殴个衣着华丽，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

　　而赵骐则不知去向，只有两名神策卫张手拦住几名焦急不已往人群外挤的男子。

　　除此之外，其余人皆是或惊或忧或冷淡的围作一圈，窃窃私语的旁观。

　　眼见中年男子已经是鼻青脸肿倒地不起，薛琰着实看不下去，来不及问清缘由便立即手随意动，灼风鞭猛地破空抽向几名东厂番子，将他们震开。

　　此变一出，空气中瞬间变安静下来，众人皆不约而同的看向立于斑斓屏风一侧，但神采与之相比丝毫不显逊色的紫衣人。

　　见状，两名神策卫立即快步上前，恭敬道：“大人。”

　　薛琰微微点头算作回应，而后转眸冲几名面有不悦的东厂番子朗声道：“怎么？天仙坊是你家督主开的？众目睽睽想打死人么？”

　　话落，几名番子不动声色的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一名戴尖帽，着褐色贴里穿白皮靴，腰系小绦佩长刀的役长便答：“回同知大人话，此处自然并非东厂私产，只是今夜督主在三楼约见贵客，不妨突然起火竟还祸及贵客其中一人。”

　　“我们奉命严格搜查在场所有人，此人却三翻四次扰乱秩序起哄离开，分明有问题！”

　　薛琰眉头一跳，又是东厂！还真是哪哪都少不了这家伙。

　　她踱步上前，来到那名役长面前，一字一顿道：“此事顺天府尹已经请神策卫接手，别再让我看见你们胡乱破坏现场，打伤当事人。”

　　说完，也不等那人有所反应，薛琰便大步往楼梯上走。

　　越靠近三楼，鼻间的干涩柴火烧焦味儿便越发明显，混合在油漆、木头、布料等各种糊臭味儿里边的，隐隐还有一缕奇异的清新香味。

　　她开始以为是楼里本来的桂花熏香，并未过多在意，可是当鞋底踩在三楼地面的时候，空气中的这股味道愈发明显。

　　薛琰知道，这不是桂花味儿。

　　三楼已经被神策卫给控制，没见到一个东厂番子的身影，这一点她十分满意。

　　行至起火点的房间外，薛琰问身边的一名神策卫：“赵骐呢？”

　　“在最后那间屋子查看。”神策卫答。

　　她微一颔首，径直朝只剩下部分漆黑皲裂的门框，位于三间走水的屋子最为严重的中间位置的屋子走去。

　　屋子地面是极厚的实心木材拼接而成，因此，虽则火势来得猛，好在发现及时，地面只有中间的小部分被烧穿，其余地方只要小心一点，踩上去走两圈是没问题的。

　　薛琰缓步走进屋子，抬眸四顾，除了损毁不堪，水淋淋的地面和不成型的家具外，她的视线停在了一只被烟雾熏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大肚花瓶上。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耳边由远及近传来劈啪作响的燃烧炸裂声，周身也渐渐映出赤红的火焰光芒，她依然岿然不动。

　　火焰忽忽悠悠的越升越高，越来越红，仿佛整个人都被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的炙烈火光不留余地的吞噬殆尽。

　　看着眼前炽热的大火，耳边响起数道急促的惶恐尖叫。

　　那声音像是个女子，但由于惊措得变了调，实在无法立下结论，且其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令人双耳隐隐刺痛，心也跟着一起提高，揪紧。

　　更加难以分辨。

　　火舌舔过，并没有想象中的燎肉灼痛，也丝毫不觉得周身滚烫发热，反倒与穿着件单薄轻衫赤足站在极寒的冰天雪地无甚区别，刺骨的湿冷从脚底毫无遮掩的直窜心尖……

　　薛琰忍不住一个激灵，浑身颤抖着从幻境中睁开眼，前方依然是皲裂的焦黑木头以及那只早已褪温的大肚花瓶。

　　抬袖抹了把额头，准备命人将花瓶搬走，刚转身便看见赵骐匆匆进屋道：“老大，我初步判断，这场火，确有问题。”

　　薛琰自然知晓，只是此地不宜细说，便道：“行了，东厂退了吗？他们掌握了些什么？”

　　赵骐垂下眼睑，又扬手抓抓额前纱帽边缘，颇有些不自然的道：“在场死了一人，重伤一人，他们的人先来半步，将两个都带走了。”

　　薛琰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就知道肯定还有什么没说完，便盯着他问：“还有呢？”

　　赵骐放下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小声答：“顺天府尹已经进宫连夜禀奏皇上，此案交由神策卫彻查。”

　　“另外，东厂那边我已经着人问过，话倒是说得好听，不过，大意就是，死人活人都不交……”

　　薛琰其实并不意外东厂会这么搞，铜矿一事她已经挑明要和阉党作对，西郊那夜没要她的命，此次就算不是他们主导，但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赵骐以为他会嫌自己办事不力，却没想到薛琰只是平静道：“我明白了，你先命人仔细排查一下坊内的人，做好记录。”

　　从头到尾没有收到一句谴责的话，也没有直接上手，赵骐虽然好奇，但也十分识趣的退出去安吩咐办事。

　　屋里只剩薛琰一个人后，她松口气，缓缓摊开手掌举到眼前，上面是刚才在幻境里下意识攥紧拳头掐出的殷红指印。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执念能重到将自己拉入幻境而无所察的妖。

　　这只妖在警告自己不要插手，看来，今夜之事着实令人头秃。

　　一下子，突然有些困了，想到不多时还有朝会要应付，未免精力不足，她打算先回去歇会儿。

　　薛琰一边思索着天亮后上朝应当如何应付，一边随意的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路过二楼一间宽敞的屋子外边时，见朱宏正脸颊泛红的和一名背对着门口的身穿红色薄纱唐装的女子说话。

　　她没有多看，只觉得朱宏定是老毛病又犯了，轻咳一声用作警示后，明显见到朱宏浑身一僵便抬步离开。

　　出了大门来到宽敞的街道上，微凉的夜风送来另外几条胡同的各式胭脂味儿，熏香味儿，薛琰捂着鼻子低头打了个喷嚏，抬头便见对面的灯笼下走来一名身穿灰蓝色布衣，乌发用同色布带随意绑起一个小髻，面容尚算清秀的男人。

　　这人右肩上坠着个白色褡裢，左手举着个小竹竿，杆上挂着块儿小白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算命看相’四个黑色大字。

　　如此深更半夜的，路上还能悠然走着个算命先生，不是有病就是无处可去。

　　薛琰一向对这种人敬而远之，此时她心情不爽，更加不愿理会，下意识便往旁侧去了些，打算绕道而行。

　　谁知，快要擦身而过时，那人好似没看见她的刻意回避，依然满脸堆笑，十分热情的叫住她，挥手招呼：“哎！这位兄台，相逢有缘，算个命吧？”

　　“小道云破月，人送外号逢算必准，一般人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呢，怎么样？听一听，我不收你钱。”

　　薛琰停下步子，两手背在身后，面上勉为其难的牵出个笑来：“你的套路太古早了，建议你先去学一下新版的话术再来。”

　　那人听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却并不显得尴尬，也丝毫没预备离开，依然积极道：“不需要你太多时间，反正这个时候还能在外边儿走动的人，定是有空的。”

　　薛琰心中正在犯愁，此人倒好，还说自己闲的无聊？

　　想到此，她面色肃然，静静看着对面的人，半真半假道：“我的命理，想来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没人算得了。”

　　说完，她便毫不客气的先行离去。

　　错身离开时，她悄然收回背后的两手举到胸前，左手懒散的转动着右手的金色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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