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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魔界
润玉离了栖梧宫,在璇玑宫静修了百年,未见得外间模样。后是听闻,那鸟族与花界出了些龃龉,百年来短了吃食,全族挨饿。邝露细查缘由,原是花界丢失了个精灵,据说是被鸟族一只乌鸦精拐走的。
好巧不巧,当事双方润玉都认识。
更巧的是,那个被拐的精灵,便在某个雨后误打误撞到了璇玑宫。
那日天边刚淋过一场淅沥小雨,润玉吩咐邝露悬挂起一道七彩斑斓的虹桥,为天界增色。谁知那锦觅仙子便一个不慎,滑到了彩虹尽头的暗林之中。
寂寂无声中,一片墨绿得几近发黑的茂盛林子裹着一潭汤药般泛着苦涩深褐的湖水,微微起澜。潭边一群梅花鹿或坐或卧,姿态闲暇,而润玉便在这湖边斜卧,现了龙尾小憩。
不知过了几时,身旁忽传来少女兴奋的呼声:“润玉仙人,你怎么有条鱼尾巴?这真是一条无与伦比的鱼尾巴呀!”
润玉陡然被惊醒,不由得蹙了蹙眉,抬眼一望,但见是个绝色佳人,不施粉黛而难掩姿容,他不必费心猜,便知这是原本女儿样貌的锦觅。那头上的锁灵簪该是掉在哪里了,他随手拈了支冰玉簪来,帮她绾在发上。
“锦觅仙子留神。”润玉温声道,“这可不是鱼尾巴。”他幻化回人形,整了整衣裾,“我真身乃是九天应龙,此乃龙尾。锦觅仙子不识得,也是有的。”
锦觅想了想,仰头与他道:“听说润玉仙上是夜神,夜神是专管放鹿的吗?这鹿放得甚好,膘肥体壮,只是不知都送往哪家仙宫的膳房?”
难怪旭凤喜欢,这姑娘……委实不一般地纯真。润玉维持住无懈可击的笑容,柔声道:“仙子说笑了。此乃林中灵鹿,非供仙家所用。”说着又转移话题,“仙子怎么在此,是火神有什么事?”
“不是,不是的!”锦觅拼命地摇头,不无尴尬地说了缘由。
润玉低头沉思片刻:此一去,是那花界有个胡萝卜仙找回锦觅,而旭凤奉命去魔界,这个差使轮不到他,可他对那只穷奇十分感兴趣,倒不如趁便随了旭凤去看看。因粲然一笑:“天界路途复杂,难怪仙子不识得。不若我与仙子同去,送仙子一程。”
锦觅一扬手,袖袋里的碧黛香墨一个不留神滑了出来,方才记起狐狸仙的邀约,此番一耽搁,与其自己慢慢迷路误了时辰,倒不如领情。遂感念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有劳润玉仙上。”
润玉微微一笑,携了锦觅的手步上虹桥,踏云往姻缘府去。
为着锁灵簪不在之故,果然那守门的小仙侍认不出锦觅了,还是润玉亮了身份带她进去,临走,他还听见小仙侍在那里怜悯喃喃:“果然男变女,男变女,男变女,世风日下……”
果然姻缘府里都跟月下仙人是一个德行的。
进去之后免不了一番寒暄,润玉深觉与这些人交流会降智,所以只在旁边装背景板打瞌睡,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个叫“老胡”的胡萝卜仙拉上了锦觅和丹朱,要去栖梧宫与旭凤了断。
总算是结束了。润玉打了个呵欠,也跟着走了。
一路浩浩荡荡地进了栖梧宫,却正是用膳时分。旭凤平素里是慢条斯理惯了的人,也不免被这般阵仗给惊着了,举着双银箸抬头顿在那里。不过他也眼尖,很快看见了被锦觅拉着来讲道理的儒雅微笑着的润玉。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旭凤在心底腹诽。
“你这是……”旭凤的话还没出口,那老胡便直接奔着膳台过去,搂了盘菜就开始嚎啕,余下的话便全都哽在喉中。旭凤嘴角抽了抽,强忍着不动怒。
润玉也不禁扶了扶额。淡定,要淡定,花界出来的人脑子不好使很正常,先花神便是个恋爱脑,这属于上梁不正下梁歪,根儿上水土不好。
“敢问这位仙者是……?”旭凤的面色有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跟在后面的月下仙人抬袖抹了把汗,气喘吁吁插进来,“就是那根过去总被你放玉兔撵着满天宫团团转的胡萝卜仙,老胡呀!”
润玉没听过旭凤还有这般淘气的时候,不禁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旭凤自觉失了颜面,低头轻轻一咳。
老胡悲摧愤怒地将旭凤一望,搂着盘鸡毛菜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天家没一个良善之辈。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想来你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来的兄长也是如此。”
呵,这就是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了。
作为旭凤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来的兄长”,润玉不由得紧了紧眉,刚欲说些什么,便见得旭凤眯了眯眼,眼风凌厉地扫过老胡,冷冷道:“旭凤当年年幼不知事,许是得罪过仙者,这里且向仙者赔罪则个。只是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尚容不得仙者此般妄评。家兄为天界挂星布夜,亦是劳苦功高,更不容仙者随意攀咬。”
呦呵,旭凤还会帮他说话?润玉似笑非笑地望了望他,再看老胡面上一白,却仍旧挺了挺背,瞪着旭凤。
索性看在他为自己善言的份儿上吧,润玉悠悠出列,拱了拱手道:“天界菜蔬都有专人培育,从不用修道有成的道友仙体,这些鸡毛菜自然是寻常蔬菜而已。况且自数万年前起,花界便已自闭于方外,与天界割席断交。除了锦觅仙子,如今天界怕是连一片露水都不是花界出来的。仙者所言,未免污了天界清名,恕润玉不能领受。”
如此这般,月下仙人夹在中间左右不是,劝解道:“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说话。”
锦觅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便在飞絮身边拾了个位子坐下来,正拣了块芙蓉酥准备入口。老胡见了,过来抻她,“桃桃,他家的东西可吃不得,快,辞了他,与我回花界向二十四芳主复命去。”
“说来锦觅仙子与仙者原是为此事而来,还是先谈正事要紧。”润玉轻咳一声,道:“近来听闻花界为了个精灵不惜与鸟族翻脸,那精灵……似乎便是锦觅仙子。如此,仙子再留于天界便不合宜了。”
说到锦觅出现在天界的原因,旭凤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利剑样的眼上上下下将锦觅一划,转头对老胡悠悠道:“花界几千年不与天界往来,不想现如今二十四位芳主连丢个小花精也这般事必躬亲,想来平时定是繁忙得紧。”
“此乃我花界之事,不劳你们天家费心。”老胡耿了耿脖颈。
旭凤思及这百年陪伴,一时倒不大落忍,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云纹,冲锦觅道:“你此番可是要回去?”
锦觅点了点头,答道:“正是。”
果然他对锦觅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虽怅然若失,倒不如何心痛。旭凤看了看润玉,抬眼将锦觅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也甚好。近日里妖魔界出了些乱子,天帝遣我去巡查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经年,若你在天界住着,无人授你修习之法,倒也浪费时日,不若回去。”
魔界。太微终究还是更信任这个自幼承欢膝下的嫡子。润玉默默一叹,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得自己去争去抢才行。
纵然月下仙人在一旁泪盈于睫一边喃喃“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可锦觅总是要走的。一时老胡与锦觅去省经阁拾掇经卷天书,丹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了姻缘府,只留下润玉一人。
旭凤一如往常,拉了他的手便走。
“怎么,总算敢见我了?”留梓池边,旭凤擎了润玉细白的手腕问道。
润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静修百年,可从未关门谢客。璇玑宫纵使消息滞后,也听说了不少火神与女扮男装的美貌书童之间的些许轶事。”言外之意,不是见不上面,只是旭凤自己被缚住了而已。
旭凤被顶了一下,随即道:“我与锦觅只是传教术法,都是外头以讹传讹罢了。”他停了停,又讽刺道:“说是静修,又邝露仙子红袖添香,想来夜神的日子也着实惬意。”
“不敢当不敢当,火神谬赞了。”润玉很是谦虚,“我家的女官不过中上之姿,怎比得上火神小书童的倾国倾城,说红袖添香是不成的。倒是有邝露照料,省去了我许多公务,与她言谈说笑,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润玉!”
这个称呼出口,润玉愣了一愣,旭凤自己也怔住了。他们相识一万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旭凤唤了他的名字,更带了无尽的气恼。
半晌,旭凤轻轻地把头搁在润玉的肩膀上,低低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唱反调、故意激怒我呢?”
润玉噗嗤一笑,道:“我与火神之间不是一向如此么?不过现在便有一件事,我可与你站在同一处。”
聪慧如旭凤,顿时了然道:“你是要去魔界?……妖兽穷奇与恶鬼诸犍相争,造妖火、放瘟疫,累及无辜,尸孚遍野。此去凶险,父帝未曾召你,你何苦去趟这浑水?”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润玉呵呵笑道,“我一千岁领兵击退魔族时,你还未出世呢。”
旭凤眼神一亮,“难道你……你是不放心我?”
润玉扶额:“火神果然自我感觉良好。”话音刚落,便看见旭凤略略失望的神情,润玉想了想,又补充道:“魔界到底与天界曾经交战,你一人前去总是不妥。”
“……也好。”旭凤总算展颜,“不过你一路上可要听我的,不许……”
“火神可管不到我头上。”润玉打断他的话,又想起锦觅,不禁道:“只是方才你提及妖魔界,我看那锦觅仙子颇有意思,怕是少不得要偷偷随你前去。”
旭凤听得蹙眉。
这一夜润玉自是又与旭凤抵足而眠,而在润玉的提醒下,旭凤老早将锦觅丢回了厢房去。次日出行,便没了锦觅,只润玉和旭凤一同飞至忘川之畔,只见一个老汉撑船过来,道:“两位公子可是要撑船?”
润玉和声道:“正是,麻烦老人家了。”说着便与旭凤一同步上小舟。船身狭小,两个成年男子只能紧紧相依。为着前世送命之故,润玉不大喜欢乘船,只觉得脚下忽忽悠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踹下去。
“两位公子站牢了,老夫这就开船咯!”老汉一声吆喝。
润玉一个不妨,趔趄了两下,忙扶住了身旁的旭凤勉强站稳,只是头上别着的一支白玉簪不慎从光洁的黑发滑下,进了忘川河就没影儿了。
“小心。”旭凤轻声道,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掉下去,可就喂了河里的孤魂野鬼。”
旭凤呀。
润玉垂下头,无声地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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