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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凤
偶然,润玉会想起那夜遇见的小天兵。
其后他着意打听了一回,方知那便是太巳仙人的掌珠,名唤邝露的。她与电视剧里那个生着颗美人痣的仙子不大一样,但相貌甚是清丽,明眸皓齿,霞姿月韵。说来,这润玉唯一一点幸运,便是余生有此人相伴,不算孤独太过。
次年的夏至,花界传了讯息入天界,说花神梓芬仙去。六界皆知,花神本乃佛祖座前一瓣莲,入因果转世轮盘本应湮灭,不想错入三岛十洲为水神与玄灵斗姆元君所救,此乃逆天之行,终必遭惩戒,花神寿终不过灵力反噬之果而已。
他那父帝太微闻之,倒是伤心郁郁了良久,连着数年不入后宫,惹得天后荼姚气愤不已。然则帝王情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数年”一过,太微便故态复萌。普天下会为梓芬一叹的,除了花界之人,便只剩下新婚燕尔的水神了。
洛霖算是长情之人,可那又如何呢。情深如他,也连自己心爱之人的心思也看不出,一时负气便允了亲事,又因此负了意爱于他的风神临秀一生,最终连性命也不能保全。
他这情,也无非是感动了自己罢了。
天界规矩冗繁,其中一条,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众仙家须得齐聚九霄殿中论轮转之法、商六界要事。润玉自入璇玑宫以来,便鲜少出现,不过到天帝面前点个卯就走,极少时会留下,也不过是为了交好些许仙家。
花神名义上的“三七”便在上朝那一日,润玉特特留下,单想看看太微的模样。可一朝看过,他又委实后悔:怎么偏生这般的好奇,活活差点儿将自己恶心去了下一世。
当日,刚刚被封火神尊位的旭凤破天荒地不在场,润玉问过叔父月下仙人丹朱,才知天后卧病,旭凤身为人子,不得不在榻前侍疾。就不知天后是真得生病,还是心病难医了。
朝会罢,途径栖梧宫时,润玉倒是遇见旭凤正要进门,一身赤金色的锦袍耀眼夺目堪比初升旭日,远远便能晃了他的眼。
两方相遇,相互拱了拱手,旭凤丝毫不顾他“火神”之名,面上凝满了霜雪的气息。他微微翕动了薄唇,喉间挤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夜神大殿真是难得一见,莫非是要去花界奔丧,表一表你对花神哀叹惋惜之情?”
润玉微微挑了眉——他认识旭凤,于今也七千年有余了,深觉此凤凰颇为有趣。分明幼时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会哭会闹,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稍长些,从天后那里知晓了二人非一母同胞,便是疏离了些,也还客客气气地唤他“兄长”。可自从受封火神,领了东、南、西、北四方天兵天将,旭凤对他的称呼便改作了“夜神”或“大殿”。
哦,偶尔也像现在这般,将两个称呼合并一下。
“花神仙去,确实令人惋惜,也不唯我一人。”润玉清凌凌地开口,如三月的春风拂面,“母神素来仁善,想来也是为此神伤不已,这才卧病在床。于情于礼,我都该去探望一二。既遇火神,不如同行?”
天后亲手谋算了花神性命,此刻怕是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岂会为她神伤?这话怕是连魇兽也不信。可旭凤虽知晓母亲不喜花神,却不知这背后的牵连。如今听润玉这般说,分明知晓是膈应的话,却又不能反驳,只好铁青着脸道:“母神……已休息了。夜神能有此心,我代母神谢过,还是改日再去吧。”
“改到何日呢?明日?”
看着旭凤的脸色青白交错变换了一番,润玉方才得知上辈子为何老北京人都爱提笼逗鸟儿,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爱好,有必要培养下去。
“明日是五月廿七。”旭凤强忍着没有发作,“我……需闭关修行,不得空。夜神若有心,自去看望母神即是,不必多此一举。”
润玉微微一愣,掐指一算:呵,可不是么。
旭凤的真身是火凤凰,乃不死神鸟。《六界神录》有载,凤凰者,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是为涅槃。虽旭凤生为仙胎,亦不能免。
旭凤的生辰是四月初八,生辰后七七四十九日便是浴火重生之期,虽说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思及电视剧里他那烧成乌鸦一般的尊容……自然是不好叫润玉瞧见的。
天界疯传火神二殿容貌俊美,一双吊梢凤眼摄人心魄,是冠绝六界的男神仙,也是众多女仙的思慕对象。润玉倒不是没想过叫旁人瞧一瞧旭凤涅槃时的模样,奈何天界没有摄影机,他一直深以为憾。
“如此,我也不好勉强火神了。”
润玉的目光渐次移向他身后,栖梧宫占地面积不小,地段景致俱佳,只是旭凤本人艺术水平不高,偌大个宫殿里只种着三种花:凤仙花、凤凰花、玉凤花,入目便是浮华绮丽,单调乏味。
旭凤没看懂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想进去坐坐,左右一想,人都到了门口却只在外头说话,未免有些不好看,显得他不会尽地主之谊了,遂硬梆梆地道:“夜神可要到栖梧宫小坐片刻?”
旭凤发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客气客气罢了,任谁都听不出他这话有何诚意,。
奈何润玉想着未来要扣在自己脑袋上那顶嫩绿嫩绿的大帽子,便忍不住戏耍他一番,因和声道:“火神盛情,在下却之不恭了。”说罢,便越过旭凤,自往内宫中去了。
只留下旭凤一人在门口风中凌乱,满头乌鸦飞过:你倒是却一个试试啊其实我不嫌你不恭的……
有旭凤这么个主人,栖梧宫内里可观赏之处为数不多,就一个留梓池,光看名字便能猜测出是昔年太微为花神梓芬所建。他曾偶有所闻,这栖梧宫原是太微软禁花神之处,人说凤栖梧桐,其实太微想要的不过是长“栖”,哪管对方是不是凤凰。
不过纵然如此,旭凤也还算是居如其人了。
从栖梧宫离开是近晚时分了,好在赶上了布星。润玉心情大好,给魇兽丢了个从邝露处搜罗来的所思梦,自言自语道:“今日布毕月乌五宿吧,算是贺一贺明日烧焦了的乌鸦,啊呸,烧焦了的凤凰。”
魇兽嗷呜一口,吞了梦境。邝露的梦境很简单,是少女怀春时的青涩滋味,含着一个男子孤寂的背影。润玉见了不由得生笑,那男子一袭白衣,下身拖着条长长的龙尾,除了他自己,天上天下怕也难找出第二个来了。
他于情之一字,委实凉薄,不愿轻易许给旁人什么。但他还算不得太上忘情,只不过比起爱人,他更爱自己罢了。
次日晨起,羲和神女的金车从璇玑宫门前辘辘转过。润玉用了些早膳,忽然想起昨日的话,便往天后荼姚的紫方云宫中去了。在天界过了一万多年,他对天后的面子工程一向做得很好,只是天后自从有了亲子,便极少再见他了。
他在偌大恢宏的宫殿外候了近两个时辰,天后方才遣了侍女出来,告诉他:“请夜神大殿回吧,天后娘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他当时是怎么回话的呢?是了,他恭恭敬敬地颔首,顺从道:“既如此,我便先行退下。请姑娘转告母神,让她……保重身体,切勿伤心太过。”
这般谦卑恭谨,纵使腿酸脚麻又如何呢?左右落在各路仙家眼中,都是天后如何嚣张跋扈,苛待异生之子。而夜神大殿隐忍随和,比那冷冽狠戾的火神二殿不知好上多少。
人心啊,便是如此可笑的东西。
回去时不免想起旭凤涅槃之事,经过栖梧宫时果见宫门紧闭。润玉看了看魇兽,忽然计上心来:若他见了旭凤的模样,得个所见梦出来,不是就可与摄像机同效了?说不定还可以拿来好好戏耍那凤凰一番。
因此上,润玉掩了身形,悄悄潜入栖梧宫中。旭凤乃神鸟火凤凰,自然不同一般,涅槃时的火焰便是他自身的琉璃净火。既要防止涅槃重生时真得被烧死,他自要择一处近水的所在。果不其然,润玉便是在留梓池外发现了旭凤设下的结界。
水克火,进入旭凤的结界对润玉而言不算难事。他拈了个诀便走进去,迎面只见一只原本油光水滑的火凤凰在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中翻腾,颇有一种……北京烤鸭的既视感,再来点儿葱丝、荷叶饼、京酱就完美了。
也不怪旭凤要闭门谢客。凤凰涅槃,大概是他法力最低微之时,一个寻常的中等仙家便能要了他的命,若此仙家修习水系术法,更可以事半功倍。
杀与止杀,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化出灭日冰棱在手时,润玉如是想道。此刻他只需用上五成功力,对准旭凤心口内丹之处,即便有琉璃净火护体,世上也再无火神了。
然而最终,指尖那一点寒气还是渐次弥散开来,缓缓包裹住旭凤的肉身,保他浴火而不伤躯体。
到底他不是冲动好胜的少年人了。他这一招下去,旭凤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也不能得到什么,只会立刻被群起而攻之,太微,天后,乃至水神等人,随便哪一个都能用谋害亲弟的名头抹杀了他。
既如此,不妨给旭凤个顺水人情,往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须臾,火息。
火凤凰重新化为了人形躺在池边,那一身赤凤锦袍被烧得破洞百出。润玉捂着嘴笑了半日,方化出件素日没怎么穿过的外裳罩在他身上。
“我愚蠢的弟弟啊。”
润玉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旭凤的心口,些许温热在指尖漾开,旋即又冷却下去。一丝诡谲的笑意如同蛛丝,徐徐蔓延开在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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