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寒云

　　翌日清晨。
　　陈寒来到餐厅的时候，傅云阶已经吃完饭，正坐在那里看报纸。
　　“睡得好吗？”陈寒咬了一口面包，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还好。”傅云阶微微颔首。
　　看着他眼底微微的青色，陈寒没有开口。
　　“今天或许可以早点回家，下午只有那一个会。”傅云阶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刚十点钟，不急。”
　　陈寒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想去看看的地方吗？”傅云阶忽然问了一句。
　　“嗯？”陈寒不解的抬头，正迎上他深沉的目光。
　　“我有。”傅云阶平静的开口。
　　陈寒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我想去你的心里看看。”
　　陈寒瞳孔猛的收缩，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诧正被傅云阶捕捉到。可在和煦的晨光下，一字一句类似调情，正如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生动，陈寒的讶异也那么像心动。

　　霞飞路。
　　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从街边建筑物的屋顶上掠过。
　　在找到最佳狙击位置之后，她缓缓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露出漆黑的M1903A4。
　　小刘把头发高高绾在脑后，碎发被一丝不苟的卡起来，额上干干净净的，像落了一片雪。
　　她燃起一根烟，寥寥星火在指尖忽明忽暗的闪烁，有几分热度，让她觉得不那么冷了。
　　今天是她最重要的一次任务。
　　自从余兆年牺牲之后，她其实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一阵风呼啸而过，险些吹灭那点火星。烟灰却随之散落在湿冷的空气里，然后消失不见。
　　小刘不得不想起了余霁，人如其名，他确实是个阳光的少年。而灿烂如他，怎么偏偏生在这个时候。而且...他又这么好骗。
　　她的脸隐没在烟雾里，表情看不真切。指尖的烟燃烧殆尽，火星莫名的颤抖着。
　　小刘终于松开手。
　　烟蒂带着微弱的光辉坠落，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飘摇难安的一生。

　　下午一点，黑色的轿车准时驶进霞飞路。
　　李副官紧紧握着方向盘，心中涌起莫名的紧张感。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傅云阶和陈寒，他们在轻声交谈着，聊着些关于经济的问题。
　　陈寒能察觉到傅云阶谈话里有几分试探，面上却仍是不咸不淡的和他周旋着。
　　傅云阶见问不出什么，索性草草结束话题，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此时车却缓缓减速，直到停了下来。
　　傅云阶不解的睁开眼睛，发现前面道路被一辆车堵住了。李副官摁了摁喇叭，前面的车却依旧纹丝不动。
　　傅云阶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在他直起身的那一刹那，枪声大作。
　　然后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扑倒在了座位上。空气中几乎立刻弥漫出血腥味，眼前是陈寒惨白的面颊。
　　然后又是连着两声枪响。
　　挡风玻璃大块碎落，子弹带着寒气钉进座椅。
　　“走！”傅云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李副官也已经反应过来，利落的倒车，调头飞速驶离了霞飞路。
　　又是一声枪响，却没有打在车上。
　　“去医院。”傅云阶已经坐起来，正紧紧抱着陈寒，满手都是黏腻的血污。
　　陈寒意识有些模糊，缓慢的眨着眼睛，看着傅云阶绷紧的下颚。他想说点什么，又好像十分疲惫似的叹了口气。
　　傅云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愤懑。
　　陈寒喉间涌起一股血腥气，他缓缓握住了傅云阶的手指，失色的唇瓣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热烈和深情。
　　一记重拳仿佛敲在了傅云阶的心上，让他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陈寒...听得到我说话吗，马上就到了。”
　　陈寒没有说话，依旧微笑着望着他，仿佛这是最后一次对视。
　　“你别离开我...”傅云阶眼眶染上红色，眸子里的无助莫名带给陈寒一种悲怆的感觉。
　　“云...”陈寒张口的瞬间，血就涌了出来，一下子染红了几乎透明的嘴唇。
　　他本想安慰他一下的，却眼见傅云阶更加无措了起来。他忙乱中用手接着陈寒呕出的血，血液顺着白衬衣蜿蜒一片，看起来分外惨烈。
　　陈寒终于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我...不走。别怕。”
　　然后陈寒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砸落到脸上，他明白他成功了。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心如刀绞。

　　第一声枪声响起之后，负责安保的特务闻声立刻赶往了事发地点。
　　在傅云阶的轿车调头的时候，特务们恰好赶到，正撞见一个手里端着枪的黑衣女子站在屋顶上。
　　先是一把枪瞄准了她，接着一颗子弹猛的钻进她的胸膛。小刘身体晃了一下，踉跄一步，然后缓缓向后倒去。
　　祸福相依，她很明白这句。
　　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一瞬间明亮。
　　小刘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替我看着，看到胜利的那天。”
　　她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
　　她的身体从楼上坠落下来，就像被风吹散的烟灰一样消散在风里，终于变成了秘密。
　　她对不起一个人。
　　她和那个人的爸爸撒了一样的谎。
　　他们其实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已经断气的女人浑身是血，唯有泪痕斑斑的脸上，前额仍是一片雪白。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非你我流血牺牲不能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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