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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枯荷残风,斜阳若影,清澄的碧波荡漾,乌蓬小船晃晃悠悠,景色不错,林中云想。
他和于钦已经在水上飘了三天了,这三天来,于钦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愣着神发呆。好好的一个孩子愣是跟瓷儿捏的一样,有点傻不拉几的,林中云自认公正的给出了评价。他撇撇嘴,低眉看了一眼船里头睡着的于钦。
于钦极白,是那种见不得天日的,且极不健康的白,眉心那点红殷殷的,乌篷船上面的竹箬又涂了黑油,呈现在林中云眼中的,就是极致的白,红,黑三色混杂,有些妖冶。
可偏偏景中主角是个六七岁的娃娃。
林中云看着这个“妖冶”的瓷娃娃,犯了愁。他把于钦从泗洲带出来容易,可是他该怎样把他名正言顺的送进京都呢?这个问题,愁白了风华少年的头。他若是明目张胆的带着于钦进宫认他那便宜皇帝叔叔,就等于挥笔泼墨往自己身上写四个大字。
前来送死。
“唉。”林中云把手探出船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天儿还不算凉,午后的阳光微醺,晒的他疲软欲睡,河水泛着凉气儿,他得借着这股子凉气清醒。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的伸手揪了一个还算鲜嫩的荷叶,盖脸上了。
而他盖上荷叶后,于钦缓缓睁开了眼,他抿抿嘴,又闭上了眼睛。
于钦不太喜欢和林中云交谈,他能感受到林中云的言语中的怜惜和躲避。林中云有事情瞒着他,这是于钦敢肯定的。
他瞒着我什么?
于钦不解,而让他更加不解的,是他的父亲。自己的父亲是秦王,这是于钦自己告诉自己的,可是,他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他看到花,就会想到,那是花,是香的,我以前闻过。
可是当他想到秦王时,却很陌生,即使自己坚定的认为秦王是自己的父亲,脑海里还是没有一丝关于秦王的回忆。
于钦突然委屈,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很快,于钦心里的委屈难过越来越压抑不住,他想,我不知道父亲,不知道自己,就连林中云,这个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都对他是藏着瞒着的。他觉得喉咙里痛的要命,终于压制不住,哽咽起来。
水上其实是很安静的,除却风浪浮水,噪音是很难寻到的,所以于钦极力压低声音的哽咽,在另一人耳里,也如平地惊雷一般。林中云有些慌张的搂过于钦,手却缓慢而有力抚过于钦的后背。
负面情绪是种诡异的东西,若是自己一个人,难过一会儿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有人哄,有人心疼,它就变成了小作精。
于钦感受到林中云的安抚,把头埋进林中云肩膀里,压抑着哭声,可是越压抑,哭声就越大。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到底是个孩子。”林中云的肩膀濡湿一片,有些粘腻,于钦嚎啕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声音大到林中云恨不得把耳朵缝起来。按理说,少年心性耐心总是不大的,可林中云依然缓慢有力安抚着于钦,那抚过脊背的手里,藏着少年独有的温柔。
良久,暮色四合,月牙初上,于钦渐渐停了哭泣,他哭的鼻头红红,眼睛红红,整个脸犹如一个粉嫩的桃子,那红红的眼睛包含着说不清的感情看了林中云一眼,按照林中云的想法,这眼里的感情应当是依赖之类的,但那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他绞尽脑汁也没有闪着微光的缝隙中窥探出什么感情。
水上日子浅,时间不知不觉间就会流逝,于钦每天缠着林中云给他讲秦王的故事,试图从别人嘴里了解到那个陌生的父亲。而于钦对林中云的称呼,也从林先生一路进阶到了兄长。他本想叫林中云哥哥,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个王爷,就硬生生把哥哥改成了兄长,只为了显得知书通事,更能符合王爷独子的身份罢了。这些天里,于钦渐渐的拼凑出了一个秦王的形象。
他身量高挑,执扇束玉冠,眉心也有一颗朱砂痣,而且畏热,即便冬日,也只着单衣。除却这些,就再也了解不到其他了,秦王的脾气秉性,谈吐修养,林中云不敢说,于钦也不敢问。
前者觉得言多必失,后者则是怕林中云嫌他。
一晃半月,二人终是到了京都,京都的地形较为奇特,它背后是永山和断山,山脚就是皇宫,从永山发源的暗渠侧绕皇宫汇入渠河,形成了山水合抱之势,而渠河是条商河,人畜谷嚼都能过,于钦所乘的船,就是走的渠河。
在临近暗渠的一个港口,林中云领着于钦上了岸,暗渠属于皇宫,是不允许私自走船的。他们要进都,就只能提前上岸,从官路过去。
于钦在船上呆了半月,成日里不见走动,偶有停泊补给干粮的时候,也是林中云抱着他去的。故而他刚上岸时,连脚步都是虚浮的。林中云见状,作势要抱他,于钦却拒绝了。
“兄长还是让我自己走吧。”他的手牵着林中云,小小软软的一只。“我自己能走的,兄长可以信我。”
林中云看他绷着脸咬文嚼字的样儿,觉得牙酸的慌。但是牙酸归牙酸,心疼归心疼,他一把抱起于钦,说:“最后一次。”
于钦挣扎了一会儿,瞅见林中云脸上的笑意,就默默消停了,把脸埋在林中云脖颈间,心里默念“最后一次。”
待林中云第十三次感叹于钦还是太瘦了的时候,客栈到了。
“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跑堂小哥贴着笑意过来问。
“一间上房,送些热水上来,晚些时候备些小菜白粥。”
“好嘞,一间上房!”
“客官,随我走吧。”一个面皮白净的半大少年走过来,眼睛微含笑意。
林中云面露古怪,有些僵硬的跟上那半大少年的步伐。
“就是这间,客官请。”这少年不仅面皮白净,声音行动也行云流水般洒脱。林中云看着他伏眉做小的样子,忍笑忍的辛苦。
“柳戈,别演了,没人了。”话音刚落,只见这少年抬眼,整个人一洗方才的温顺,气质凌厉摄人。
“唉,每次见你都要感慨一下为什么堂堂怀化大将军,身量竟是如此感人。”眼前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那应当在边境驻守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柳戈。
柳戈形若好女,身量在男子中又偏矮小,刚入军时,被里里外外调戏了个遍,直到他一箭射下了敌军首领的头颅,这情况才渐渐好转,无他,一发利箭正入敌人头颅,若是箭留在头中,实属正常,而柳戈那一发,却是连取了四人性命才堪堪停住。臂力之大,可见一斑。
“你若再多言,我就把你...”
“你怎会出现在这儿?”林中云正色,连于钦也绷起脸,给自家兄长撑场子。
柳戈的狠言利语噎在了喉咙里,发也不是,咽也不是,半晌,柳戈再次开口:
“泗洲传了消息过来,说梁家那老二死了。”他弯眉一笑,“是你干的吧。”
林中云回了一个笑脸,刚要张口,就听见怀里被忽视许久的小孩儿打了个呵欠。
“兄长,我困了。”
“对不住了,柳将军,我这弟弟年纪小,容易乏,该睡了。”言罢,转身进了房间,还不忘把门关上。被关在门外的柳戈倒也不恼,轻扣了三下门,就走了。
“兄长,那人是谁?”于钦趴在床上,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犹豫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
“一个故人。”
“哦。”其实于钦听见他们刚刚在门外的谈话时,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了。他只是想问问林中云,看看林中云会不会亲口告诉他,但是林中云没说,就说明了,这事他不需要了解。他总是装傻,只要林中云不说的,他就不会再问,即使他知道,也会装做不知道。
林中云倒没有想那么多,柳戈一个镇守边关的将军突然回京,要么是边关无虞,要么是皇命急召,但即使是边关无事,没有召令的将军也不能入京,林中云头疼,一时也不想给于钦介绍这个令人头疼的将军,省的他跟自己一起头疼。
又这么尴尬无息的过了一会儿,林中云看着于钦挺不住睡着了的样子,摸摸他的头,起身出了门。
于钦在林中云出门后,突然睁开眼睛把枕头放进了被子里,装作自己睡在那里的假相,然后迅速穿戴衣服,站在门后。林中云不说的他不会问,这是肯定的,于钦想,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自己去找答案。
站在门后,心里默念,一,二,三....
数到七时,门开了,正是去而复返的林中云,于钦瞬间屏住呼吸,生怕暴露,幸而林中云只是看了一眼‘于钦’,确定他安全后,便转身离开了。
真正的于钦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等到听不见脚步声的时候,打开门,跟了上去。
客房里有盆栽的花草,于钦早在盆里抓了些土洒在门口的地上,现在只消跟着土迹就能跟上林中云。
于钦本觉得自己还挺聪明,洋洋自得了一会儿,可当他在昏暗的走廊里眯着眼睛找土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
在于钦的眼睛即将跑路不干的时候,耳朵里突然听见了林中云的声音,只是声音这有些微弱,于是他闭上眼睛,想找找声音的来源。
“你怎么回京都了?那老头召的你?”
“左右边关无事,圣上也不给我兵权,偷溜回来看看又怎么了?”
“那老头把你兵权收了?”
“两个月之前下的旨,虎符收了一半,全是我的兵。”
“另一半呢?”本朝一共六块虎符,虎首,虎尾,虎前足,虎后足,虎颈,虎身。虎首自古归皇帝独有,而柳戈手里则有虎前足和虎后足两块。
“你当魏然吃干饭的?圣上调他过来,不就是等着他分我的权。”柳戈垂着头,也不看林中云,就摆弄着他自己的手指,那手指细白细白的,半点看不出上过战场的样子,需离得近了,才能看见指节上的茧子。
“没事儿,这兵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这不就回来了吗?将军,末将林中云报道。”
于钦听着听着,发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眼睛也愈发昏沉,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半晌竟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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