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误

作者:南柯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少女初涉世


      少女初涉世
      阿蔓刚出镇口,便见山坡上围满了人,两人忙挤进去看个究竟,一边问周围的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见发问的是两个女孩,又朝阿蔓多看了几眼:“听说是北京来的大导演,到我们这儿拍电影来了。”
      “哇!”两人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拼命往人堆里挤。只见半山腰架着一挺像机关枪似的玩意儿,那大约是摄像机了,被一个身著藏青色笔挺西服、戴一副黑边框眼镜的男子不停地摆弄着,那副形象叫人想起电视里的日本汉奸。摄相机前约三米远的地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对话,都是山里农民的装扮。那女孩尽管穿着一身土气的补丁衣服,但举手投足间明显带有几分城里女孩的矜持和教养,缺少乡里孩子朴讷和野气。在日本汉奸身旁,一个三四十岁的大胖子不停地冲着那女孩做手势,一会儿叫女孩上前一点,一会儿叫男子声音大些。
      少女(闭上眼睛作痛苦状,双手茫然地向前摸索):啊!我再也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看不见山川花草,看不见老师同学……为什么上苍这么不公平!(少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冷不防踩到一个小坑内,扑倒了。男子连忙伸手去拉。)
      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孩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少女(右手将男子使劲一推):不!我不要你扶,只要把我的眼治好!(她慢慢爬起,双膝就势一跪,紧紧抱住男子的双腿。)爸,我求你了!你帮我向亲戚们借三千块钱,我一辈子当牛做马,难道连这点钱都还不起吗?
      男子(努力想把女儿搀起):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实在借不到哇,我只有这条老命了!你听我的话快点回去,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会想得到办法的,啊?
      “停!”大胖子左手从半空中由上往下果断地一砍,对女孩训斥道:“没有真情实感!你念这几段台词时,声调应该低沉悲凄一些,最好能流出眼泪来。你要想一想,一个正当妙龄的美丽姑娘,只因得了白内障,拿不出三千多元的医药费,后半辈子都只能与黑暗为伍,她内心是多么痛苦!”
      那女孩早已睁开眼睛,听到“最好能流出眼泪来”时,嘻嘻笑出声来,嘀咕道:“瞎子也会哭?谁看得到!”
      “瞎子流眼泪眼窝是湿的,盲人也跟平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导演一挥手,“重拍!”
      第二遍,女孩暗暗把自己的大腿狠狠一掐,终于流出了两三滴眼泪,大胖子还是不太满意:“太做作了,明显看出是在演戏。你下去后还要多琢磨一阵子。”
      阿蔓怔怔地望着那“父女俩”对话,回想爸爸当初背着大铁方锹从学校把自己逼回来的一幕,勾起了心中的万千感慨:我眼睛不瞎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她一样困在这山窝窝里!我其实比她还不如,她爸爸毕竟帮她去借了钱,要是我的眼睛瞎了,成了家里的闲人,真不知爸爸会怎么对待我!说不定会像……
      阿蔓的堂伯父沈子龙本有个胞弟子豹,只是从小弱智,经常翻着白眼,鼻子下淌着两条浓绿的毛毛虫,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三岁的孩子一样尿床和玩泥巴。堂婶早就看不惯这个二百五了,有事没事便指鸡骂狗地闹一通,扬言要把他赶出去,好歹看在他平时挑水担粪是一把好手的份儿上,才勉强收留他。有一年夏天,伯父一家都在稻田里收割,转眼间下起大暴雨来,堂伯堂婶先避雨回去了。堂婶却不许子豹回去,子豹冒雨一口气挑了三十多担,回来歇下就病了,不久由感冒转为支气管肺炎。堂婶怕花钱,极力阻止堂伯送弟弟去医院,这白痴弟弟就这样活活病死了。
      阿蔓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物,一任眼泪滚滚坠落。“阿蔓,阿蔓!你怎么啦,不会生病了吧?”旁边的立芹摇晃了她几下,“这是在演戏耶,你可别当真!”
      “哦?”阿蔓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擦眼泪,“我感觉头有点昏,咱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再看会儿嘛!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头昏?”立芹很是不舍,眼角眉梢都溢出兴奋,“这种机会太难得了,我真想过去问问可不可以去当群众演员,不要钱都可以。”
      “那我先走了。”阿蔓正要抽身独自离开,“等等!”一个沉浑的男中音在前方突然响起。她惊讶地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刚才不停地指手划脚的大胖子大跨步向她走向,和颜悦色地问:“小姑娘,刚才的这个片断很感人吗?”
      众人纷纷扭过头,将目光齐齐地倾注到阿蔓身上。阿蔓平生第一次成为焦点人物,脸倏然一下红到脖子根,她忙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呆在原地。
      立芹站在一旁干着急,搡着阿蔓的肩膀催促道:“快说呀!人家问你话呢!”阿蔓还是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唇,一双水杏眼的睫毛上粘着几颗细小的泪珠。她紧攥着立芹的胳膊,带着几分孤立无援的顽固将她使劲向场外拖。
      大胖子见这小姑娘太拘谨,于是将阿蔓和立芹带到远离众人的一个小山凹里,拍着她的肩膀温和地问:“告诉叔叔,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叔叔可不是个坏人。”
      阿蔓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大胖子:“我比那个瞎眼女孩还不如!”
      “是吗,”大胖子显得饶有兴趣的样子,“你说说看?”
      阿蔓抽泣着讲出自己辍学的事,大胖子掏出餐巾纸不停地为她擦眼泪,安慰道:“你不会比那个盲姑娘差,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只要你发挥得好,你的前程将会光彩夺目。”
      “哇……”立芹从大胖子跟阿蔓打招呼起就猜到什么,此刻一经证实,便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大胖子向立芹点了一下头,立芹忙害羞地缩着脖子伸了一下舌头。大胖子请立芹回避一下,便对阿蔓说:“我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导演,你就叫我张导好啦。这次来侏儒山是为了拍一部山村电影《山那边的世界》,贫困少女豌豆花得了白内障而双目失明,由于拿不出一笔三千多元的医药费,豌豆花的后半生都只能在黑暗中渡过。豌豆花痛不欲生,数次自杀未遂。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新闻记者将豌豆花的遭遇报道出来,社会各界人士纷纷伸出援手,终于使豌豆花重见光明。我感到你和剧中的豌豆花气质有几相似,她简直就是你人生的另一种版本,想让你试试镜头。如果你能出演豌豆花这个主角,或许可以改变命运,你说呢?”
      张导谈吐斯文,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雍容儒雅之气,令阿蔓又敬又畏。阿蔓虽听不懂什么“气质”、“版本”之类的词语,但让她“出任豌豆花这一主角”的话还是牢牢记住了。“我愿意!”阿蔓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张导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亲切地拍拍她的肩头:“你先别急,回去跟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考虑好了再来找我。”他递给阿蔓一张名片,“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不过我们剧组时间很紧,只能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七点,你准时到镇上的如归宾馆205号房间找我。”
      一个女孩子走在路上被大导演一眼相中,这种传奇只在故事书和电视里看到过,哪知这回真真实实落到自己头上!走在回家的路上,阿蔓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演员梦她想都没想过,说出来都怕惹人讥笑;况且,她爸爸沈瘸子平生是最瞧不起演员的,称她们是戏子,专吃青春饭。可是,哪个女孩不愿意向人展示自己的美貌?尽管有可能遭到沈瘸子的雷霆之怒,阿蔓心中依然有几分激动,不时地拉着立芹说这说那:
      “哎,立芹,演员就是这么选出来的?”
      “那个城里女孩演得的确不太像。”
      “要我对着那机关枪似的镜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挺别扭的。”
      ……
      从大导演单独跟阿蔓说话时起,立芹就变得懒懒的,她料定阿蔓有事瞒着自己,只是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只酸溜溜地说:“你以后成大明星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穷姐妹!”
      阿蔓意识到立芹的疏远,把立芹的胳膊挽得更紧了,“怎么会呢?我沈蔓是那样的人吗?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如果真的那样,叫我……”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天打五雷轰!”
      “哎呀,随便说说的,你怎么当真发起誓来!”立芹脸上已回过笑容,“咱俩这么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如归宾馆是由镇政府投资的、侏儒村最具现代化的一家宾馆,里面空调、淋浴、彩电等设施一应俱全。与其他的夫妻店、兄弟店、姐妹店相比,舒适而豪华,是上级领导和南来北往的贵宾钦定的下榻之处。
      阿蔓和立芹走到阎王坡时天已麻麻黑,一辆拖拉机刚爬上车便加大马力,阿蔓站在靠近深潭的一侧,只见那辆拖拉机轰轰隆隆地狂吼过来,像要把自己一口吞掉一样,急忙往深潭边让。那拖拉机像跟她抢道似的,将她挤了又挤,阿蔓惊叫一声,竟顺着斜坡滚落下去……幸而今年是个旱季,潭里没多少水,她正好滚在岸边。立芹在后面让过了那辆不要命的拖拉机,冲司机愤怒地喊道:“喂——停车!”司机惊慌地瞟了她们一眼,越发加快速度,将一串滚滚的浓烟留给了她们。
      “阿蔓,阿蔓,你怎么啦?”立芹冲着阿蔓掉落的方向大叫道。
      “我……先歇会儿再起来……”阿蔓只觉得脑子里晕晕的,她想爬起来,但浑身像被抽空了似的使不上劲。过了近十分钟,才手脚并用地从潭边的乱石丛中爬起来。
      立芹忙跑过去让阿蔓半倚在自己身上,搀着她慢慢向前走,发现她的一条腿都摔青肿了,鲜血洇红了近半截裤子,担心地说:“你摔成这样子,还去见大导演吗?”
      “去不成,就不去了。我本来就……不是当演员的命。”眼泪如掉线的珍珠往下直淌,也不知是摔的太疼痛,还是为不能当演员而难过?
      她想把张导跟她约定的事告诉立芹,请立芹向张导求情。但又怕立芹反而把事情搞砸了;而且,她还有一个私心,怕立芹把她挤掉自己去,所以忍住没说。
      阿蔓被立芹搀着到村头的诊所,让彭医生消炎止疼,包扎起来了。
      她在家里勉强躺了四天,便着一瘸一拐地强撑上班去了。她低三下四地向会计支取了一个月的工资,又偷偷去了一趟宾馆。服务员告知,剧组在前天一大早就撤走了。她打电话给张导,张导冷淡地告诉她,由于她无故爽约,说明她是一个不守信誉的人,剧组只好安排其他人选;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跟她联系。
      立芹后来又问起当演员的事,阿蔓只是摇着头苦笑:“我不想再提了!”立芹便不再说什么,又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恢复了往日的友好关系。
      阿蔓虽然没有拍成电影,却从此在小镇上有了些名气,人们再见到她便会不自觉多打量两眼。不知何时,那个丑小鸭一般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的身形渐渐发育起来了,俊俏的瓜子脸上一双水杏眼儿清棱棱的,眨一眨就泛起万道柔波,长长的马尾随意地梳在脑后。即使穿着最平常的白汗衫,在别人身上或许土气得不值看第二眼,在她却神奇地显出几分深山俊鸟的质朴之美。镇上的人背地议论什么的都有:
      “到底是北京大导演相中的人,细看还真蛮漂亮。”
      “可惜只有做工的命,要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生生错过了呢?”
      “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鼻子眼睛嘴!我总不信,人家北京大导演会凭空看上她?说不定……”
      阿蔓有几次发现立芹在偷偷打量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对伙伴说:“看什么看,不认识啊?”立芹便一笑转移了目光。在穿著打扮上,立芹比阿蔓大方得多,不管是冬天的大衣围巾,还是夏日的裙子衬衫,她都比阿蔓的漂亮。其实这些阿蔓不是不喜欢,只是自己的那点工资每月都要全部上交,她只能暗地里想想而已。可是每当立芹和阿蔓走在一起,立芹还是被比下去了。尤其令她感到自卑的是,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但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营养不良,她的身形依然平板如初,缺少一个少女应有的曲线美。
      ----------------------------------------
      道旁橄榄枝
      阿蔓没想到在找工作途中还认识了一位新朋友。那天她到仁寿路应聘促销员的工作,因拿不出400元的押金,加上她见那家公司只有几张简易桌子,很怀疑它是个皮包公司,情绪相当低落。本应回东湖路的,却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古琴台。她口渴得要命,到一个杂货店里买了一杯酸奶,一口吸了大半杯,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年纪青青的,怎么唉声叹气呀?”她随声望去,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望着她。那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听口音像是北方人,颜面因为保养得体而发出红光,一头盖被头齐齐地梳向脑后,两边的头发得稍长一些,左耳上的鬓发一律向右梳去,隐隐约约地看到碗笃子大小般的一块秃顶。一双黄豆般大小的眼珠子灵活地在眶子里转动,透出几分精干。
      阿蔓苦笑了一下,说:“我坐反了车,看来得走不少弯路。”
      “就这为么点事?”那男人问明她的住所,便热情地告诉了她回去的路,又从口袋里拈出一张名片,“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们北方人是很乐于帮助别人的。”阿蔓才知道这人叫秦怀中,是玉堂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业务经理。
      “好的,好的!”她忙不迭地点着头,生怕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似的;出于礼节又主动把手机号告诉他了。
      “喂,你是哪位?”这天晚上,阿蔓刚准备上床休息,便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只听对方说:“是沈小姐吗?前两天在杂货店里刚认识的朋友,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阿蔓忙笑着说:“真对不起,一时没反应过来,看我糊涂的!”
      秦怀中又关心地问:“看你对城市还这么陌生,想必刚来没多久,工作还如意吧?”
      “别提了……”阿蔓再不说话。听这口气,秦怀中料到她生活未必很如意,便安慰她:“你要是早一丁点告诉我就好了!昨天有个公司经理跟我谈起,他们公司差一名销售员,我哪里想到你没工作呢?这样吧,明天晚上7:00我们在白玫瑰歌舞厅见面,你详细谈谈你的情况,我再帮你想想法子?”
      秦怀中那带有磁性的男性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使她产生一种信任感和依赖性,她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下来。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无常,阿蔓岂能料到接二连三的陷坑等着她呢?
      白玫瑰歌舞厅位于远离闹市的东湖之南,视野十分开阔,登上五楼的顶层,斜倚栏杆,便能眺望到湖上自由纷飞的鸥鹭,有一种面对大海般的闲适与宁静,倒也是个优雅的所在。每到晚间,歌舞厅门口都停着一辆辆各式各样的小车,其中不乏西装革履大腹便便者,手携性感妖冶的女郎,所以这里的生意丝毫不比闹市区差。
      阿蔓略修了一下眉,将平时随意扎成一束马尾的头发披散下来,找了一件深红色的风衣和一条棕色裤子,松松地系一条白丝巾就上路了。来到歌舞厅时天刚刹黑,舞厅里灯光较暗,人的脸被罩上一层粉色的迷雾,只能看清一个大致轮廓,那朦胧的氛围似乎有一种神秘诡谲的吸引力,诱使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厚厚的地毯软软的,皮鞋踩上去发不出一点声音。阿蔓忽然有一种恍惚之感,不知自己是走向天堂还是地狱?跳舞还没有正式开始,扩音器里随意播放着一些流行音乐,舞池里只有少数几对舞伴翩然来去。几位小姐领口开得很低,恰到好处地露出丰满胸脯的三分之一,她们正围着一张小茶几嗑瓜子谈天,不时地发出一声放肆的大笑。尽管室外尚是乍暖还寒的早春,这儿已如怒放的玫瑰一般春意融融了。
      秦怀中正翘起二郎腿仰躺在墙角的双人沙发上,一只手搭着沙发背,另一只手食、中指间夹着根烟蒂,眯缝着双目吞云吐雾,光光的额头反射出灯光的霓虹,那样子像一个陷入沉思的哲学家。
      阿蔓此时感到很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种地方的,她强压住心中的不快,轻轻地喊了声:“秦先生。”
      “哦,小沈来了。”秦怀中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阿蔓微带忸怩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秦怀中凑近了一些,温和地说:“小沈今天真漂亮,要是再打扮一下,舞厅里那些女孩子都得失业了。”
      “哪里哪里,我有那么漂亮吗!”阿蔓口里谦虚着,分不清这称赞中究竟有几分恭维,几分真心,只是心中依然颇有几分自得。她带着几分希冀问道:“你说那家公司还要不要人?”
      秦怀中连声打包票:“我跟他们老总是多年的老哥们了,只要我一句话,还有不答应的!叫你到这儿来,也是让你轻松轻松,人不能总活在柴米油盐当中,要讲究生活的质量。咱们还是边跳边说,好吗?”
      秦怀中说着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令阿蔓很难回绝,她犹豫地说:“可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呀!像你这么聪明可爱的女孩子,一学就会了。”阿蔓心里甜甜的,开心地冲秦怀中一笑,秦怀中心中为之一荡。
      秦怀中携着阿蔓的手缓缓进入舞池。阿蔓这才发觉秦怀中其实比她高出两三厘米。也许是他身体发福的缘故,阿蔓总以为他比自己矮,最多一样高,看来肉眼也是具有欺骗性的。秦怀中把她的手搭在自己右肩上,轻轻搂住她的腰,一颗冬瓜脑袋凑得很近,尽管灯光很暗,她还是看得清他那酒糟鼻子上面的毛孔。他每张嘴说话,就露出一块黄黑色的蛀牙,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郁的烟酒味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身上有一股鱼腥般难闻的狐臭,内中又夹杂着刺鼻的香水味儿,使得这种欲盖弥彰的狐臭更加怪异无比。由于秦怀中腹部比较肥胖,有好几次都触到了她腹部,令她十分难堪。
      阿蔓偷眼望向身边的一对对舞伴,男的潇洒,女的俊俏,眼底眉梢都洋溢着幸福,年龄都相差不大,看上去不是情侣就是夫妻,很少有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陪一个半老头子跳。她心底不由萌生出一种深深的失落感:秦怀中的孩子恐怕都有我大了吧!看来他还是比较喜欢我的,如果他只有二十多岁就好了,三十岁也行,可惜他又老又丑,比爸爸都小不了几岁……
      她正胡思乱想间,舞池内所有灯光竟一起熄灭,四周立即响起连续不断的“叭唧”声和女子们似梦似幻的“嘤咛”声。一张充满烟酒气息的臭嘴猛地向她脸上乱拱,一只大手蛇一般地在她胸部游荡,她如同吃了只绿头苍蝇般恶心,慌乱地想推开,却被另一只手搂得紧紧的。终于,舞池里的灯光又亮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秦怀中也恢复了常态,那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使她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觉。
      一曲终了,舞伴们纷纷回到原位,她这才发觉邻座有个年轻男子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善意的嘲讽,也不知注意她多久了。那个男子一身笔挺的金利来西装上,佩着一条黑色领带,俊秀的脸上一对眸子星光闪闪。她一眼扫去,正碰上他那迎来的目光,她似乎能看到碰撞时激射出来的火花,她没来由地脸一红,别到一边去。
      秦怀中突然有些内急,忙起身去卫生间。他一边畅快地放着水,一边细细品咂着刚才的滋味:“真是只鲜雏儿,脸上嫩得像豆腐,用手指一弹简直流得出水来。我活了大半辈子,照说女人也见识了不少,从没尝过这般水灵的。”肩头猛然被拍一下,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嗯?秦怀中!你小子也到这儿潇洒来了?”
      “是小齐啊!一个哥们儿闷得很,硬是拉我来散散心,只好舍命陪君子了。”秦怀中不动声色地应付着,眼珠子却四处乱转。
      那个叫小齐的话锋陡转:“那笔款子多少总得还一点吧?再不还我他妈的只有上吊了,这真是欠债的爷爷,讨债的孙子。你们又是出国旅游,又是找小姐,还缺我们这点小钱?”
      “唉,哪儿的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医院赖着不肯结账,我们也没办法呀!这么多年的老关系了,要是有钱不早就给你了吗!”他突然“哎哟”一声,恍然大悟似地一拍脑袋:“有个重要电话差点忘了!”说着自顾自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喂,是小李吗?你小子又有什么事……”秦怀中快速走到一边去,还不忘回头冲齐德威挥一挥手,歉意地一笑,意思是: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先走了,咱们以后再谈吧!
      秦怀中来不及跟阿蔓打招呼——其实他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从侧门悄悄溜了。小齐本想留住他,见他溜得比兔子还快,自己总不能跟屁虫似的撵上去吧。他冲那肥胖的背影狠狠啐去一口:“个王八羔子,这次又便宜你了!”
      阿蔓在客厅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秦怀中回来,心中越来越烦躁不安:就是有什么事,也得打个招呼再走啊!她突然想起这家舞厅是先娱乐后付账,由于是秦怀中邀请她,身上只带了十来块钱。这舞厅看起来这么金璧辉煌,加上刚才又点了两杯咖啡和一碟瓜子,没有一百块钱能够打发?更重要的是,她把电话簿忘在宿舍了,一时之间跟秦怀中也联系不上。一股怨恨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倒好,自己拍拍屁股走人,扔下我来出洋相!早知是这种人,我根本就不该来!她又后悔自己轻信他人,连人家住哪儿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跟人家约会。她很想向收银员解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求人,实在拉不下面子来。她只好颓丧地干坐在沙发上,一分一秒地捱时间,想等客人走净了再去说。
      阿蔓坐卧不宁、阴晴不定的脸色早已引不远处那位男子的注意。他走过来,面带微笑地问:“嗨,你好!你在等人吗?”这声问候亲切而不失礼节,就像询问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微笑的面容和吐词清晰的声音如同阳春三月的和风,有着说不出的清新和舒适。
      “是……是叫我吗?”阿蔓一愣。
      那男子点点头,“你还在等那位先生吗?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刚才我到旁边接电话时,见他跟另一位先生议论着什么欠款、结账之类的,随后慌慌张张地从侧门走了。”
      “哼!”阿蔓露出愤愤的神色,“我才不稀罕他请呢!他来不来无所谓。”
      “不过这样正好,咱们聊天就没人打扰了。”他朝她宽慰地一笑,转而敛容正色说,“这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来的。”
      “难道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她揶揄道,尽管心里一阵感动,从她踏进舞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后悔来到这地方了。
      男子微一错锷,想不到她会有此一问,“好一个刁嘴的丫头!”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尽管被“骂”,她心里还是暖暖的。他两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头顶上方闪烁不定的彩光束,很男人味的那种目光,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你在想什么呢?”她随口问道。
      “我常常感到孤独得可怕,有时候一个人待着,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知道自己每天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当我在人群里疯狂地跟着他们一起蹦啊跳啊,让狂风暴雨般的重金属音乐敲打着心扉,让色彩斑斓的灯光刺激着灵魂,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像表示赞同,又像若有所思。觉得这个话题有些不着边际,也不像是对她的回答,便不想再纠缠,转而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孟,单名一个寒字。男,现年23岁,未婚,现为光棍协会会长,欢迎各界人士踊跃加入,尤其是淑女。”
      “油嘴滑舌!”她白了他一眼,开始还抿嘴窃笑,白玉般的脸颊憋得通红,到后来爆发出一阵银铃悦耳的格格声,孟寒也呵呵地陪笑了两声。
      孟寒把阿蔓的房东电话存进手机,又告诉她自己的手机号,阿蔓翻了挎包:“我忘了带笔和纸。”
      “不要紧,这个电话号码最好记了——13005201314,前四位数很容易记住,后七位数翻译成汉语是‘我爱你一生一世’。”
      “你真会想些歪点子!”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恢复常态的脸又红了,回避开了那灼热的目光,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英气逼人的男孩,对她说那些令人耳热心跳的话,一时心头鹿撞。
      “这部手机其实是我表哥的,里面还藏有一段凄怆的爱情故事呢。”孟寒收起笑容,脸上也呈现出几分感伤的神色。
      “噢,讲讲看?”阿蔓瞪大一双水杏眼问道。
      孟寒刚要开口讲,又下意识地看看周围正处于迷狂状态的舞伴,无奈地说:“这样的地方适合讲一段伤心的故事么?不如结了账到东湖边,咱们边走边聊,岂不更好?”他说着打了个响榧,一个服务员应声而上,“小姐,埋单!”
      服务员立即去收银台,片刻后报出一个数字:“三百六十八元。”
      孟寒向花样几上扔出四张票子,“不用找零了。”
      “谢谢,欢迎下次再来。”服务生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40017/2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