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误

　　阿蔓勉强在家里过了一夜，次日就踏上了返城之路，她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城里对她的伤害、侮辱、歧视再多，她还是更愿意躲在那里，躲进一间鸽子笼似的小房间，孤独地、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虽然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踏在乡间的小路上，阿蔓苦苦地思索：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一辈子的努力就是为了生一个儿子？养儿防老，真的防得了吗？这个问题此后终其一生都在纠缠着她。
　　她刚昏头昏脑地乘公交车回来，房东周阿姨就苍蝇嗅到血腥似的踅进来，怨天怨地地数落开了：“小沈啊，这房子前天就到期了，你到底还住不住啊？要是住就赶快交房租，不然我早就租给别人了。这房子安静，风景也好，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过了，我看你是老主顾，才把他们都推辞了……”
　　“行了行了！”阿蔓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早晨不是说了晚上交房租吗？待会儿就给你。”她心里不由冷笑：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破瓦房，地处两栋高楼之间，因常年不见阳光，窗后不远处还有一条臭河，阴气重得很，大白天的老鼠也是满屋子乱窜；晚上开灯，蝙蝠翅膀常把电灯打得“啪啪”直响。有时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上有点痒，用手一摸，竟捉到一只蟑螂。一到下雨天，屋里就得趟水走。就这条件，可70元的房租是决不含糊的，所以她暗地里称房东为“周扒皮”。
　　“那你待会可要记得哦！再不能推迟了，我的房客还没一个拖欠这么久的，要不是看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周阿姨终于咕哝着走了。
　　这两年来，阿蔓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往往是这里干几个月，那里干几个月；生活饥一餐饱一顿的，竟有数次陷入绝境，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或许有一天她会倒毙在街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她不止一次这样绝望地想过。她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电话簿，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帮她；她惟一的好友霜菊也走了，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一天，她的大姨妈刚走，床单上有几星血点，她扯下来准备泡在盆子里时，发现枕头和墙角缝里夹着一张名片。她拣起一看，是她曾经做工的兴旺皮革厂的客户秦怀中的。那天下午，厂长请他们几个商家来谈生意，秦怀中因中午多喝了些酒，开会的中途想上厕所，在走道里找不到路，东走西瞧时碰见了阿蔓，阿蔓随手指了一下厕所的方向。后来他们开完会，恰逢阿蔓下班准备回宿舍，又碰到了他，他就跟她稍微聊了几句，顺便给了她这张名片，叫她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这种萍水相逢的人，能对她有多大帮助？当时她没多想，便将他的名片搁在一边，早就将他忘在脑后了。此刻她倒想碰碰运气，没准人家真能提供点消息呢？思前想后，她终于拨了秦怀中的手机。
　　手机竟然通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音传来：“喂，哪位？”
　　“我是沈蔓啊！你还记得两年前在兴旺皮革厂做工的那个女孩吗？”
　　“哦……是小沈啊！看我脑子忘的，你现在还好吧？”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呃，不大好，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饿死街头了。”阿蔓简短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不无幽怨地说，“你就不能帮人家想想办法？”
　　“有你大哥在，怎么舍得让你挨饿呢？”秦怀中热情地问，“你在武昌哪个地方？我正在高家湾一带办事，和你隔得很近，待会儿过来看看你吧？我这里正需要一个帮手，见面详谈。”
　　高家湾与她所居住的徐家咀仅相隔两三站路，秦怀中直到晚上九十点才匆匆赶来，一见面就连不迭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不知道，我们先前的那个破公司老总不听我的劝告，被一个美国佬诈去了一千多万。我眼看公司要完蛋，先抽身走了，自己又开了家卤菜店，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也能凑合着过日子。我和老婆忙不过来，正要去劳务市场雇个小工回来，又怕不是知根知底的手脚不干净。你要是愿意，每个月包吃包住五百元，怎么样？”
　　“你不会是骗我吧？”阿蔓眼里泪光闪闪，这段日子，她简直穷怕了，一大块肉掉在嘴里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是预付的一半工资，你手头紧就先拿着用。”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三张票子放在桌上。
　　“不不不，千万别这样。”阿蔓慌忙拿起钱直往秦怀中手里塞，二人推推搡搡间，秦怀中突然就势抱住她，满嘴胡言乱语，不成片断：“两年了，你还是那么鲜嫩，简直一把掐得出水来！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魂里梦里都想到你，啊啊啊……”
　　阿蔓拼命地扭打撕扯，却远不是秦怀中的对手。等她精疲力竭地起来，秦怀中已经心满意足地走了，连同那300元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耍了！秦怀中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她做什么帮手，刚才那番甜言蜜语和300元不过是为了数年前的那场春梦抛出的诱饵而已，这次是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了。
　　阿蔓就这样被秦怀中白白占了一回便宜，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很低贱、很堕落，好像她生来就是任人践踏、任人凌辱的，她跟街头那些野鸡没什么区别，甚至连她们都不如，她们毕竟还得到了报偿，而她什么都没得到。
　　她将浴室的水龙头拧到最大，任凭冰冷的自来水从顶门心直直地倾泻而下，将她周身淹没，一直到十八层地狱，谁叫自己不长眼睛引狼入室！她突然左右开弓，使尽平生的力气狠狠搧起自己的耳光来，不知搧了多少下，直到两手酸软才罢休。她再次想一了百了，可是她已经被玷辱了，再死有什么用？难道是为了护贞？她的贞洁不是早就被那个负心人骗去了么？她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这一生一世，她生命中最美好、最纯真的部分永远、永远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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