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误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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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婚闯天下


      刘玉香的事起初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也只是草草收场。由于刘家在法律程序中挑不出任何破绽,再没有理由闹下去,只得让她入土为安,埋进侏儒山,跟她那得癌症不治、才死不到两个月的母亲相伴。思归服装厂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为刘家捐赠一万元安葬费。侏儒镇的人们经过了最初的新鲜和刺激之后,渐渐归于平庸琐碎,日子很快又如溪水般缓缓流过。
      时已入秋,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曾经哄动一时的刘玉香事件也像嚼过成百上千遍的甘蔗渣,没有半点新鲜感。不过侏儒镇人还是有一点点改变的,据很多人传言,自从刘玉香死后,每到雷电交加的雨夜,靠近阎王坡那一带便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几乎整座侏儒山都能听到。有一个外地女孩子晚间经过此处,竟莫名其妙地溺死在潭中了。人们都说这里有些鬼气,从这里经过时要么结伴而行,要么连走带跑。
      只是阿蔓从此添了一块心病。深夜躺在床上,她一闭眼便能看到那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刘玉香乱发披拂,后脑勺上血淋淋的,向她哭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害死的,为什么不出来做证?我就是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着伸出两手,每根手指上的指甲都有寸馀长,一步一步地向她逼来,而她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动,厉鬼越来越近,就要生生挖出她的五脏六腑……“啊……救命……”阿蔓惊叫一声,午夜梦回,已是汗透重衣!
      她不由深深地自责起来,如果她当初及时站出来做证,或许刘玉香就能翻案了,是她害得刘玉香冤沉海底!“也许刘玉香真是缠上我了!”这种折磨日日煎熬着她的心,把她熬得面黄肌瘦、魂不守舍。
      终于有一天早晨,她做好早饭,准备去上班,出家门刚走出几步便晕倒了。沈瘸子和奶奶立即把她架回来,灌了几口热汤,她才缓过神来,泪水便无声然而汹涌地淌下来。沈瘸子仔细瞧了瞧她,见她这阵子的确黄瘦多了,关心地问:“蔓儿,这段时间你究竟是怎么了?”泪水把一大块芦席都浸得透湿,阿蔓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字。近两个月来憋在心里的那份恐慌、忧虑此刻跟着一起倾泄而出,倒也令她感到有几分轻松。
      良久,阿蔓才抬起头说:“爸爸,我看到了……”沈瘸子是个急性子,忙催促说:“你看到什么了?快说清楚一点!”阿蔓忙向四周看看,没有陌生人,才小声说:“我看到他们杀刘玉香了!那晚天很黑,我加班经过阎王坡时,正看到他们举起根棍子向刘玉香的脑袋揍去。”沈瘸子不相信:“你刚才明明说天很黑,怎么能看到他们呢?”阿蔓争辩道:“天上有闪电啊!当时恰巧一个闪电打在他们头上方的树枝上,就像老天有眼一样!”
      阿蔓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沈瘸子,最后哭道:“我不想再去那个服装厂上班了,好多人都说那儿有鬼气,我怕!”“唔——”沈瘸子陷入深深的思索,那个服装厂近几个月来连出大祸,的确很不吉利;看阿蔓这样子,再逼她去上班,恐怕一条命都得丢掉,沈瘸子只得勉强同意。而隔壁的立芹早就没在那儿上班了,她一边在家里歇着,一边托亲戚到外地找事做,听说不久要到一家方便面厂去了。
      阿蔓身体稍稍恢复就背着锄头下地干活了。看着阿蔓苗条的身影,奶奶用一副饱经沧桑的口吻说:“姑娘大了,翻过年头就十八岁,又生得不差,哪里会没一点儿波折?女大不中留啊!”沈瘸子似有所悟:“照您老的意思……”
      “赶紧给她找个婆家是正经,没准还能拿到一笔重彩礼。真要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就一钱不值了。”奶奶说着笑了,“这事儿交给我得了,你们男人管不着那么多。隔壁村里的李太婆撮合了不少人,赶明儿我托她打听打听。”
      没隔几天,李太婆拄根龙头拐杖,踮着三寸金莲上了家门,干瘪的脸似一张揉皱了又摊开的纸。奶奶忙把她让到里屋坐定,用开水加红糖冲了一碗浓糖茶,双手递上。
      “吱!”李太婆用那掉光了牙的黑洞洞的口啜了口茶,缓缓地说:“您家蔓儿姑娘的事总算有了点眉目。四十里外邵湾的,男家是个独子,老两口四五十岁才得的,金贵得很呢!家境是没得话说的,一个湾子里数一数二:粉白的两层楼房,外带一台碾米机,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姑娘过了门就等着做阔太太享清福吧。我跟您家是老相识,才先告诉你们,有好几户人家都想我替姑娘说合哩!”
      “阿弥陀佛,我家蔓儿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找到这样殷实的人家!”奶奶说着闭上眼睛念起经来,过了会儿又睁开眼睛疑惑地问,“男方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就是看着有点老实。男人还是本分好,不拈花惹草。男方想早些抱孙子,最好年底姑娘就过门。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我到时把男方带来看看?”李太婆说完将碗里所剩不多的红糖茶一饮而尽,“哎,不是我多嘴,小门小户的,能够嫁到这样的家就不错啦!再生个儿子,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还图个什么呢?”
      “就这么定下了,让您家费心了!”奶奶千好万好地送她出了门,临走时往她手里塞了两包红糖和几丈刚扯的的确良布。“哎呀您家太客气了,喜糖还没吃呢。”李太婆口里说着,手却直往怀里揣,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李太婆刚一开门跨步出去,便见阿蔓呆立在门边,看样子她已经听到刚才的话了。奶奶顺势对阿蔓说:“蔓儿,你已经不小了,这位李奶奶是专程为你的事儿来的。”阿蔓脸一红,一绺秀发遮住半张脸,勉强陪着笑:“干嘛这么急,我还想多侍候奶奶几年呢!”说着径自进了屋。
      李太婆在一旁不断地打量着阿蔓,连声称赞:“啧啧,可怜见的,生得好标致,男方一定心疼都来不及。”又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唔,就是瘦了点,太瘦了生不出娃儿来的。”阿蔓又羞又恼,逃进厨房里去了。
      中秋节当天,沈瘸子在家里坐着等候,奶奶在门口纳鞋底,弟弟三立一大早就上学去了,只有阿蔓一个人房前屋后收收捡捡。快到中午时分,李太婆穿着一身簇新的黑绸缎衣服上门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男子,手里提着一袋看上去分量不轻的礼品。那男子面色发青,直板板的眼光看着让人感到害怕,口角还时不时流出点涎水;身材倒高大但谈不上魁梧,浑身上下比常人胖一圈,虽是穿着一套体面的藏青色西装,却总令人觉得有些别扭,就像一个乡下民工硬充阔佬那样滑稽。
      李太婆给阿蔓介绍他名叫邵喜发。沈瘸子让李太婆坐上首,自己和未来女婿相对而坐,邵喜发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两条腿上端坐着,阿蔓则在下首相陪。
      沈瘸子随意问他:“今年多大啦?”
      邵喜发搔搔头皮,讷讷地说:“我今年三十七……不!二十八,”他冲沈瘸子翻眼一笑,“我爸叫我说只有二十八岁,不然新媳妇不要我,冬天就没人给我焐脚了……”
      李太婆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孩子真会说笑。他是长得老成,看上去年龄大了些,其实只有二十八岁。”
      沈瘸子暗地里一皱眉,觑一眼阿蔓,只见她低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又问:“最近家里忙吗,整天都干些什么?”
      “是有些忙,这几天日头还好,天天在禾场晒谷子——我记起来了,昨儿天气不好就没晒,我昨天尿床了,有簸箕这么大的一块,”邵喜发说到兴头上,两手张开比划了一下,“我妈把我的耳朵差点揪掉了,说尿床也不择个时候,大阴天被子都晒不干。”
      阿蔓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忙捂了嘴跑到门外老远,这才放开嗓子笑,一直笑得蹲在地上;沈瘸子笑得半寸长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李太婆也被他气笑了,骂道:“这个王八蛋,净会胡说八道!”又道歉似的对沈瘸子说:“他爸妈从小惯的,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瘸子面色阴沉下来:“你看看你带来的这孩子……哎,我家蔓儿虽是瘦了点,但眉眼还齐整,配他实在有点冤了……”
      “咳,咳,”李太婆唾沫星子飞到碗里,“男家一口气拿出两万块钱的彩礼——两万块!你看哪家有这么大方?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还是太少了,再加五千,什么时候要人都行。”沈瘸子一报出这个价,自己也有些后悔,是不是开口太大?他暗中盘算了一下,两万块现在存进银行,到三立二十岁时,本金利息加起来娶媳妇就不愁了。要是对方一口回绝,自己可就鸡飞蛋打了!
      “您把您家的姑娘看得太值钱了吧?找媳妇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娃儿就行,两万块够高啦!”沈瘸子的心猛地一缩,好在李太婆并没有把话说死,“这事儿我还要跟男方父母商量一下,过几天再回话。”
      两人闲扯多时,沈瘸子留李太婆和未来女婿吃午饭,出门叫阿蔓:“蔓儿,快回来做饭!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规没矩的,像什么话!”
      “我不正在掐豆角吗!”阿蔓低声顶了一句嘴,起身走到厨后。
      沈瘸子还要骂她,扫了两位客人一眼,忍住了,又让步似的问李太婆:“什么时间把蔓儿带给男方父母看看?”
      “一有消息我就来,你等我的信儿。”李太婆又转头,打趣似的对邵喜发说,“新媳妇要进你们家门呢,还不快谢谢老岳丈!”
      邵喜发听到“新媳妇”三个字,高兴得双手一拍巴掌:“噢,我也有新媳妇!我妈教我,新媳妇一进门就要把门关严,别让跑了……”
      “哈哈哈……”“呵呵呵……”沈瘸子和李太婆同时大笑起来,李太婆笑得眼泪都渗出来,指着邵喜发说,“这孩子……说他傻倒也不全傻,看来怕是想媳妇想疯了!”
      阿蔓在一旁冷冷听着,一颗心直往下沉,爸爸给她找的就是这么二百五,让她跟这种人过一辈子,那是不可能的——大不了一个死!
      阿蔓家的菜园与立芹家的相距不远,这日晚间,阿蔓到自家菜园摘丝瓜,正碰上立芹挽着一篮豆角回家。立芹一见阿蔓,便低声唤她:“阿蔓!你们家前天来客人了?”
      阿蔓脸一红,“呸”了一声:“是前村的李太婆介绍的……谁知道是这么个活宝……”
      立芹忙打断她:“是不是长得又高又肥,看上去傻不拉叽的?”
      “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阿蔓情知必有缘故。
      “我舅舅家就在邵湾,对他们家的底细是一清二楚,那个苕货在他们邵湾名气可不小呢!”
      “他还有什么瞒着我?”阿蔓的眼圈不禁又红了,央求道:“立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连你都不帮我,就没有人帮我了!”
      “哎,你别哭啊,害得我心里也像针扎似的。”立芹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又警觉地望了望四周才开口:“我实在是看我俩关系好才给你透个信儿,你心里知道就行,千万别说是我传出去的。那个二百五叫做‘苕癫子’,他的真名反倒没人记得。他本来应该有个姐姐,但听说当年一生下来就被溺死在澡盆里了,他爸爸妈妈又盼了好几年,总算得了这个儿子,哪知生来是个白痴。他们家曾说过好多亲事都吹了,知根知底的谁愿意上他家?所以三十五六还是光棍一条,为这事他爸妈都快急疯了,这次他上你们家肯定是花了血本的。”
      “我听李太婆说,好像一口气拿出两万块的彩礼,我爸嫌少没同意,要加五千,还在等消息呢!”阿蔓气得眼泪都落下来,将丝瓜狠狠砸在地上,断作几截。
      “我说是吧!你爸本来就不喜欢你,这次算是赚得够本了,你以后怎么过日子他才懒得管呢!”立芹也气愤愤地说。
      “别说了……我死也不会同意的!”阿蔓感觉自己已走投无路,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一个清秋的深夜,阿蔓待一家人全睡下了,便收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装进包里,又将数年来偷偷攒下的500元私房钱藏好,再找出一支以前用过的圆珠,在一张日历的反面提笔写道:“你们逼我嫁给那个苕货,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你们别去找我,只当我死了。”她已好几年没写字,那只早已习惯纺纱、洗衣、做饭的手,握起笔来感觉很怪异,手中的笔仿佛一个不听将军命令的士兵,字写得跟蚯蚓一样扭曲难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它压在枕头底下,便悄悄打开门走了。她无法想像,当爸爸得知她离家出走时的震惊、愤怒、失落的神色。
      天上挂着一勾细弱的下弦月,一层淡淡的星辉撒满远山近树。阿蔓踏出数十步,回过头来,最后一次望了一眼这个生她养她十八年的地方,心中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叛逆的感觉是这样啊!她不知道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带着对未卜前程的恐惧和期待,便背起简单的行囊,乘上了开往江城市的第一趟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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