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象牙白

　　“我打算去非洲。这件事，你怎么想？”那时她这样问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根本不会在意的吧。因为这是与你个人利益无关的事情。”她抛出手中的饮料罐，转身离去了。
　　饮料罐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的形式落入垃圾桶。背景音乐是同她一样逐渐变得遥远起来的蝉声。
　　我本是想呼唤她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这样看着那张与我如此想象的脸远去了。像是蒸发一样，她消失在夏季的热浪里，从此再也没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那时不能好好的挽留她呢？挽留住我唯一的姐姐。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的我这样想着，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电报已经几近碎烂。
　　“象牙白失踪。请家属来此协助搜索。”
　　姐。姐姐。
　　姐姐。
　　……

　　——爸爸，为什么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呢？
　　——那是因为上帝知道你寂寞。
　　可是即使有姐姐在身边，我仍然是寂寞的。两个人长相虽相像，行动虽形影不离，性格与志向却截然不同。姐姐是坚强却爱做梦的孩子，我是安静而实际的孩子。从小都是姐姐保护着怯懦的我，保护她不会打架的弟弟。交际，考试，升学，姐姐并不如我那般注意这些事情所带来的压力，并不如我那般努力的在其中打拼，她的心不在这里，她的眼睛总是看着远方，她所执著的是我从不敢奢望的事情，她想要的不是我这般平凡的生活。于是一直以来形成了这样的一份认知，姐姐只要有自己就可以了，她并不需要我。而随着成长，我也逐渐不再需要姐姐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现在，作为世界濒危生物保护协会一员的姐姐，失踪在8月的南非的草原上，我才猛然发现，不在身边并不代表忘却，不再依靠也不等于不需要。姐姐是我的家人，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这一点，不会改变。
　　飞机着陆了。冬天即将结束的南非对我来说是无比灼热的。嘈杂的人群，英语和法语的声浪一波波袭来，让人几乎站不住脚。面对前来接机的姐姐的同事，只能沉默着听他们讲述姐姐失踪的原因与搜索情况。
　　——凡是工作地点我们都找过了，可是没有。象牙白一直向往去“天国花园”，八成是去找寻它了，所以，或许我们应该到那里找一下……
　　象牙白？象牙白是谁？我惶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象牙白”是姐姐的代称。
　　象牙白。
　　……

　　在赶往“天国花园”的途中，想起往事来。
　　姐姐的代称是“象牙白”。这是她决定的。和小时候一样，做的事情只以自己的理想为目标。从小，她就为自己制定出自己未来的模样。
　　小学。
　　“你知道现在地球上还有多少种生物吗？”
　　“啊？……没头没脑的这样问，谁会知道。”
　　“从哺乳类到鸟、鱼、爬虫类、花草树木为止，依种类别系分约有五百万种。在这当中有三百万种以上的生物，在一万年之间绝种。也就是一天一种，这样到现在。在沙漠化的森林草原，在被砍伐的热带雨林，在造陆填海的海边……在某个动物园，这种族的最后一只生物，正在做临终的哀号！”
　　“……你从哪里看来的，自然书上没有这些东西吧？”
　　“漫画书上。不管是从哪里看来的，事实就是事实。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放着不管。我一定要阻止这种事再发生！”
　　初中。
　　“盗猎者太可恶了！由于他们的疯狂，中国的藏羚羊数量从二十世纪初的约几百万只急速下降，最可怕的说法是已经不到１０万只了。”
　　“藏羚羊？就是那种中国青藏高原特有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你开始查资料了……也就是说，你改变主意，同意参加生物竞赛了？”
　　“颜蓝！你要是敢替我报名参赛就试试！我才不是为了那种无用的竞赛！我是为了藏羚羊！可恶，要是我已经成年了就好了，要是我有能力为它们做些什么就好了！”
　　高中。
　　“地球不属于人类，而人类属于地球。”
　　“谁说的？”
　　“150年前，一位印第安酋长说的。很有道理。”
　　“是有道理，不过这和考试没什么关系吧……颜白，与其狂读课外书，不如好好复习哦。再考不好父母会生气的。”
　　“烦死了！考试有什么用？”
　　“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学习和考试吧？”
　　“除了‘现在’你还有什么？除了个人利益你还看得到什么？你只要自己的小世界不崩毁，其他的都没有兴趣是不是？”
　　“你！……我不跟你吵，反正你考砸了倒霉的不是我！”
　　……
　　就像白说的一样，我确实只在意自己小圈子里的安逸，升学，工作，结婚，过着普通而平淡的生活。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如果要白过与我相同的生活，她是断不肯的。她要的是顶端耀目的白光，我却只要在幽暗的蓝影中生存下去就可以了。
　　但是，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从本质上来讲，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只为自己的空间而打拼，希望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只不过白所希望的空间比我的的要大罢了。为了维持这样的一片天空，她要付出的也就比我的要多得多。所以，她才不顾家人的阻挠和实际的严峻，毅然从“颜白”变成了“象牙白”。为了她的理想。
　　姐姐，以前被我们困扰着的时候你就不需要我，我也逐渐放弃逐渐不需要你。现如今，在你失踪后，我终于明白了我们是需要你的，没有你我很寂寞。可是姐姐，你现在有没有需要过我？
　　姐姐。
　　……

　　——“天国花园”是处于南非的南曼库瓦高原。在一年的累计雨量只有100到200mm的沙漠之海中，突然诞生的美丽花园。它出现的地点不定，只有两次在同一月内降水的地点才有可能，花期只有10天左右，品种却有4000多种。所以我们称这个景象为“God’s garden”。遍地开满各种颜色鲜艳的漂亮花朵，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消失踪影，宛如上帝所创造的花园……
　　听着当地人的介绍，我终于明白为何这是姐姐极有可能去搜寻的地方。宛如失落的天国花园一般的美景，花期又是如此短暂，姐姐一定会去寻找并极力保护它不被破坏的。
　　你会在那里吗？姐姐？
　　我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脑海里回响着的是从小就与姐姐一起听的音乐的声音。舒伯特的歌曲集《美丽的磨坊女》的结尾曲《小溪摇篮曲》。
　　“Gute Ruh , gute Ruh！tu die Augen Zu！”
　　“睡吧，睡吧，闭上眼睛！”这是一首悒郁的眠歌，根据缪勒二十四首诗谱曲。这曲子不像《冬日旅程》那般深沉，而是像一尘不染的清冽的流水一般，接连飘起一股股动人的音浪，使幼时的我们如醉如痴。
　　姐姐，在这一片缺少流水的土地上，你还记得这首滋润了我们心灵的歌吗？
　　……

　　没想到现在正是花期。风吹过竟有流水潺潺一般的声音。当地人说这是“花音”，是花之精灵们歌唱的声音。
　　确实显得十分圣洁，也没有被人类破坏过的迹象，天空也是被称作“天堂蓝”的哪一种蓝色，如同失乐园般美好。一丝一毫人类的东西都没有参杂在内的纯净。
　　可是在这样一片没有人间烟火的土地上，即使坚强如姐姐，也会感到自己一个人是脆弱的吧？
　　所以，姐姐也会寂寞吧，也是需要我的吧？当时你寻问我的想法时，是信任我，希望我支持你的吧？对不起，那时我没有支持你。那时我放开了颜白的手，这次，就让我寻找到迷失了的象牙白吧。我不会强迫你回家，但我要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家，你永远可以回去，可以依靠的家。
　　我知道一个习惯了漂泊的人不会选择被未来束缚,可他会将真实的本我放在一个他最信任的人那里。姐姐，我们是离不开的，好比风离不开大地，好比雪中竹离不开冰晶，好比影子离不开阳光，好比流星离不开耀眼的光华。
　　我们是一体的,从一开始就是。我们是最最亲近的双生啊。
　　似乎从哪里传来姐姐的轻笑声。我抬起头。
　　天空有鸟飞过。自由的影子也有落脚的地方的。世界虽大，总有一个它可以回去的巢。
　　姐姐。
　　……

　　——为什么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呢？
　　——那是因为上帝知道你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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