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她，我永远爱她……

　　（一）

　　微风将片片莹绿的叶子吹震的跳起舞来，空气里有夏天的味道，和着消毒液的酸呛。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走廊变得有些突兀了。

　　“快快快！快抢救！快抢救！患者留了好多血，林医生呢？快叫她准备好动手术的

　　事宜？赵护士呢？赵护士，快去通知患者家属！女方伤的不是很严重只是…………”

　　………………

　　（二）

　　我一边穿白大褂一边疾步走向手术室，我蹙眉，有些冷讽的笑：“又是一场交通事故？

　　人类啊，难道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吗？在人类自己发明的机械下丧失生命，是该说可惜还是说

　　可笑呢？”

　　我叫林芫，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这些年在大大小小不同的手术中以判断准，手法精，

　　速度快渐渐坐上了压轴的地位。我是不想当医生的，从小便不想，一个害怕血，害怕针的人

　　如果说“我想当医生”一定会被笑掉大牙吧。可是命运就是作弄人，谁会想到当初那个见到白

　　大褂就哭的天崩地坼的孩子，今天会被称为医学界的神话，开始走上这条白衣天使的道路呢。

　　(三）

　　我赶到手术室的时候，患者已经推进来了。凌乱的黑发，紊乱的呼吸，俊逸的面

　　孔已经因为失血而惨白若纸。身上满是玻璃的碎屑，有几块大些的已经深扎进肉中，模糊

　　而暗红的血濡湿了左边身体的将近3分2，额头也在汩汩的流血，没有停的意向——左边的

　　额头。

　　车祸？！左边？！我抽紧了手指，也许是太用力，指骨有些发白了。

　　我缓了缓气，重新松开手，戴上手套。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做了那么多场

　　有关车祸的手术还是抹不掉那场痛的以为世界都崩溃的回忆吧，那个夏末最惨烈的回

　　忆……灼烈的阳光还有尖锐的刹车声……

　　戴面罩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患者，我在心里有些惋惜，他成活的几率连百分之十也

　　没有……我的医学知识和直觉告诉我，他伤的太重了……肋骨断了好几根，这都还是次要

　　的，止不住的血才是关键，怕是伤了经脉了。

　　我接过手术刀的时候，那个患者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怎

　　么回事？应该麻醉了才对！他几乎是半昏睡的挤出话的：“我活不久了……我知道……求

　　……求……求求你……把我的眼……眼角膜给她，告诉她，我……我……”他终究是没有

　　把话说完便垂下手去了。

　　我愣住了，多么相仿的情节啊，多么凄凉的付出啊……在那一刹那我居然想

　　不起来自己还穿着手术服，仿佛时间倒流了，耳边充斥着凄楚的控诉“你们这群庸医，

　　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他说过今天要给我一个解释的！他说过…………”明晃晃

　　走廊，摇曳的灯光，还有那椎心泣血的哭声……

　　“林医生？林医生？！”助手推了我一把，我仿佛刚从梦魇中惊醒，浑身发凉

　　，冷汗淋漓……“呃……快准备，开始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向熟稔的手，

　　这时候居然有些许的颤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能让他死……不能死……”这是当

　　医生以来的第一次慌张，也是第一次打从心底的渴望奇迹……我明白，他死了，会有个

　　“她”撕心裂肺的悲伤。

　　（四）

　　我走在冗长的过道上，鞋子碰触大理石面的时候，击打出了生硬清脆的节奏，

　　很沉闷很悠长。我尽量的放慢速度，放轻声音，可是该发出的声音还是远远的回荡，该到

　　达的地方也不会无限制的推延续长。我站在一扇病房门前，站了将近5分钟，才缓缓的握

　　住门把打开门……

　　医院特有的白床白枕白柜子，但床上没有人。繁盛的叶子缀满了枝头，树叉

　　又不吝啬的将其送到了病室的窗前。温煦的阳光依旧旖旎的流淌，流淌到森冷的地上

　　流淌到窗边单薄的女孩身上，光镀的她有些透明隐约。我恍惚了，单薄的她和当年几乎绝

　　望的我开始重叠了……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呢？当时的医生是用什么话来劝解我的呢

　　……我想不起来了，是的，当时医生一开一闭的嘴里我只听到“请节哀”后便再也听不

　　到其他的话了，当时感觉耳膜被一声巨响炸碎后便只有那刹车声和血泊里他断断续续的

　　言语，眼前晃动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我现在该怎么开口好呢？我想我此刻是最了解她的人吧。可是我语塞的一句

　　话也讲不出来了。也许正因为了解，正因为很清楚的知道什么话在这时候都显得敷衍

　　所以我惭愧，我懊恼，被称为医学奇才的我真的想救一个人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呼吸越来越弱，心跳慢慢趋于平静！做完手术的时候我几乎是虚脱的滑落在地上，我很想

　　哭，想把当年没有哭完的也补上！我悲叹，当年义愤填膺的骂主治医生是庸医的我，现在

　　也沦落到这进退两难的狭道里……

　　“他……死前希望把眼角膜捐献给你。”白纱布后面的眼睛，我看不到。所以

　　我不知道她当时有多黯淡。她只是紧紧抿住了下唇，风吹进来，更显的单薄，我甚至担心

　　她会被吹倒了。

　　“他还说，他……永远爱你。”这应该是他没有讲完的话，但我几乎很确定

　　这就是他想讲的话。

　　但我没想到，只是这一句，她一直沉寂的脸突然被满满的悲伤塞满了。

　　她哭起来，蹲着哭，哭的很悲凉。没有眼泪，但是……痛彻心扉。

　　（五）

　　我也蹲下身去，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我的眼眶红润了，但并没有哭出来，我

　　想给她扶持，一种坚强的扶持。她突然将手臂揽住我的脖子，然后放大声音的哭泣。

　　我明白，她的双肩扛不起这残酷现实的重量，她需要一个人依靠，哪怕是

　　我——无能没救到人的，庸医。

　　许久，哭声渐渐微弱了，我听到她在我肩头说话，话语是很断断续续的，

　　不完整，而且不像是对我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或是对天堂里的那个“他”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说要离婚，你说好……

　　为什么不留我呢？为什么我说有外遇，你只是悲伤的说祝你幸福呢？！……为什么今天

　　去法院领离婚证书了你还是很亲切的说，让我最后一次送你吧……为什么，为什么啊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啊……呜……”然后又是忏悔宣誓般的哭泣，话语我也再

　　听不清了，只知道她颤抖的双肩里抖出了满满的悔恨。

　　她不知道，其实她哭的暗无天日的时候，我也哭了，在她的肩头哭了，两

　　个相似的人总是容易一起哭泣吧。只是我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不尽的泪水。……

　　“林芫，你听我解释啊……”“不听，不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哎呀，别开

　　车门，很危险的…………”……………………

　　尾声

　　她哭的太久终于哭睡着了，我退出病室，坐在医院的花圃石凳上。石凳很凉，

　　我更凉。我将头埋进臂弯里…………

　　2002年6月8日，一辆轿车与一辆卡车相撞。轿车里有一男一女，驾驶者送到

　　医院抢救无效………

　　2002年6月9日，女患者在医院大声斥责医生，甚至扰乱了医院的正常工作，行

　　为偏激，被注射了镇静剂才安定下来……

　　2002年9月1日，一女生以惊人的速度与才智自学了课程，转系到医学系，本

　　毫无基础的她，曾考过系内多次第1名……

　　…………

　　我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想起档案里没有的那些细节……

　　男孩与女孩本只是为了一点矛盾，女孩任性，在路上便要开车门下车，男孩分

　　了心……

　　血泊里的男孩对女孩说：“相信我……我永远爱你……”……

　　目睹车祸的一个医生，虽然在原地就实行了一些措施，但送到医院还是没有

　　抢救成功……

　　那个医生对女孩说：“他真的很爱你，卡车本是朝右边撞过去的，但他硬是

　　转方向盘转到了左边……一般的驾驶者，出于自救的本能，一定会撞右边，因为自己伤

　　的轻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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