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位于CBD的小区外，这小区是Z市有名的天价楼盘，叶知萌每周去四天的画室离这儿很近，对这一带还算熟。
　　下车后，叶知萌打量了一下四周，问：“这是肖黎家，还是你家？”

　　李见微没应声，付过车钱，抓起叶知萌怀中的校服，三下两下套到了身上，空气里腾起了肥皂和烟草糅合出的陌生气息。
　　不被理睬的叶知萌切了一声。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因为有个中年男人在楼下等李见微。远远看到他走近，中年男人熄掉烟，笑着迎了过来，看清他的脸，男人怔住了：“小微，你被人打了？怎么不给林叔打电话？”

　　“有事吗？”
　　自称“林叔”的中年男人细细打量过李见微，见他伤得不重，便以为是男孩们瞎打架：“李总让我过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吃的用的，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刚刚就直接敲门进去了，你同学在，正吃着呢，我和他们说了，别忘了给你留一份。”

　　李见微略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林叔的目光越过他、投向叶知萌，笑道：“交女朋友了？”
　　李见微回头看了眼叶知萌：“别乱说。”

　　林叔哈哈一笑：“我又不和你爸告状。我来的时候他还特别交待我别直接进门，万一你带女朋友回家呢。”
　　听到这话，叶知萌很是讶异，居然有家长同意儿子带女朋友回家……

　　“你头上的伤口得处理，我这就给赵医生打电话，你在家等着他。”林叔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晚上还有个局，先走了，生活费给你打卡里了，有事随时给林叔打电话。”
　　交待完这些，中年男人便坐进黑色奔驰离开了。

　　这位叫林叔的男人，身上很有些匪气，一看就不是善茬。不同于火锅店里的那几个街头混混，林叔更像是电影里的黑老大。看起来挺威严挺有地位的一个人，对着李见微却婆婆妈妈的。

　　叶知萌跟着李见微上了电梯，李见微的家在顶层，四百多平的复式，电梯入户。一下电梯，叶知萌就隔着没关的大门，看到成天跟李见微混在一起的那帮男生聚在客厅里。
　　李见微进了门，冲窝在沙发上的肖黎扬了扬下巴：“有人找你。”

　　说完这句，李见微就往楼梯处走。看到他脸上的血渍，王洋“哎呦”了一声：“微哥，你被人打了？”
　　听到这句，客厅里的几个男生纷纷看向李见微，李见微说了句“没你们事儿”，便自顾自地上楼找医药箱了。

　　叶知萌没进去，立在门边喊：“肖黎，你出来一下。”
　　男生们本想追问，听到轻轻脆脆的女声，一齐看向门边，愣住了。除了李见微，在座的人人都认得叶知萌，都知道她是叶磊的女儿。

　　肖黎扔下手中的平板，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找我？”
　　同校两年半，叶知萌和肖黎互相知道，但没交集。叶知萌来之前就想好了要说什么，此刻被四双眼睛一齐盯着看，忘词了，顿了顿，才冷声问：“听说你要带人教训我爸？”

　　肖黎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往沙发上一靠，语调懒散地问：“你听谁说的？”
　　“这你别管。是你妈先追的我爸，打电话、来我家全是她主动的，不信你去问她。我比你更不乐意，也没去找你妈麻烦，你凭什么迁怒我爸？我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们绝对成不了。你管好你自己的妈，再没大没小地不尊重我爸，我一定让你后悔。”

　　男生们集体陷入了迷茫，片刻后，第一个明白过来的王洋出声更正道：“叶同学，你搞错了，跟你爸谈恋爱的不是肖黎妈妈，是李见微的妈。”
　　“……”叶知萌怔了一下，惊讶地看向肖黎。
　　肖黎吊儿郎当地一笑，肯定道：“我是要揍叶磊，不过是为了替李见微出气。”

　　“你敢，动我爸一下试试！”
　　肖黎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不会跟女生计较，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本想问叶知萌准备怎么让他和李见微后悔，叶知萌先一步摔门走了。

　　叶知萌的爸爸是李见微和肖黎班上的数学老师，李见微妈妈发现儿子的班主任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后，时常打电话给他，请他多关心关心性格孤僻冷漠的儿子，两人一个离了婚，一个丧偶多年，本身是同学、儿女又同岁，可聊的话题很多，一来二去产生了情愫……原本想瞒着两个孩子，等他们上了大学再公开，哪知昨天晚上被李见微撞破了。
　　今天早上一到学校，李见微就去办公室找叶磊麻烦了，肖黎陪在一边。

　　叶磊已经四十二岁了，依旧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他手腕强硬，远比一般老师暴躁凶残，是学校里最具话题性的老师。李见微和肖黎更是从初一到高三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这事儿一出，整个师大附中都沸腾了。
　　直到在学生里传遍了，叶知萌才知道爸爸谈恋爱了，传出来的版本太多，居然连是谁的妈都搞错了。叶知萌同桌的发小是肖黎朋友的女朋友，午休的时候，她偷偷告诉叶知萌，肖黎准备揍叶老师，叶知萌这才逃了晚自习找过来。

　　明明就是李见微妈妈先主动的，他们凭什么去烦她爸，还害她爸在同事和学生间没面子？都怪她没事先弄清楚，丢脸不说，气势也减了一半，那个肖黎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听到她的话，居然笑得那么讨厌。

　　楼层高，隔了一会儿电梯才到，听到电梯的关门声，王洋笑了：“叶磊成天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他女儿的脾气也这么厉害，微哥头上的伤不会是她打的吧？”
　　张明泽也笑：“她还问凭什么教训她爸，就凭她家的房子都没微哥妈妈的车贵。”

　　肖黎抬头看了眼楼梯：“小声点儿，千万别在李见微面前提。”
　　“你们真准备揍叶磊一顿？打老师肯定开除。”师大附中校风正，再混的学生也做不出殴打老师这种出格的事。

　　“揍叶磊又解决不了问题，没准微哥他妈还心疼呢。叶磊那死样，他女儿长得倒挺不错，要么你追叶知萌，替李见微恶心恶心他？女生们不都挺喜欢你。”
　　肖黎踢了王洋一脚：“滚吧你。”

　　叶磊出了名的严厉，在他的课上偷玩手机，被发现了直接砸，屋里的几个男生个个挨过他呲哒，他女儿要是别的女生，他们肯定要说点下流话泄愤，可对着叶知萌，不知道为什么，谁也说不出过火的话，就像刚刚她在的时候，趾高气昂地嚷嚷了那么一大车话，他们全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听，没调侃她。

　　师大附中的漂亮女生太多了，不是没有比叶知萌更好看的，可她这种类型的，找不出第二个，脸蛋和气质太纯了，真真正正的不食人间烟火，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会给男生们距离感，生不出下流心思。

　　知道李见微心情差，他处理完伤口下楼的时候，男生们很快岔开了话题，改聊新出的游戏。别的老师还好说，亲妈和叶磊谈恋爱，这谁能忍？
　　李见微扫了眼门处，问：“还有吃的吗？”
　　看到他头上的伤，王洋把留出来的那份晚餐往前推了推，再次问：“你这是？”

　　李见微没应声，捏了块烧鹅放到嘴里，出了会儿神，转身往门处走。
　　“你上哪儿去？”
　　“买烟。”

　　李见微到一楼的时候，果然遇见找不到小区大门的叶知萌折回来求助楼管，她不记路，在小巷子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一转头看到李见微，叶知萌的脸色变了变，瞪了他一眼。

　　虽然摸不着头脑，李见微却没问她为什么瞪自己，抬手推开玻璃门，冷声说：“走这边。”
　　叶知萌向楼管道过谢，走到李见微身边，冷冷地说：“右手。”
　　没等李见微做出反应，她就拽起他的手，撕下了那两枚创可贴——刚刚真是好心喂了狗。
　　“……”

　　叶知萌到家的时候，叶磊还没回来。叶知萌心情不好，写不进作业，便窝到卧室的单人沙发上发呆。
　　妈妈重病过世的时候，叶知萌刚刚十一岁，这六年来，叶磊既是慈父，又是慈母，要什么给什么，从来只有女儿训他，对着女儿，在外面脾气颇差的他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叶知萌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两边的四个老人和姑姑舅舅们也格外溺爱她。

　　学校的晚自习九点五十才结束，叶磊十点半到家的时候，看到还有三个月就高考女儿半躺着玩手机，不但没管，还赔着笑说：“爸爸给你带礼物了。”
　　叶知萌正生气，看了他一眼，噘起嘴巴没理睬。

　　叶磊猜到女儿听说了早晨的事，有点尴尬，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把手中的那盒巧克力放到餐桌上，问：“晚饭吃了吗？”
　　叶知萌扔下手机走到厨房的移门边，见爸爸忙到这个时间才煮面当晚饭，气愤之余又有些心疼，噘着嘴问：“你跟李见微妈妈……是真的吗？”

　　叶磊支吾了一声，问：“你们班的同学议论了？”
　　“我和李见微妈妈，你觉得谁更重要？只能选一个，要说实话。”

　　叶磊笑了：“这还用选？对爸爸来说，谁能跟你比较。”
　　叶知萌鼻子一酸，红着眼圈说：“那你别再理她了，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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