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叶知萌和肖黎进门的时候，李见微已经回楼上了。
　　肖小少爷从没受过一整夜没睡、头昏脑胀出去接人的罪，见叶知萌的情绪平复，不再委屈了，便窝进沙发，朝她喊累。

　　“我头疼，脖子也疼。”
　　……这人是在跟她撒娇吗？叶知萌笑着撇了下嘴：“辛苦啦！脖子疼是吗？我帮你锤。”
　　肖黎立刻把脖子伸到叶知萌手边。

　　叶知萌轻轻捶了两下：“这样可以吗？”
　　肖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再重点。”

　　王洋看不下去，揭穿道：“他脖子疼是打了一夜游戏累的，又不是接你累的，你理他呢。”
　　谢子豪有点酸，肖黎命也太好了，对谁都不上心，女朋友却一个比一个漂亮：“就是，刚刚要不是李见微硬把他轰出去，他还不愿意……”

　　一句话还没说完，半躺着的肖黎就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钟点工正好过来送果盘，肖黎顺手捏了片菠萝，勒着谢子豪的脖子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叶知萌哈哈一笑：“我知道他不想去，我睡着觉的时候也不愿意理他的。”

　　听到这话，张明泽也忍不住酸了：“你的脾气也太好了，我跟吴一妍是，她理不理我看心情，我必须24小时候命。”
　　王洋切了一声：“谁让你丑。你家祖宗是六点半下课吧？赶紧去，晚了又得罚跪。”

　　张明泽看了眼时间，把东西往书包里一收，去接上辅导班的女朋友，换鞋的时候，他对肖黎说：“以前没看出来，李见微还是个妹控，他刚刚说要是他亲妹，找你这样的男朋友，他打断她的腿。”

　　“我哪儿不好了，别当着我家萌萌胡说。他那模样，要有亲妹妹，得长多丑，打断我的腿，我也不能屈从。”
　　谢子豪看了眼窗外，对王洋说：“咱们也回家吧？快下雨了。”

　　叶知萌爱吃零食，外婆嫌外边卖的有添加剂、不卫生，每周都亲手给她做一大包带回来，这周是牛肉干、反沙芋头和橘子罐头。她分了一些给要走的三个男生，问肖黎：“咱们什么时候走？”
　　“八点吧，我太困了，睡会儿再送你回家。”

　　肖黎困到不想吃晚饭，也忘了问叶知萌饿不饿，王洋他们三个一走，客厅安静了下来，他就睡到了沙发上。
　　“八点喊我。你去楼上写作业，要不想写，就让李见微给你放电影。”
　　叶知萌点了点头。

　　肖黎刚睡下，钟点工就过来问要不要做晚饭，不需要她就下班了。
　　叶知萌其实饿了，但不好意思麻烦李见微家的阿姨，便说“不用”。

　　钟点工走后，偌大的一楼就只剩下叶知萌和肖黎了。叶知萌不想写作业，又怕闹出动静吵到肖黎，想了一下，拿了袋零食去楼上找李见微。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听到回应，把脑袋伸进去看了看，没人。隔壁的卧室她不好进，正准备下楼，忽然瞥见通往露台的门是开的。

　　李见微家住顶层，露台挺大，有七十平，叶知萌抱着零食在露台上转了一圈，没看到他，便走到围栏边欣赏夜景。
　　围栏比叶知萌的眉毛还高，她环顾四周，搬了把藤椅，正准备踩上去，突然听到了李见微的声音。
　　“别闹，危险。”

　　叶知萌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李见微坐在书房的房顶上，露台只开了两盏壁灯，昏暗的光线中，李见微指间的那点忽明忽暗的红光格外醒目。

　　叶知萌“哇”了一声：“你是怎么上去的？你才危险呢。”
　　李见微嗤地一笑，摁灭手中的烟，淡淡地说：“有梯子。”

　　书房在露台的正中间，层高三米二，这种高度，跌到露台上也不会怎么样，叶知萌绕到另一侧，找到梯子，问：“我能上去吗？”
　　“小心点。”

　　叶知萌把塑料袋挂到手腕上，两手抓着梯子扶手爬了上去。站在下面看不觉得怎么样，真的坐到四十二层的房顶上，还是挺怕的。
　　不过，视野无敌棒。

　　克服了最初的恐惧感后，叶知萌感叹道：“这夜景也太奢侈了。”
　　中心地段，从四十二楼往下看，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天气好的时候更漂亮。”
　　“夏天的晚上，在这个露台上烧烤也一定很棒。”

　　李见微笑了笑，没说话。他刚抽过烟，身上有浅淡的烟草味和干净的肥皂香。
　　叶知萌饿了，记起自己带了零食，撑开塑料袋给李见微先选：“我外婆做的，请你吃。”
　　李见微侧头看了一眼，挑了橘子罐头，拿到手里，却没吃，只说：“我外婆也会做这个。”

　　瞥见叶知萌盯着自己看，他解释道：“我外婆是偏心刘栋，但也疼我的。”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家事是肖黎说给叶知萌听的，他事后问过肖黎，所以知道此时此刻，叶知萌在想什么。

　　“你都不会伤心吗？小时候，我奶奶偷偷偏心我，我妈妈去世后，奶奶光明正大地更偏心我，我大伯家的堂姐和姑姑家的表弟都不服气的。”

　　“刘栋比我小四岁半，我外婆没念过多少书，有老思想，疼孙子多过外孙，也是正常。而且……”
　　李见微顿了顿，才继续说：“她那么恨我爸，还关心我，把我带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听到这话，叶知萌有点惊讶。李见微和肖黎、王洋他们不一样，沉静内敛，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多少少会有的幼稚。
　　和她也不一样，虽然身边的亲友都夸她乖巧懂事，可她比李见微差远了。
　　她要是李见微，会恨偏心的外婆、会恨丢下自己再婚生子的妈妈，会恨不管自己的爸爸，也会很讨厌刘栋这种表弟，才不会为了带走刘栋、站着不动被小混混们打。

　　叶知萌满眼真诚地说：“李见微，你是我见过最好最懂事的小孩。”
　　“……”李见微噎了一下，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其实小时候，他也会觉得委屈。
　　离婚时彻底撕破了脸，爸爸不好再到外婆家，也没空带他，怕给钱会落到舅舅手里，除了离婚时约定的、数额不多的赡养费外，每周让林叔送吃的用的给他。外婆一边咒骂爸爸，一边把属于他的零食玩具优先给刘栋挑。

　　他上学晚，五年级的时候，刘栋上一年级，他们念一所小学，每天放学，只要刘栋看到他，一定会把书包扔到他脚边，飞快地跑掉，让他帮忙拿回家。有次他气不过，没捡，回家后外婆大骂了他一顿，让他回去找刘栋的书包，他一边哭一边往学校走，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只好发誓长大后再也不回去。

　　可现在外婆走了，他还挺想她的，毕竟是照顾他最多的人，会在他发高烧的时候背他到医院、整夜抱着他，会把好吃的东西全部留给刘栋和他，自己不吃。

　　李见微沉默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叶知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她的目光纯净澄澈，和她的人一样，李见微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幸好有夜幕遮挡。
　　“李见微。”叶知萌眉眼弯弯地冲他笑。

　　“嗯？”

　　“你刚刚是伤心了吗？没关系的，如果我们爸妈结婚，我们变成了一家人，到时候，你和那个八岁的弟弟，我会偷偷偏心你的。”
　　“……谢谢你。”

　　天色阴沉了那么久，六点半的时候，终于下起了小雨。
　　李见微看向抱着反沙芋头不停吃的叶知萌：“下雨了，回室内吧。”

　　“你自己回去吧。雨不大，我喜欢这儿，再待一会儿。”
　　“你是不是饿了？别吃零食，下去吃饭。”

　　“你家的阿姨已经下班了。”
　　“冰箱里有吃的，我来做。”

　　肚子饿的时候吃太多甜食胃会不舒服，听到有晚饭，叶知萌立刻放弃了夜景。
　　李见微先一步爬了下去，叶知萌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他，蹲在梯子边往下看了看，一时间无从下脚——顺着梯子往上爬的时候完全不觉得害怕，要下去了，这高度却让她有点抖。

　　雨点越来越密，李见微开口催促道：“怎么还不下来？”
　　“我害怕，下不去，你能上来拉我一下吗？”

　　“……”
　　李见微快步走到竹林盆景那边，找了根竹棍，爬上梯子，递到叶知萌手边：“抓着。”

　　叶知萌无语了一下，什么啊，把袖子借给她拉一下又能怎么样，高二去爬山的时候，班里的男生也会抓女生胳膊、保护一下的。

　　两人回到客厅的时候，肖黎还睡着。经过沙发区，李见微随手从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捡起块毯子，扔到了肖黎身上。
　　回头看到叶知萌盯着自己看，李见微解释道：“他天天赖在我家，轰都轰不走，冻感冒了会传染我。”

　　叶知萌噗嗤一笑：“关心同桌，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李见微略有些嫌弃地看了只知道吃和玩的肖黎一眼，没说话。

　　两人走到餐厅区，李见微谢绝了叶知萌帮忙，让她等在一边就好。
　　餐桌太大，他们就两个人吃饭，叶知萌干脆拉了两张高脚凳，坐到厨房岛台边看李见微翻冰箱。

　　李见微在冰箱里翻找了好一通，前几天林叔送了十块M12澳洲和牛过来，他只吃了一次就找不到了，八成是让王洋他们给吃了，真是浪费。早知道叶知萌会来，该藏两块的。
　　一起送来的鱼子酱还剩一小罐，李见微煮了两个鸡蛋，用洋葱、三文鱼、黑松露做了两盘黑松露鲑鱼炒饭。

　　三文鱼没用完，瞥见叶知萌用筷子夹了一块，李见微制止道：“这个已经在冰箱里放了两天了，最好不要生吃。”
　　“可你刚刚还生吃了两片。”
　　“我没事儿。”

　　瞥见叶知萌噘嘴，李见微剥开白煮蛋，切了一半放上鱼子酱递给了她：“吃这个。”
　　“我不爱吃。”她之前吃过一次鱼子酱，又咸又腥。

　　“尝一口。”
　　叶知萌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咬了很小的一口。咦，不咸也不腥，和她吃过的不一样，大概是很贵的那种。不过她对这种食物兴趣不大，吃完半颗鸡蛋没再要，专心吃炒饭。饿着的时候，还是饭最最好吃。

　　李见微做的炒饭超级美味，叶知萌吃完最后一粒米，心满意足地想，爸爸再婚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白捡了一个高帅、学习好、懂事、会照顾人，做饭还好吃的哥哥。

　　吃过饭、收拾好厨房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了，回复完爸爸发来的催她回家的微信，叶知萌半蹲到沙发前，推了推睡得正熟的肖黎。
　　肖黎皱了下眉、没睁眼，一脸烦躁地翻过身，背对着叶知萌继续睡。

　　没在一起前，叶知萌就听说过肖黎怎么对待以前的女朋友，早有了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有兴趣逼着他改变，以此证明自己对他来说很特别。
　　她不再烦肖小少爷，起身收拾好东西，向李见微道别：“我回家啦，谢谢你给我做晚饭。”

　　“我帮你叫肖黎起来。”
　　“不用不用，他那么困，让他好好睡吧，我自己打车就好了。听他们说，下午是你硬推肖黎出去接我的？谢谢啦。”

　　李见微看了肖黎一眼，犹豫了一下，说：“我送你。”
　　赶在叶知萌推辞前，他解释道：“下雨了，你东西多，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
　　“下周起我就不送你回家了，刘栋过去的那些朋友忘性大，已经过了半个星期，应该不会到学校找你麻烦了。”
　　而且，肖黎的女朋友，他还是少接触比较好，隔一段不见，他或许真的可以把她当妹妹。

　　李见微看过来的眼神太特别，害叶知萌心底的某个地方动了一下，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来不及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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