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直到拐进小巷子，李见微才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他放慢脚步瞟了眼夕阳映出的影子，只有一个人，个子很矮，离他约莫五米。
　　出了这条窄小的巷子，就是这座城市的CBD，繁华和破落仅仅一墙之隔。巷子两边林立着三四十年前建的老式居民楼，五层六层的红砖旧楼临街的一面被粉刷得雪白，将对着巷子的这面衬得更加破败。

　　下了一天雨，黄昏时分才放晴，小巷的地上有些泥泞，老太太坐在竹椅上眯着眼透气，妇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择菜、说闲话。李见微穿过人群密集处，大致扫了眼四周，很快选了栋合适的楼，走了进去。
　　身后的人果然跟了进来，那人前脚刚踏进楼道，就被李见微拎着衣领拽到了跟前。

　　叶知萌被拎得踮起了脚尖，自然吓到了。看清一路跟着自己的是个女孩，李见微怔了怔、松开了手。
　　老楼霉味重，楼道地方不大，却堆满了东西，少了个轱辘的自行车横在楼梯下，李见微松手后，叶知萌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两步，这下不止小白鞋裹上了泥，校服袖子也蹭满了自行车上的铁锈。

　　隔着昏暗的光线，李见微和叶知萌对视了片刻，略有些不耐烦地问：“为什么跟着我？”
　　“我找肖黎。”李见微个子高，叶知萌的头顶将将够到他的嘴巴，跟他讲话要努力地仰起头。

　　“你是谁？找肖黎，跟着我干吗？”
　　“我是你们班叶老师的女儿。”在李见微的脸上看到莫名其妙的表情，叶知萌问，“你不是经常到办公室来吗，没见过我？”

　　李见微经常被叫到办公室，没有一次是因为做了好事，叶知萌的爸爸也从没给过他好脸，他看了眼叶知萌，轻哂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楼道。

　　李见微身高腿长步子大，叶知萌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他和肖黎天天在一起，肯定知道他在哪儿。
　　追了足足五十米，李见微才停下脚步，措不及防间，叶知萌撞上了他的后背，他人清瘦，背上没什么肉，这一下撞得格外疼。

　　叶知萌忍着疼，客客气气地说：“你带我去找肖黎行吗？我有话跟他说。”
　　李见微的目光比气质更冷峻：“你爸应该庆幸他生的是女儿。”

　　叶知萌本能地有点怵：“为，为什么？”
　　要是个儿子，这么不依不饶地跟着他，加上叶磊的事儿，他非得狠揍一顿出气。

　　见李见微不应声，掉头继续走，叶知萌跟上去继续问：“为什么庆幸是女儿？”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我要找肖黎。”
　　“赶紧走，不然我……”话说到一半，李见微才发觉自己拿一个丫头没辙，揍又揍不了，偏偏他到这附近还有事，甩不开她。

　　“我是七班的，就在你们九班对面……”
　　“闭上嘴，滚远点。”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肖黎。”叶知萌提高了声调。
　　叶磊在学生面前凶悍严厉，附中人见人怕，却特别宝贝唯一的女儿，一句重话都没和她说过。因为父亲是师大附中的数学老师，叶知萌从小念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一路受老师优待，长到十七岁，从没有人让她闭嘴，让她滚，她本能地接受不了这句话——这人的性格又讨厌又可怕，学校里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多女生喜欢他……

　　叶知萌跟了几百米，看出李见微似乎也在找人，忍着气问：“喂，你在找谁？”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李见微在半露天的小火锅店外，看到了正和一群小混混吃饭喝酒的表弟，回头看向叶知萌：“你还不走？”

　　叶知萌冷哼了一声，站着不动。
　　从李见微的角度看去，164公分的叶知萌白白软软的一小只，脸上的婴儿肥没褪，还带着些许稚气，脾气却挺大，气鼓鼓的像只河豚——认都不认识，居然理直气壮的。李见微嗤地一笑，脱掉校服上衣往她头上一扔：“拿着，你非要跟着我，吓到了活该。”

　　在叶知萌的印象里，李见微从来都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她爸把他叫到办公室训得再难听，他也两眼放空只当没听到，突然间看见他笑，叶知萌愣了愣。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一百米了。

　　叶知萌扯下挂在头上的校服，正要跟过去，却看到李见微走到火锅店外的一张桌子前，拎起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小男生，强迫他跟自己走。
　　那桌人纹龙画虎剃光头，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无业小混混，李见微和肖黎虽然坏，但到底是全市前三的重点中学的学生，气质和这种真正的小混混截然不同。意识到危险，叶知萌立在原地没动。

　　被李见微拽着的小男生染一头紫发，骂骂咧咧地不肯跟他走，李见微只当没听到，面无表情地拖着他往前走。
　　没走几步，混混们就纷纷站了起来，一个光头拦住李见微，大声责问道：“你TM哪来的？”

　　李见微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静清冷：“我是刘栋的表哥，带他回家。”
　　被李见微拖着的刘栋扯着嗓子挣扎道：“我不认识他。”
　　李见微比刘栋高了大半头，任凭刘栋怎么不情愿，也挣脱不开。

　　“你真不认识他？”光头问刘栋。
　　刘栋答得极快：“不认识！”

　　光头眯了眯眼，威胁道：“放开我小兄弟，给他道个歉。”
　　李见微看都不看光头，拽着表弟的衣领，绕过光头往外走。

　　李见微的态度惹恼了混混们，一个和刘栋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收到指示，抄起手边的椅子砸向他，李见微反应快，避开了，小男孩恼了，叫上另两个小孩，一起扑向他。
　　李见微死死拽着表弟，不吭声也不还手，冷着脸任三个比他矮小的半大小子打，小毛孩们没轻重，三下两下就见了血，倒是刘栋先沉不住气了，替李见微挡了一下，嚷道：“别打了，他是我哥。”

　　这一桌九个人，加上刘栋，有四个少年，其余五个成年人，包括光头在内，都只看热闹不动手。
　　被李见微扯着衣领的刘栋回过头赔着笑说：“我哥找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光头冷哼了一声：“刘栋，你表哥够吊的，搅了咱们吃饭，就这么走了？”
　　李见微侧头看向他，光头瞥了眼他正渗血的额头，嘁了一声：“怎么着，你不服？”
　　坐在桌子正中央的男人皱眉道：“行了，秃子，跟小屁孩叨叨什么，让他们赶紧滚。”

　　见李见微拖着刘栋往自己这边走，立在十几米外的叶知萌立刻迎了过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待李见微走近了，她才看清他脸上的血：“你还好吧？”

　　李见微吐掉嘴里的血沫，舔了下伤口：“没事。”
　　不断挣扎的刘栋骂道：“李见微，你神经病啊，给老子放手！”

　　一直把表弟扯到巷子的拐角处，李见微才松开手，轻哂道：“你是谁的老子？”
　　他捏起刘栋的右手，看了眼他手背上新纹上去的“義”字，冷声说：“知道你那几个‘大哥’刚刚为什么不动手吗？因为他们有脑子，清楚把人打伤了要赔钱、要坐牢。他们带你们这些没满十六岁的小孩吃喝玩乐，是想你们出去替他们打架——只要不打死，你们就不用负刑事责任。真以为他们看得起你？”

　　“我的事儿轮不着你管！”
　　相对于激动的刘栋，李见微平静多了，他把手抄进裤袋，冷着脸对表弟说：“我是替外婆管你。”

　　刘栋“呸”了一声：“要不是你那混蛋爹，我奶奶还不至于死那么早呢。”
　　听到这话，方才挨打时一脸波澜不惊的李见微蹙起了眉。刘栋丢了句“别再来烦我”，就跑远了。

　　这个时间，附近的居民都回家吃晚饭了，光线昏暗的巷子里只剩下叶知萌和李见微。李见微看了眼叶知萌，转身往大路上走，叶知萌跟了上去：“是你先跑到那群人中间、拽着那个小男孩不放的，要是警察来了，你也得被带走，他们还会通知学校处分你，所以我没报警。”
　　“……谢谢你了。”
　　“不用谢，带我去找肖黎就行。”

　　到底是一个学校的，刚刚就那么干站着不帮忙，叶知萌有点过意不去，便翻出书包里的碘伏棉签，拽住李见微的袖子，递了过去。
　　李见微回头看了过来，没动。

　　“你不会用？”叶知萌撕开塑料膜，掰断蓝色的那端，待药水流下来，拎着李见微的袖子拽出他抄在裤袋里的手，侧身替他消毒过伤口，又翻出书包里的创可贴贴了上去，伤口大，只好并排贴两条。

　　“你头上的伤得去医院。”
　　“……”李见微看向手背上的嫩黄草莓和粉蓝樱桃创可贴。

　　“你还挺聪明的，他们人多，你要还手了，只会被打得更惨。”
　　学校里都传李见微打架没输过，不止师大附中的男生都服他，就连隔壁那所小混混扎堆的职高也没人敢惹他和肖黎这帮人，原来是夸大其辞。

　　李见微有点介意被身后的小矮个儿当成懦弱怕事的那种，破例解释了一句：“我要是把那几个人打伤了，他们找不到我，会把帐算到我表弟头上。”
　　叶知萌“哇”了一声：“你真是个好哥哥。”

　　对于这句夸奖，李见微显然不屑，走出巷子后，他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后，看向还抱着他校服的叶知萌：“不是要找肖黎吗？”
　　叶知萌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让自己上车，立刻钻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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