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很喜欢一棵树的影子，在道路的边缘。

　　“人生就象一棵树的沧桑……”他又在抒发他的瞬间感悟，眼神迷蒙，“当你发现成长时，年轮早深入骨髓……”

　　“是。”我连连点头，犹如虚心的好学生。即使表情是个大鬼脸。

　　他却不生气。摸我的头：“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成年人为什么会多感慨。年轻象烟花，短暂又美丽，教人常常流连，但它任性得永远不会回头。”

　　他的眼神开始幽远。

　　好烦！

　　我踢路边的石子。

　　夕阳在天边正红得象火。

　　当我知道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时，我已经失去了天真的脸孔，也失去了幼稚少年的不耐烦。

　　“阿鲢，你又在这里看树，一棵破树到底有什么好看嘛？！”

　　身后，跑来的少年，重叠着我的影子。

　　悲春伤秋，为赋新词的强愁。

　　我的无聊居然有这么多，比他的当年尤有过之。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拍拍少年的头顶，“不要叫我‘阿鲢’，要叫叔叔。”

　　少年嘟起的嘴唇带着惊人的艳，他作个鬼脸：“鬼才叫你叔叔！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娃娃脸。”

　　我笑。

　　恣意的把不听话的人的头颅揉个风云突变。

　　“阿鲢，你为什么要喜欢那棵破树？它明明老得连叶子都长不出了，光秃秃的好难看！”

　　“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所以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了。”

　　“你喜欢的人？”梗听人说话从来不听重点，“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个家伙是谁？”

　　多管闲事的小子。我摸他的头，被他一掌打开，他叉着腰挡在我面前，原本就滚圆的眼睛已经圆得象圆规下的标准。

　　我扯住他的脸皮拉向两边…………哈哈，他的脸变形得好有趣…………

　　我的动作立刻惹火了他，他咬牙切齿的扑上来，象只树熊一样挂在我身上，呀呀大叫…………

　　他的手臂揽在我肩膀，脸孔埋在我胸前滚来滚去……

　　我摸他的头发，轻拍他单薄的后背，安抚他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怒气。

　　“我一定要长大，”他在我胸前发誓，“我一定要大到可以抱你！你等着瞧吧！！”

　　我笑。

　　原来，少年是不喜欢别人的拥抱的么？居然发这种誓言。

　　我记得我当年好像是很想他抱。

　　直到现在，我也一样喜欢人身体的温度和拥抱的力量。

　　已经无法理解现在的孩子了，因为我的那扇门，早已关闭。

　　“回去吧……天黑了，哥哥要开始担心我们了。”我拉开他缠在我肩膀的手臂。他不喜欢我的拥抱，我还是尊重他比较好吧？！

　　离开了我的身体的他的表情，看起来象被主人抛弃的宠物，孤单又寂寞，还带着拒绝安慰的倔强。

　　我手足无措。

　　难道，我真的已经和现在的孩子有了代沟？

　　有一眯眯凄惨。

　　我也，只是个，曾经的少年。

　　……若有所失。

　　“爸爸……”一进门，阿梗立刻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果然还是孩子。

　　这么爱撒娇。

　　但他，从来不对我撒娇，总是装出大人一样的表情，反倒更加无比的显得幼稚。

　　“阿鲢，”男人从儿子身上抬头叫我。

　　“哥哥。”我微笑。

　　“今天又麻烦你去参加阿梗的家长会真是不好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我打断他，“我推你进去。”

　　“好。”哥哥微笑着注视我，“我今天煎了牛排，是你喜欢吃的。”

　　我回应微笑，推起他的轮椅回到客厅里。

　　食物的香味立刻使阿梗忘记了刚刚的悲伤，又回到活泼的12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晚饭之后，我端着咖啡来到哥哥的房间。

　　“小时候的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把咖啡放在哥哥手边，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哥哥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好香，果然还是你泡的咖啡最好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想问，”我说，“我是个可爱的弟弟么？”

　　“当然，”他说得斩钉截铁，温柔的表情上得意的光芒，“你是我值得骄傲的弟弟。”

　　“只是这样？”我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虽然，我的心情永远不会得到回应，但我仍然渴望得到更多肯定。多到……自己也明白那是贪心的程度…………

　　“不止这样。”哥哥放下白瓷的杯子，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以无比郑重的眼神看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即使你不是象现在这样值得我骄傲，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也还是不会变，但是…………我很庆幸你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这样对我比较好。如果我堕落，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哥哥的庆幸，仍然是为了我。我知道。

　　我蹲下，把头俯在哥哥的膝盖上，脸颊贴着他的手掌：“后悔么？”……为了我，丢掉一双腿。

　　“傻瓜。”被温柔的责骂，“不要胡思乱想。”

　　我笑。

　　……还有，那个跑掉的妻子……也是因为我。

　　“天晚了，快点去睡觉。明天还要去上班。”哥哥仍然当我是孩子。

　　“明天是周六。”我说，“所以今天阿梗的学校才会开家长会嘛。”我不起来，声音已经接近于撒娇。

　　“你要怎样？”我的企图被哥哥看穿。

　　“我要和你聊天，我要睡这里。”

　　“真是……”头发被他揉得一团乱，“拿你没办法。快去洗澡吧，我先看完这点东西。”他指着电脑里的设计图，带上了刻板的眼镜。

　　眼镜后面，仍然是我……最爱的，哥哥。

　　我点头。正要从地上起身，房门已经被嘭地一声撞开。

　　“我也要！”扑进来的是阿梗已经困得迷糊的猫脸。

　　“好，好，随便你……”哥哥转过来的脸孔上带着无奈的笑。

　　我瞪阿梗。

　　阿梗瞪回来。

　　“我去洗澡。”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我安慰自己。

　　“我也去！”阿梗得寸进尺。

　　“那你先洗。”我发挥绝佳的耐心。和小孩子计较的是不成熟的表现……自我催眠继续中……

　　“我要和你一起洗！”

　　“没门。”我做鬼脸。扳回一城。

　　“幼稚！”阿梗以鬼脸回敬。

　　被小鬼说幼稚～～>__<

　　哥哥在一旁笑得直打跌…………

　　当三个人都洗完澡钻进一条被子里时，阿梗固执地要睡中间，手脚并用的扒在我身上，带着牛奶味道的身体暖暖的象块小火炭。

　　“我记得以前，你的体温也很高，冬天抱着你睡觉，都可以不用暖气。”哥哥把我的手握在手中，“为什么现在你的体温会这么低？”

　　不知道，也许也可以归谬于我的成长，我长大了，一切都换了新的，旧的无论好坏一应都已失去……

　　“哥哥，我爱你……”趁着夜晚，我暧昧地告白。

　　“我知道。”得到暧昧的回答。

　　“睡吧……熬夜，对皮肤不好。”哥哥的幽默感。

　　“哥哥……”

　　“嗯？”

　　“我现在，很幸福……”

　　“……说什么傻话，快快找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娶回家。”

　　我真的，很幸福…………

　　在这样平淡得象水一样的日子里，我每时每刻都都幸福得如在梦中……

　　因为……在你身边，没有人来跟我抢你了…………

　　“请等我长大！”阿梗说。

　　我笑。

　　我无法等。我的时间和哥哥的时间都在流水般的淌过，不能回头，不想停留…………

　　我仍然喜欢在那棵年老到枯萎的老树前停留。看光影变换、日出日落。看时光的痕迹在少年稚嫩和成人苍老的脸上转移不同的烙印…………

　　看菩提在平淡中涅磐……然后，深深呼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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