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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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无不散筵席(1)


      见其友,则知其人。这是蓝宁最大的感受。
      关止与简单曾经恋爱,某一种程度上,自简单的行为,蓝宁也感怀起关止的行为。
      这一场本该演出三角循环局的人事纠葛,变作如此坦荡清澈。蓝宁的信心和心情由此莫名缓复。
      她带了点活泼泼的情绪,去了小区对面的小菜场大肆采购一番,决定晚上做一个海鲜火锅同关止享用。因为关止发来短信,声称“很饿很颓废”,她便很有喂饱他的兴趣。
      蓝宁的采购,甚至带一点欢悦。
      不过小菜场有一点顶不方便,因为没有出售酱料调味品的小摊子。但这并没有打散蓝宁的激情,她当下招了出租车去了附近大超市采购。
      等关止回到家里头,已有美味佳肴等候。
      他万分诧异:“今天不是你生日也不是我生日,更加不是结婚纪念日,你吃了什么兴奋剂了?”
      蓝宁拿筷子扣他的脑门:“你不是很饿吗?很饿还这么多废话?”
      关止不是个会吃眼前亏的人,他马上进入用餐状态,说:“你比一万个保姆都高明。”
      蓝宁说:“不请保姆了。”
      “嗯,不请了。”
      “我一三五,你二四六日。”
      “凭什么我多一天?”
      “挑掉你的懒筋。”
      关止挑挑眉毛,扯扯唇角:“你听谁挑拨离间了?”
      但他看在蓝宁心情好,人也靓的份上,不予继续计较。
      用完饭,还有小电灯泡打电话来煲电话粥。
      林秀最近因为排练,时常打电话过来向关止夫妇讨教。她还为蓝宁提的创意写了一个关于邵大亨的剧本,关止拿来一看,说:“典型戏剧情节,不过孤高才子见无良官宦玩物丧志,欺凌民女,然后才子必然挺身而出,最后才子佳人共偕连理。狗血到了一定的境界。”
      蓝宁嗤道:“狗血才是生活的调剂品。”
      关止说不过她,翻出资料开始办公。
      蓝宁一边同林秀讲着电话,一边看到关止手里的几份资料都是关于利华美洁调味品的。她看一眼,装作再讲电话,间或又看一眼。
      关止在资料里做了许多注释,难得认真地又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开始做起PPT提案了。
      蓝宁结束同林秀的通话,挂好电话,问他:“你们要竞标利华美洁的项目?”
      关止头也不抬,他真正做事的时候,会分外认真,不过还是分神答她:“老岳和他们谈过,他们预算不菲,值得大家一起争上一争。”
      蓝宁暗自搓了一搓手。
      这叫人算算不过天。
      “一马平川”从“时间维度”手里头抢到了“童梦”,也因“景阳春”的客诉事件挫败过“时间维度”,真真算一个同行里的冤家了。这一次,看来又要狭路相逢。
      她以前并不在意她和关止夫妻关系上加一张竞争对手的标签,罗大年反而比她更在意。但目前来讲,她竟然开始在意,且,还有一点点不好受和一点点担忧。
      关止不是个时常把公事挂怀的人,他也不会经常在家里办公。一般饭后时光,他会消磨在看报和打游戏上头。如今他开始做这等功课,这是一个令蓝宁紧张的信号。
      蓝宁把手捏了一遍,捏到结婚戒指上头时想,自己要不要对关止撒个娇,让他心猿意马,再层层递进地软语温言,教他放弃这个念头。
      但这太过下等了点。
      蓝宁抬一抬头,心想,怎么会惧怕?明明关止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真正的业务实力,或有一星半点,但并不能代表全局。她不能被之前的一星半点打败,这是挫自己的锐气。
      关止打字打到一半,抬头喝茶,就能看见蓝宁面色青红不接的望牢自己,不知多怪异。
      他摸摸脸,又摸摸蓝宁的额头。
      “我脸上没米饭,你也没发烧,你怎么啦?”
      不过隐瞒不是蓝宁会选择的逃避方式,她讲:“我们公司也想试一试这个项目。”
      关止笑道:“好啊。主管今次招标的饮食策划部门几个头头认得罗大年,你们入场竞标,再正常不过。”
      蓝宁咬咬嘴唇:“但是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有关的通知。”
      “这并不奇怪,对方邀请的竞标企业大多是他们曾经合作过的国际大公司。”
      蓝宁的神情分明就在问“那为什么你们也有份”。
      关止是知道她的意思的,他讲:“我说了老岳见钱眼开,死乞白赖弄来的入场机会。”
      “国内的民营企业有没有机会?”
      关止答:“同老外做事,有一点顶爽,他们重实力过于关系。也许有的公司在过去给他们带来过丰厚利润,但是面对全新业务拓展,我相信他们的利润核算部门和营销部门不会胡来。”
      “完完全全就是实力的厮杀?”
      “没错。”关止用了一个相当诚恳的眼神,回望住蓝宁,他说,“我没忘记很多年前,时维单枪匹马拿下了麦记的项目,那年他是不是得了国内十大营销人的称号?”
      蓝宁一听,心微微热起来:“你没有记错。”
      “所以,我们大家都还是有这个机会的。”
      那就是表示,关止异常欢迎同自己的太太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了。

      这滋味怎么说呢,蓝宁还是酸酸涩涩又有点欣慰的甜。
      这简单,这关止,一而再地把她的斗志激励起来。她自觉不像好斗公鸡一般抖擞了鸡冠,都对不住他们的看得起。
      在商言商,各出奇谋,各争业绩,如果能够彪炳史册,则更加的会生出一种英雄感。
      蓝宁一直记得时维在课堂上讲述“麦记”案例的自信。
      踏在中华大地的市场上,怎么不可令中华儿女有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豪情?尤其这还事关“时间维度”的荣耀。
      蓝宁能够把胸膛挺起来。

      关止已不知不觉坐到了她的身边,用手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托,滑到她的衣衫内。
      “我想接下来礼拜六礼拜天,我们俩都没空了,所以——”
      他的唇先压下来,给蓝宁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蓝宁是想要推开他的,但动作柔软,反倒似欲迎还拒,让关止更为情动,抱着她进了自己房间,三下五除二地除去彼此衣衫。
      蓝宁用手蒙着脸,羞涩难当,因为她的心中也潮热难当。不过是他微一挑逗,她就要失控,先败了一场。
      她弱声提醒:“套子。”
      关止手脚都忙不停,闻言暗咒一声,翻身翻箱倒柜,然后说:“没了,上回被偷了就没买。”
      转身又抱住蓝宁,亲到她的胸脯上头,讲:“你不会让我现在去买吧?我现在出去就是裸奔,会吓坏外面的阿狗阿猫。”他再不给蓝宁找借口的机会,把位置一调整,就进入她的身体,与她合而为一。
      如此便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可以让蓝宁在翌晨犹带春色,面色好的不得了。
      关止照例是要睡懒觉的,她给他留好了早饭,还把他的衬衣拿出来烫好,临走之前往他房里张了一张,他裸睡的习惯真不大好,蓝宁摇头笑笑,替他关好了门。
      她以前从来不会做这样的行动,蓝宁走到阳光底下,才恍觉。再回头看一眼自家的窗户,玻璃闪亮,迎接朝阳,心里暖和而且自在。

      蓝宁一直到了公司,都带着这种自在惬意的心情。微笑着对每个人道早安。
      碰到罗曼,她见她捧着茶杯发呆,就好意敲敲她的台面。
      罗曼清醒过来,讲:“方珉珉辞职了。”
      蓝宁的手指停留在桌板上头。
      不断有人见微知著,排铺后路,这等职场的见异思迁,并不足为怪,也不好随便指责。
      罗曼说:“有猎头挖她去美国的那间4A,她已经一个月没有接新的任务单,能够理解。”
      罗曼讲完,还对住蓝宁勉勉强强笑一笑。
      罗曼的沉重,让蓝宁也沉重,她问:“罗总签了辞职信?是不是还有其他难处?”
      “她会带着企划部一个主管一起走,两个人同传统行业的私企很熟,美国佬知道中国民营企业正在茁壮成长。”
      这就是最大的难处,好好的部门结构就此出现缝隙,还十分的大,难以填补。走的人,还带走了一份难得的资源。
      蓝宁突然想,这算不算是对“时间维度”曾助纣为虐的惩罚?
      目前“美达”已经全面停产整改,刘先达面临下台危机,几位涉及贿赂有关部门的副总也被查处。完完全全的风声鹤唳,乃至波及到“时间维度”。
      这一跤不但重而且惨。
      罗曼讲:“连行业协会都对我们点名批评,昨天跟着小叔叔去开会,会长讲我们在这个行业里头造成不好的影响,小叔叔被批得灰头土脸。”
      蓝宁往罗大年办公室看过去,他正灰头土脸,对着对面坐着神采光鲜的方珉珉,不知说了些什么。方珉珉用一个谨然的态度听着,也是诚恳的。
      蓝宁说:“方珉珉也是老员工了。”
      “打工的不一定非得要爱上自己的公司,她的选择情有可原,我们不好说她什么。”
      罗曼的话,让蓝宁在心头轻轻叹赏了一回。她听过类似的话,是陈思说的,如今罗曼说了同样的话,态度却这么宽容。
      她问罗曼:“你不会辞职吧?”
      罗曼摇摇头:“我怕是最有资格和‘时间维度’同生共死的一份子。”
      她说得温柔却又气概。
      蓝宁握住她的手:“不不,没有同生共死这么恐怖。不过,我们可以喘一口气,让别人对我们改观。”
      罗曼原本稍稍丧气的表情回复了些许神采,她看到蓝宁神采奕奕,不禁也起了兴趣:“你有什么好路子?”

      蓝宁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
      昨晚人疲马倦以后,关止在她的耳朵边上讲:“别说我赖皮,他们给的基础资料都在我电脑里,你明天早上勤快一点拷到单位里头去。”
      蓝宁本来的姿势背对着关止,听他讲完,转过身来,还没有调整好面部表情,关止已经打了个哈欠闭好了他的眼睛。他说:“你想亲我的话,明晚吧,我怕你一下收不住。你明天是要上班的,要是挂两个黑眼圈,多损害白领形象?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是可以牺牲一下的。”
      蓝宁是笑着掐了掐他的脖子。

      这一叠资料,正是利华美洁发给各应标公司的基础资料。他们致力于中国市场的调味品推广已逾经年,年前曾以饮食策划部门为首,配合一线销售,做大客户推广和调研。这便是最初利华美洁通过罗大年与“景阳春”建立的合作项目。
      但是,还不够。
      在现今金融风暴致使消费萎缩的前提下,钢性需求占据市场主导,直接面对的是如何建立合适的同终端消费者联系的渠道的任务,利华美洁对此绝对不会放弃。
      他们尝试过通过兼并和收购的方式,占领国内民族品牌,将之渠道尽收囊中。
      可惜效果并不如预期之中那么好。
      其一,利华美洁在进入中国市场前期,就用这种简单粗暴又狡诈的方式买下许多中国日化品牌及其建立起来的销售渠道,但中国企业在成长,在足够开放的市场下,逐渐懂得取舍利弊,图短利而短视的行为愈加减少。利华美洁在收购兼并国内调味品企业上头,竟然屡次不能得手。
      其二,他们建立饮食策划部门,目的是辅助一线的调味品销售,但金融风暴来临,国内中高端餐饮场所的消费萎缩,连带影响了原料进货量的萎缩,而丽华美洁的价格又较国内品牌甚至日本品牌为高,再贡献智囊服务,在成本上头还得败下阵来。他们认为亲近终端消费者,减少中间环节解约成本方为上策。
      于是便有了本次的招标,他们想要通过外脑,汲取意见,对建立全新的面对终端消费者的渠道起到帮助作用。

      罗曼听完蓝宁的阐述,闷声不响思考半晌。
      她说:“你真行啊!连分析都做好了,把客户的需求罗列的这么清楚。”
      蓝宁但笑而不语。
      其实分析全部是关止做的,他用红字标注在对方提供的资料之间。这大大节省了她阅读资料再做结论的时间。而且,关止做的结论,不但详尽,且还一针见血。
      他还用蓝字在资料下头加了一句:“老岳,你确定要投诚洋人?”
      但蓝宁有别个想法,她对罗曼讲:“他们在本地先试运行,而后推广至全国。可想而知,全国市场有多大,影响会有多广。而且开放市场下,如果运营得当,让消费者得益,我们也算不辱使命。”
      罗曼抱着手臂,又把蓝宁提供的资料看了一遍,再看下头一串的竞标对手。
      她说:“这一间,还有这一间,这间,他们都是业内翘楚。”
      蓝宁讲:“是的,但是他们一贯服务国外企业,对国内市场未必比我们更加了解。”
      “利华美洁没有给我们招标通知。”
      “毛遂自荐自古有之。”
      “蓝宁,你有几成把握?这意味着未来的一个半月,我们需要全神贯注在这个项目之上,尤其,方珉珉辞职,企划部无人。”
      “罗总宝刀未必老。”
      罗曼笑开了,她又握了握蓝宁的手:“我一直在想,和你携手共事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蓝宁反握牢她:“我们一直是同事,不是吗?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寻信息部门搜集更多资料,做好更多的市场调研。”
      罗曼说:“罗总那边,我来汇报。”
      蓝宁想,她越来越没看错罗曼,她话头醒尾,比谁都能快速明白情势,还能做好最佳的调配工作。以她同罗大年的亲属关系,自比同罗大年暗中有意见的蓝宁更易去做这个说客。
      一个公司内,有这样的皇亲国戚,未尝不是一重福气。她答:“行。”
      如此便两厢分工,真是事不宜迟,蓝宁火速与信息部的头头会晤。
      对方答允接受对利华美洁调味品市场销售情况的调研任务,可是也抛出了个难题。
      “谁来做全案策划?”
      蓝宁用手拍了拍额头。
      她说:“我。”
      “谁来做客户联络?”
      她说:“罗曼。”
      “可有通知书和任务单?”
      蓝宁答:“罗总会发邮件通知。”
      对方答:“那么我等通知,我需要把上一个阶段‘童梦’的调研停上一停了。如今来看,我们没有时间做积累工作了。”
      这便是一个充分的理解和充分的支持。蓝宁颇有几分感动。
      对方又讲:“能够脚踏实地做好事情,是工作的本分。就拿‘童梦’来讲吧,他们的新产品逐渐锐减,去年也就搞了一个展览会的招标,其他的国内展览都草草了事。原来高层都钻到金融圈子里去了。”
      蓝宁拉了椅子坐了下来,认真听下文。
      “罗总还想多多了解‘童梦’需要好争取下笔业务,我认为大可不必了。金融风暴扫过,A股市场和H股市场从高位回落,大退潮以后才有好戏看。巴菲特说过‘只有退潮了,才会看到谁在裸泳’。我看‘童梦’,玄!”
      蓝宁问:“怎么说?”
      “谢东顺这几年沉迷投资领域,已经是行内皆知的了。去年在美国的展览结束后,他想要和华尔街的投资公司联手成立上亿美元的制造业投资资金,想向整个行业横向扩张。谢东顺凭什么生出这么大胆子要用资本吃掉整个行业?就算他是这行的行业老大,他也没这么多钱搞定大中华市场。这些钱到底怎么来的?”
      对方把话讲完,蓝宁似觉有冷汗将要涔涔落下。
      谢东顺,在她的印象里是那个憨厚的,老实的物理老师。他曾经在广交会上,为了卖一个专利而苦恼,也在与大学生交流的时候真心实意讲述创业艰难。
      一转眼,她不曾在意的,他已成为资本大鳄鱼,原来在这个红海内,厮杀经年。
      蓝宁想,这些人一直生活在她的身边,和她一样留存着一部分美好的成功的回忆,但是回忆以外,全然物是人非。
      她站起来,有很深很切的感慨,还不得宣泄,要沉到心底里去。
      她走到前台,前台的女孩不在位置上,因此后头的一行大字,更加清晰醒目明白,还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字再熟悉,因是钢铁所铸,也冰凉彻骨。
      为社会,为你?
      蓝宁听见身后的人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就这行字没有变。”
      蓝宁没有造声。
      罗大年走上前来,在前台的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擦拭好,让他们更加的放出光彩。
      蓝宁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这些天来,他四处奔波求告,同时还要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心理压力之下,瘦了不止一圈,脑门又秃了不少,好似久久没有遇到甘露的枯树,不是不让人恻然的。
      他说:“时维走了有多少年了?那时候真遗憾他的葬礼没有在国内办,不过麦记啊、刘董啊、谢董啊,对了,还有你们系主任,都把花圈送到这里来。那时候他们还没成大牛呢!现在个个混成了腕儿。连当年混在研究队伍里头的梅绍望都成了标兵。一个轮回,得改变多少啊?”
      蓝宁的鼻子有点塞,她面对着那行字,仿佛是对自己讲:“我很想问问时老师,我们将来要怎么办。”
      罗大年转过头来,他对蓝宁和蔼地笑了笑:“时老师说的对,你是个傻孩子。老师不会陪你走一辈子,孩子要学会自己走路。”
      罗大年把手放到了“你”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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