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簪

　　白楚端坐在水阁中，看着不远处笼罩在绵绵细雨中的柳树，刚抽出嫩芽的枝条低低垂在清澈的水面上。冰冷的雨水流淌汇集到瓦檐下然后一滴滴掉落在湖面上，引起一圈圈的涟漪。
　　小袁脚步匆匆而来，连忙把狐裘裹在白楚的身上，埋怨道：“公子，天气这么冷，您一个人坐在这里好歹要生一个火炉啊，如果您生病了，不但我要被夫人骂，您又要躺在床上几个月了。”
　　白楚嘴角一弯，笑容温和，站了起来，肩膀一抖，狐裘掉落了下来：“天气这么好，我才不要闷在屋里。”
　　小袁连忙弯身去捡狐裘，白楚一把抓住小袁的双手，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小袁，我现在一点也不冷，不但不冷还很暖和，”
　　小袁惊呆了，公子的手不像往日一样冰冷刺骨，而且还很温暖。“公子，您的身体是好了吗？”
　　“好了，好了，不信，你看。”“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白色的身影跳入了二月的湖水中去了。
　　小袁吓得嘴唇哆嗦，脸色惨白扑倒在水阁边的栏杆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水面。过了一会儿，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从水中钻了出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小袁，双手轻盈地划起了水。
　　“啊。”不远处的岸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御医于德奉旨来给白楚探脉，却不成想看见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面，惊叫了一声以后双眼一翻，昏倒在跟随在后的白家仆人怀中了。
　　白楚扭头看了昏过去的于德一眼，暗自吁了一口气：幸好没死，不然自己罪过大矣。

　　煦软的日光斜斜的照在高阁上，轻纱微微飘摇，悠扬的琴声穿透镂空的木窗散入空中。白楚修长的手指按住琴弦，止住袅袅的余音。抬眼看着眼前的四个人，懒洋洋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甲。”
　　“王乙。”
　　“周丙。”
　　“张丁。”
　　白楚似笑非笑地说道：“好名字。”四人俱是面色不改，赵甲上前一步拱手道：“父母起的名字，没有好不好之分。老爷看我们四人忠厚老实，做事麻利所以让我们来伺候公子的起居。”
　　忠厚老实？做事麻利？白楚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叹一时兴起惹的祸。眼前四人虽然是作小厮的打扮，但是那魁梧的身躯，洪亮的声音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武师。
　　“小袁呢？”
　　“他，”赵甲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被关在柴房说是在思过。”
　　“思过？”白楚轻轻地重复了一边，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哪有什么过，你去告诉老爷说我习惯了小袁的服侍，晚上如果没有小袁在身边，我睡不着。”
　　“是。”
　　白楚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小袁，轻轻地问道：“可受苦了？”
　　“没有，”小袁低着头想了想才认真地说道：“公子，如果下一次你要跳湖，跳河，跳海，你可以先叫我跳，您再跳。”
　　“为什么？”白楚挑了挑眉，白皙如软玉的脸庞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可不想被吓死，太难受了。”小袁嘴巴一瘪，然后再一次抱住白楚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羽毛艳丽的斑斓鸟从这根枝条跳到那一根枝条上，清亮婉转的鸣叫身从敞开的轩窗传了进来。
　　“斑斓鸟啊斑斓鸟，我可是烦得很呐，你再叫下去的话，我会叫人把你打下来。”话音刚落，悦耳的鸟叫声消失不见，只听见一阵喧嚣的扑翅声，一只只斑斓鸟离开了院子向着远处飞去。
　　“公子，为什么您对着一张白纸看了这么长的时间？”小袁不解的看着那张摊开的宣纸。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白楚一手撑在额头边，一手放在书桌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
　　“公子，我是明白了。”小袁咳嗽几声，然后右手放在腹前，左手搭在腰后，装模作样地念道：“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
　　白楚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看着小袁：“哪里学来的？”
　　“跟后厨伙计老王学的。”
　　白楚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要下雨了。”一两粒小雨点轻轻打在窗沿上，紧接着一阵大雨倾盆而下。一阵急风吹过，水晶珠帘哗哗作响，白楚蓦然转身，星目中射出一道光芒，满脸狂喜之色：“你终于来了。”然后如同一道闪电跑出了房门一头扎进了大雨中。小袁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大叫一声也跟着跑进了雨中。
　　明言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归郢城西门，一双脚早已经破烂不堪了，她是从宁州一路走过来的，小腿已经抽筋到没有知觉了，现在只觉得腹部痛得厉害，一粒粒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下来。明言看着繁华的京都，呆滞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芒，喃喃自语道：“爹，娘，孩儿终于到了归郢城。”她刚想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踏出脚步的时候，一场大雨把她打倒在地。
　　明言把头低低地伏在水洼上喝了几口脏水，却发现全身上下痛的更加厉害了，根本无法站立起来，一粒眼泪从眼窝中滑落下来掉进雨水中。明言四肢僵硬缓缓地向前爬行。一个路人撑着一把伞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明言一把抓住那人的衣摆，低低地求道：“我爬不动了，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那人大声呵斥道。
　　“那你能不能把我翻过来？”
　　那人嫌恶地看了一眼明言：“哪里来的乞丐，快放开我。”
　　“我。”
　　那人一脚踢在明言的肩膀上，然后灰溜溜地跑了。明言吃痛松开了手，痴痴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死前看看归郢城的天空，看，是不是，”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驾，”一辆马车急急地从朱雀街驶过。坐在车篷里的白楚忧心如焚，时不时撩开车帘看着暴雨如注的雨幕，对着外面大喊：“赵甲，快一点再快一点。”幸好路上没有行人。
　　马车急急地转了一个弯，“到了，停下。”白楚急急地喊道，不等赵甲下马车，他就推开了赵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闯入雨帘中跑到明言的身边，把她翻了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气息微弱，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兴的说道：“幸好，幸好。”
　　赵甲急忙忙地撑开一柄八十四骨紫竹绸伞，挡在了白楚的头顶上。白楚一把抱起明言，赵甲又急忙忙地说道：“公子，让我来抱这位姑娘吧，您看你身上都湿了。”
　　白楚看了一眼赵甲，摇了摇头：“不行，赶快回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好像九月金桂的芬芳又好像深谷中幽兰的馥郁。躺在床上的明言露出一丝笑容，温柔纯洁。
　　白楚低着头看着明言的笑容又看了看缠满白色纱布的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丝宠溺的口气说道：“你梦见了什么呢？唔，让我来看一看，虽然圣人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是，我还是很好奇啊。”握着明言的手，眼睛缓缓地闭上了。过了一会儿，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了，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明言的额头，认真地说道：“不用怕啊，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的保护你，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明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雪白的纱帐，一则头就看见和煦的微风从打开的镂花轩窗吹了进来，轻轻地撩动纱幔，曲木花架上放在一盆盛放的兰花，碧绿的叶子郁郁葱葱。明言抬起手看了看，疲倦地闭了闭眼，然后挣扎地下了床。走到光可鉴人的大铜镜前面，认真的看了看，虽然脸颊消瘦了很多，但是那双眼睛依旧美丽，秋光粼粼。明言手指轻轻地拂过檀木妆奁，子奁依次被抽了出来，不禁有一点讶异，最先的是一对价值不菲翠绿水灵的玉镯，在余晖的照耀下投下一片绿莹莹的光影，再往下看，单单发簪就有七八支，更加不用提步摇和钗子。大小不一的胭脂盒满满的摆满了整个台面。明言拿起一个玉石胭脂盒放到自己的鼻端，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
　　“你可喜欢？”帷幕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颀长的身影。
　　明言一惊，手中的胭脂盒掉落在地，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白楚看见了明言眼中的恐惧，连忙说道：“在下叫白楚，对姑娘并没有恶意，三天前我看见姑娘晕倒了，所以才把你带了回来。”
　　“是你救了我？”明言忐忑不安地看着那个朦胧的身影。
　　“是的。”
　　“姑娘你不用害怕，这里是我家，你可以住在这里。”白楚顿了顿，然后加重语气的说道：“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想必你也饿了，小小，笑笑。”
　　两个身穿青衣，梳着双髻的丫鬟走了进来，一人托着一个托盘，笑嘻嘻的看着明言：“姑娘，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些吃食，你坐下来吃一点，看好不好吃。”
　　明言惊讶地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们是孪生子？”
　　“嗯，我叫小小。”
　　“我叫笑笑。”
　　笑笑一笑，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大声的喊道：“公子，你要不要进来吃糕点？”
　　明言闻言顿时被粥给呛到了，小小看着笑笑，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笑嘴巴一撅，悻悻说道：“姑娘的手就是公子包扎的。”
　　明言顿时窘迫不已。
　　白楚脸上一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姑娘，在下还有一点事情先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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