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郑爱娣，被改造的妖妃

　　徐家在本地也是有对头的，这个对头的来头也不小——宫里来的太监王英，宠妃郑贵妃系的人，目前是本地的税吏。

　　早在刘氏警觉到自家被算计时，徐家已经讨论过了，撺掇她到乡下问老乡买年轻女孩女尸的是本地教谕家的娘子。都是士人，且教谕和通判不说半点利害关系也没，那也要绕上几个弯才有关系。徐琮倒霉了，教谕有什么好处？也正是这样，刘氏也没有怀疑上人家。

　　但有了怀疑再去查探，就会发现许多问题，许许多多的蹊跷不由得人去多想。即便时间有限，冯师爷这个做参谋的脑筋要比其他人更清楚，马上抓住了主要矛盾，哪怕没证据指认是太监王英使的坏，如果用郑家村的事叫他倒了霉那也是好的。

　　看着郑家村现今这样子，知道主人家交待他那件事暂时是做不成了。冯师爷也不急，比起郑家村现在这个可疑的情形，娘子的事倒是小事了。

　　他马上带着护院们回城，禀过主家，就要搞事去了。
　　先是让人变装去集市上说城外有奇事，在郑家村遇了险才逃出来，整个村子还有巡逻的，看到外人就扣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这清早出门赶了个来回，此人再扮成卖货郎去集市都已经过午，早市过了，还能有啥事？市井里店主之类的都看店时空着顺带和隔壁说个闲话，这有热闹凑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有说是他们杀人越货了，有说是把不检点的女人沉塘了，整个宗族帮着隐瞒，这都是最常见可能的理由。也有说得离谱的，说他们一个村子盗了墓，村子内在分赃，看到路过外人自然是要杀人灭口防止走漏消息。

　　大家都开始议论本地有些个什么大墓，前朝时有什么大官、后妃葬过之类的，实则每地都有类似的传说，有些捕风捉影的随着百姓艺术加工越听越有这么回事。变装这人一看，事情挑起了，马上闪人。

　　没闪成，还是有意外——最熟悉本地的不是外任过来的官儿，是本地的地头蛇，正是曾经把郑姐夫送衙门里的那位。

　　几个弟兄把人往小巷子里一堵，就开始盘问。

　　这变装的家仆也是个机灵人，颇通下层世情，本来就是要把事情炒起来，便也不瞒了，一五一十都说了，“我偷摸到地里，他们一村子的人都在地里挖东西。离的太远，看不清……哎，我哪敢靠近，被抓住了还有命活？”

　　他倒是想说看到金子，但师爷说了，你跟人说得越仔细，人家越怀疑，半遮半掩，人自己想到的比别人说一百句都有用。
　　为求演技逼真，他抖抖索索，看到地头蛇过来，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小的……小的什么都说了。”

　　地头蛇鄙夷地很，问清楚后倒是没有为难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面上还客气得很，“既这样，你跟我去见县太爷，这么大个事，要是郑家真做出什么掘死人墓的事，那就是大案了。”

　　官府和大一点的地方势力勾结不是稀奇事，虽然不光彩，但要在一地治理，一个被外派空降下来的官儿前期要想稳定局势还是有相当困难的，没办法的时候和当地势力勾结同流合污是最方便的方法了，并不是每个科举出来的人干实务都是能吏。
　　本地这个地头蛇虽然是个流氓头子，是个士人口中的“小人”，但能一混十几年都吃香喝辣本地横着走，也有过人之处，说穿了就是会做人。他奉承着上面，做足姿态对官员自认是小人，却又交好，一地官员新赴任要下达工作执行力达不到，他就帮着在本地响应官府，又送自己家的姊妹去服侍起居。这样的“识时务”，但凡只是为混日子的知县也就选择合作了。反正和这样的人合作了就是一起捞好处，捞的好处都是百姓的。

　　就本地的事来说，地头蛇比县太爷更熟悉。现在的这位知县已经不是他把姐姐送过去当如夫人的那位了，那一位调任后他姐并没有带回本家，其实这倒是好事，以他姐的出身又是不明不白没经过正经门路纳的，到了那些高门大户里还要受着原配大老婆的管束，还不如现在在本地有个地头蛇的弟弟过得自在呢。
　　当然地头蛇也没傻到把他姐再送去服侍下一任，现在送的乃是他认的一个长相漂亮的“义妹”，知县应酬吃酒时看上了，地头蛇就顺势认了个义妹送过去，他就又是个“舅子”。

　　听说郑家村的事，他也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全村合伙盗墓，要派人巡逻杀害路人灭口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地头蛇不惦记那份财，作为一个脑筋清楚的大流氓，他比县太爷还会当官，知己知彼才能说动人勾结——那他就要想人之想，开始替知县考虑起来了。这事要是出了，绝对是桩大案，知县今年的考评就泡汤了，说不定就要滚蛋。再来个新知县又要重新动脑筋让对方合作，实在费劲。一动不如一静，他马上看出这事的干系，但要和官府去说，作为一个可靠的人，他至少要有一定的证据——证人也行，就把徐家这个变装的仆人给抓起来了。

　　亏得他是装扮成了卖货郎。但徐家这个机灵下人也想哭了，他本来就是为了挑事，引动太监王英家的人知道，现在要是逃了，就要让人觉得蹊跷，官府又不傻，证人连夜跑了，怎么可能看不出问题；但要不逃，难保什么时候送命。要再被认出是徐家的人，真是惹事了。
　　为了做局，他还就只能憋着了。

　　到了知县面前，“大舅子”把事一说，又拿来证人问过，简直暴跳如雷：“岂有此理！竟有如此荒唐事！”
　　他心中骂娘，知道这事一个弄不好他今年考评完蛋了。还是希望事情没那么坏，“郑氏也在本地多年，当不会那么糊涂吧？”

　　地头蛇便说，“便是没有这等事，叫人巡村抓路人又是怎么说？小人已叫人去看过了，那村里其他人地里都没人，一村的人都聚到一块地里，把那块全挖开了。”不叫人应证就来报告他也就白在道上混那么久了。

　　更出了个主意，“那卖货郎不是还在？大人派人过去围住，要是没什么事的，也可以说是那卖货郎告的这村子的人要害死他，官府这才出动。”

　　知县想想理由也有了，再说他是本地父母官，他巡视本地民情本是常理。

　　再说另一边，徐家本来就盯着太监王英。以前就有了一番布置，卖货郎在市井这么一宣扬，就是为了挑动他的。
　　以太监作为地方的矿监、税吏是本朝特色，太监嘛，少了某些零件人生就要有其他追求，不是爱权就是贪财。被打发到地方上来的，自是没法在京城混的淘汰者，王英之前是在御马监任职，小小弼马温到了地方上倒能作威作福了。争权夺势是没机会了，就可着劲的巧立名目收去苛捐杂税。

　　徐琮会和他处的好才怪！

　　但现实是小人总能勾结到一帮宵小同流合污。最可恨的就是王英这个收税的太监跟本地守将两人勾结上了！一个收钱，一个做打手。徐琮想要告状，王英宫里有靠山；想要本地掰过来，人家后头又有打手。应付这等阉人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大概因为一直做着亏心事，王英颇打听着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就往上报告。

　　冯师爷有数，市井里这么一宣扬，王英不知道才是奇怪了。
　　王英也确实知道了，他想的是财，前朝妃子墓，那得要多少好东西啊！他的顾虑没那么多，守将的顾虑也不多，也是横惯了，就算白跑了趟，下面的军痞也会给自己找补，免不了祸害当地。

　　尤其再一听说官方先于他们派人了，太监气得声更尖了：“还不快去！都是宝贝啊。”
　　他才不管会不会出官司，出了也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只想要是县令敢和他抢东西，他就告刁状告到县令一贬三千里。

　　催着守将带人去追，紧赶慢赶，到郑家村也已是傍晚了，衙役们已经把郑家地里围住了，自然也发现没什么大墓是一条村里人用了一天时间把这块地都翻了依旧没看到头的“金龙”。
　　天大的一笔财就放在那里，谁都拿不走。

　　衙役也傻眼了，这真要挖出来要多大呀！
　　守将也傻眼了，这要怎么截胡啊！

　　两边的人莫名其妙地对上了，却又同时莫名其妙地停下了。最后只得把郑大姐那块地一围，先捆几个人会去。

　　被捆的几个包括郑大姐夫妇，村里几个见钱眼开和官差顶上的，直到人被抓走了家里才哭天抹泪地开始嚎。

　　此刻郑爱娣一人在屋里独坐，陪伴的只有一块会说话的玉勾。

　　石头君是全然没想到郑爱娣的这一个“成全”会惹出这么一个大案来，之前和他说的时候，他也不过当成了一个乡下丫头求财。又想，她大概早估计到这后果了吧？妈耶，说报复就把她姐姐夫给送坐牢去了，不由后颈一凉，奸妃果然从小就坏到底了。寻常人报复也就是让人倒个霉，也不会捅这么个大案出来。

　　他不知道是是小姑娘自己都在后悔了。

　　“我知道他们会守不住财，受不住富贵。”郑爱娣说，“可弄到一个村子都受连累……”她也没想过会开那么大的局。

　　石头君也沉默了，过了会儿说，“要不，我现在把你家地里的金子给撤了？”

　　“那就更奇怪了，多少双眼睛看着，突然没了。”郑爱娣摇头，“我虽然是乡下丫头，也是听说过官府怎么做事的。听老人说，早年几个村子是怎么没人的，就是官府来收税，收多少，要多少都随他们说的。跟扫荡抄家差不多，真有想叫一户人家穷就可以当场编个名目拉走那家的牛羊。事情已经闹出来了，现在再说金子不见了，以官府那做派，定要说是村民把金子瓜分藏起来了，要是搜家呢？”那真是整个村子都要家破人亡了。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郑爱娣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姐姐姐夫对她不好，不了断了关系往后她还要陪绑，王媒婆和她姐串通要她性命，虽不是主谋，但能完全不顾王法害人性命也是罪过。两个小无赖拿了好处就敢杀人的，她看在恩人的面上就给他们一个教训。除此之外她还没要到自己有仇就要报复所有人的程度。

　　石头君呼了口气，看来也只是个经验不足的小丫头。有些个想法，但对事情的后果思虑不周。便说，“那要不我去帮你摆平当官的人的想法。”

　　郑爱娣摇头，也不想理他了。

　　借鬼神之力行事，结果都是不可控的。
　　民间有种“运命”的说法，先天为命，后天为运。运若是大过了命，就是命中无法承受之苦。她深知大姐无法承受这样泼天的财运，姐夫无法承受桃花运，太过强势的运只会成为催命符。然而人总是善于观察别人，她又何曾看到自己。
　　她的命就能承受鬼神所给予的“运”吗？

　　难怪夫子要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郑爱娣偷听过几回学堂，乡下教书也没像样的地方，犹然记得她借着给侄儿送饭，听到过的圣贤书里的道理。当时她并不懂，村中男女皆信鬼神祖先，每年祭祀都是磕头求保佑，便是村里人有生病，找神婆也比找大夫方便。

　　现在她似乎是有些懂了。

　　【如果没有这块玉石，我会怎么做呢？】她想。

　　她会闹，这是肯定的。就算是杀一只鸡，鸡都要扑棱着翅膀，奋力一逃说不得连墙垣都飞过了。不哼不哈就被宰了难道是想叫人夸一声“听话”吗？

　　她会挑两个小无赖去怀疑去告状，如果有宗族做主她就让宗族保她，不能的话就逃，逃到城里。至于报复，她要报复也简单得很，她大姐无论是经营还是理家都没做过打算，她儿子多，却没有足够的家产去分，现在就是主要供大郎一个人去读书，将来分家时必是他拿大头，其他儿子岂会甘心？子女间的矛盾永远是总容易挑唆的，争起来的时候不管谁得利了，最亏的一定是父母。
　　还有汤山在外面有那么多风流债，想要挑事也容易的很。郑爱娣要给她姐找事实在是太容易了，之所以一直不做只是因为觉得“这是一家人”，侄子对她再不好，她也觉得“这是娘的孙子”。

　　她所面临的困境，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去解决。

　　【所以我为何要借鬼神之力？】郑爱娣突然就明悟了。【自己凭能力做下的事，哪怕出现意外，总还有办法兜得住。不是自己的‘运’而去做的事，出了意外，就是闯了大祸。】

　　一个乡下丫头惹的祸，捅破了天还有宗族能去平。借鬼神所做的事，实在不是他们这层次的人能解决的了。

　　这样想明白，她人已经是从床上坐起来了，手里又揣着玉勾。石头君惴惴不安，待这小丫头又出了门，扬手，这是又要抛他！

　　“慢着！等一下！”石头君大惊，“姑娘你又怎么了？我又哪里说错话了？”

　　“没呀。”

　　“那为何？”

　　郑爱娣理所应当道：“因为我从来就不需要你呀。”说着就要扔。

　　“慢慢慢！”石头君真是心累，这年头给人送福利怎么也那么难送，“你怎么就觉得不要我了？我好歹还能给你金银钱财，不会叫你饿肚子。”

　　“我凭自己也不会饿死。”她说。

　　“是是是。”石头君对奸妃的自强不息表示肯定，一副哄小女孩的口气。

　　“这就是理由。”

　　“啊？”

　　“没有你，我自己也能过，出了事也是我们这些乡下人之间抹得平的。”她说，“我又不求用你大富大贵，我要做什么自己有双手，饿不死。那我还要你做什么。”

　　好像……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历史上的郑妃不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外力帮忙就成为开帝第二任贵妃了，然后母凭子贵做太后——再然后就妖妃乱国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自由发展。

　　那一刻，石头君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有用”的地方，在即将再次丢掉之前，大叫：“我还有用啊！我可以告诉你消息！”

　　郑爱娣手一顿，收手回来，历史再次重演。

　　“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官员的消息。”生怕她改变主意，石头君马上说道：“你知道现在来的都是什么人？是谁在管这件事？上头的人有什么想法？这些消息村里人会告诉你一个小丫头吗？”怕是他们自己都不一定理得清，“你既然不想事情闹大，总要想办法把事情平掉，我还能帮你，至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我都能说给你听。要对付官府，你知道衙门的门朝哪里开吗？”

　　“朝南啊。”这年头的房子好风水都是坐北朝南。

　　“……”石头君深觉自己要去恶补一下古代常识先，不过目下第一位的还是要稳住郑爱娣，“反正这些消息，你小姑娘家跟人打听，他们也不会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了，村里人也没法打听得透彻。”

　　“你说的有道理。”又把玉石揣兜里。

　　石头君松了口气，“那你现在想从哪里听起？”

　　“先进屋吧，别人看着我对块石头说话，怕不是要捆我去见神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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