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灵牌

　　青鱼街珍珠巷背街口有一家六鲜小煮面。
　　沈藏珠诚挚地邀请孟枕星下回共进晚餐：“他们家六鲜面很好吃，下回我请你吃。”

　　孟枕星嗯了一声，六鲜面摊子上正起了一锅面条，烟水气缭绕，面香味从侧面袭来，踏实，充裕。

　　沈藏珠指了前面挂了红灯笼的沈府大门，语气轻快：“前面就是我家了，你瞧，我成亲的红灯笼还挂在上面呢。”

　　面摊老板是个歪嘴老汉，眉目却和善的紧，瞧见沈家姑娘与一位高大俊秀的青年比肩而过，忙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给沈藏珠做了个揖，道：“沈家姑奶奶，还没有机会给您道喜，府里办喜事，我们这些街坊也领了五十个大钱的喜钱，您家的门房听闻我孙女儿得了咳喘病，还多给了五十钱，沾了您的喜气，我家小孙女儿病也好多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面摊子，笑着说：“姑奶奶，您再来吃面，不要钱！”

　　沈藏珠点点头，面不改色的吹嘘自己：“陈爷爷，您也知道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大家闺秀，难得出来吃面，您就别客气了。” 她又指了指小侧门，“赛妈妈拾掇了小毛娃儿的衣裳，收了摊你去拿。”

　　说罢，与面摊老陈道了别，领着孟枕星往前走。

　　孟枕星低头敛眉，嘴角忍不住上浮了淡淡笑意。

　　说自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大家闺秀，可是却对街上这家好吃的，那家好穿的如数家珍，连门口面摊老陈都熟悉的紧……
　　老陈来拿旧衣裳，显然是熟门熟路，做掼了的。

　　沈府所在的青鱼街本就是城东略偏之地，沈府只有二进二出，几家子住在这里，虽其乐融融，但也略显逼厌。

　　沈藏珠踏上了西小门的台阶，抬眼看了下阶下的孟枕星。

　　纵使她站在了一阶的台阶上，仍只到了孟枕星的下巴。
　　他好高。

　　孟枕星看她上上下下的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好奇道：“你是在量什么？”

　　沈藏珠歪着头看他，抿了抿嘴问他：“你在京城可有人服侍你？吃的可好？万不可像你那些兄弟一般整日喝酒，我的父兄叔叔们就爱喝酒，成日里醉醺醺地回来，”她再度打量了他的衣襟，普通的玄色衣衫，料子倒是肉眼能看出的好料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像他的人一般清爽。

　　只不过上次见他，好像也是这种颜色的衣衫。

　　“嗯，还算干净。我给你做几身衣裳吧，日后若离了京城，生活不安定，也能有个干净衣衫换洗。”
　　孟枕星嗯了一声，看向沈藏珠的衣衫。

　　一双鹅黄色的绣鞋上面，绒线球球脏成了一团，鞋头上还沾了一些不明黑色污渍。

　　绣着小嫩叶的裙边染了黑色的印子。
　　再往上看，衣襟上还挂着小小的一片芫荽。

　　……就这样，也能说出他“还算干净”这样的话？

　　沈藏珠调皮地往台阶下一跳，伸出手来虚围了围他的腰。
　　好细的腰！

　　孟枕星被她跳下来的动作吓了一吓，再度低头，下巴却触碰到了她的头顶。

　　毛绒绒的。

　　她没有什么过多的钗环，只在头顶的发髻上缠了个鹅黄色的绒球球。
　　怪道他觉得她走起路来尤其的活泼跳脱，原来是头上的绒球球晃来晃去。

　　她此刻离他颇近，两只手却僵在了他的腰旁。

　　好想抱一抱啊。
　　然后她就抱了一抱。

　　孟枕星浑身一僵。
　　沈藏珠却在他的怀中蹭了一蹭，旋即跳开。

　　孟枕星只觉得神魂皆空，还没来得及留住那令人心痒的触感，便看她笑眼弯弯，嘴巴抿成好看的弧度，娇美无俦。

　　“我就是想抱一下。”她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头，带着股又可怜又可爱的气息，眼神却没有一丝儿的可怜——全是狡黠。

　　我就是想抱一下。
　　她这般无赖，却不知红晕已从孟枕星的脖颈蔓延至耳后。

　　孟枕星平静地点头，眼见着她跳着转了个身，进了西小门，又在门快合上的时候，拉了条缝，露出一张玉色笑颜：“再见一次，下回你来拿衣裳？”
　　孟枕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眼见着门静悄悄地合上。

　　他转了个身，心却狂跳不止。
　　满心都是无处可宣泄的悸动。

　　立了许久，才击掌唤山风出来。
　　山风牵了两匹高头骏马出来，见自家公子眉宇间隐隐有笑意，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公子，回府？”’
　　孟枕星翻身上马，轻喝一声，马儿疾驰，风中留下一句话：“去喝酒！”

　　山风愕然。
　　公子从来不喝酒的啊，这是要去哪儿喝酒？喝什么酒？
　　旋即上马，跟着去了。

　　春日暖风，吹的人昏昏欲睡。
　　给事中夫人陈绰坐了小轿往永昌伯府而去。

　　昨日永昌伯府的董氏往她府上下了帖子，邀请她前去伯府作客。
　　说是作客，一定是有关于沈家沈藏珠。

　　提到这个，她便气恼。

　　前些日子，大舅母二舅母来了府中，并不知会她，直接面见了她的婆母赵氏，将她的前尘往事以及前些日子引顾恪谨相看一事，告知了她的婆母，言谈间似乎是要与她一刀两断，再不认她这个外甥女。

　　娘亲舅大，她无父无母，只有这个外家可倚靠，怎能这样一刀两断？
　　婆母赵氏是个懦弱的妇人，好糊弄，可是大舅家如何解释，重修旧好？

　　她打定主意决定去外家求求外祖母，就在这个档口，永昌伯府下了帖子请她。

　　她因着算计自己表妹的事已经得罪了外家，又怎么能再与这董氏沆瀣一气？

　　只是她夫君劝她：“永昌伯如今还在为圣上办事，毕竟是不敢得罪的，董氏又是伯爷的心头爱，面子还是要给的，见机行事便是。”

　　罢了，她还是走一趟。

　　说是请客，却也只请了她一人，陈绰被小丫鬟领着进了董氏所居的悠竹院，在厢房中等待。

　　心下正惴惴不安之时，着了一身大红衣衫的董氏施施然而来。
　　穿红，你也配！

　　陈绰心里头不屑地闪过几个字，面上却不显露，堆了笑道：“董夫人，今日好气色。”

　　董氏玉容绽了笑意，眉间一颗红痣越发的红润。
　　“李夫人，此番请你而来，还是为了那桩事儿……”

　　陈绰惊讶董氏的开门见山，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也是我这个应表姐的没本事说服她，更何况，家里又说那先前与我妹妹定亲的人家找上门来，我妹妹与那小子或许早就有了首尾，竟要嫁了那牌位，不然便要跟了他去……家里这才让她与牌位成了婚，如今却是再不好……”

　　她委婉地将拒绝之意说出，然那董氏却并不是这样打算的。

　　“是，听闻沈家姑娘已经嫁了人，但也有别的法子与我家世子……”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好教人听起来不那么地怨气冲天。

　　顾恪谨不止一次地提起这沈藏珠。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儿……”
　　“听说她年幼时便已美冠淮左……”

　　“她就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儿似的，我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正双颊粉红，躺在顾恪谨的臂弯，而她的满身，还密布着男人啃咬厮磨过的红印，两人的周身，还弥漫着欢好后的暧昧气味。

　　她恨的牙痒，可又不得不笑着应付顾恪谨：“等你睡过她之后，便不觉得她美了……你当年不也是这样肖想我的么！”

　　她突然动怒，顾恪谨封住她的唇，啃咬吞吐了一番才求她：“那也总得睡过才知道，好娇娇，你就帮我一回！我定会一辈子待你好。”

　　她被他吻的娇喘连连，意乱情迷里才又应了他。
　　陈绰一震，愕然问：“夫人这是何意？”

　　董氏笑的轻狂：“李夫人只需要将沈家姑娘带至晴烟居，一切便与你无关了…”

　　陈绰蹙眉。
　　她知道了董氏的意思，这便是要毁人清白了。

　　可是，她沈藏珠有什么清白可言？十四岁便已闺誉尽毁，人人皆知她与山野土匪苟且，现如今又嫁了一个牌位，可笑至极。

　　她讨厌沈藏珠，讨厌她从小就漂亮的满商邑皆知，讨厌她成日里嘻嘻笑笑，父宠母爱，一副天真无忧的样子，而她却无人疼惜，只能寄居外家。

　　大舅母回回偷着给沈藏珠做衣裳买吃食，她都知道，只是她不愿意拆穿而已。
　　外祖母也常常给她赏赐，她也只当不知。

　　就连出去作客，她也只能是一个表姑娘，那些舅舅的下属们也从来不巴结奉承与她。

　　美冠淮左，她从不觉得沈藏珠美，不过就是因了舅舅是商邑的父母官，旁人奉承罢了。
　　听了董氏的话，她有些意动，却又不敢。

　　晴烟居是帝京的一位贵妇人所开的私家温泉汤池，在其间可用餐，可泡汤，闲适的很，而接待的宾客也只是有人引荐的达官贵人，普通人家，哪怕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不得入内。

　　“董夫人，她毕竟是我的表妹，这般算计与她，我身为表姐实在不忍。”陈绰坦言。
　　董氏笑的柔媚：“李大人若想在仕途上有所进益，或许伯爷可使上点力气。”

　　陈绰心动，沉思了片刻，抬头道：“董夫人，此事我愿帮忙，但要请夫人给我打个保证，时候，绝不可攀扯与我。”

　　董氏见她应了，自是一切好说。
　　二人便就那一日的细节商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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