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作者:文武冠冕寂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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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风高


      疏星映户月流天,群动收声四寂然。

      西武林的夜晚就如一只恐怖狰狞的凶兽,蛰伏在暗处的角落中,谁也不知藏有多少危险。

      简单却精致的小院内,昏黄的烛光映在窗纸上,投下一道纤细优雅的身影,螓首投足间流露出赏心悦目的风雅,不难看出格栅纸门之后是个美人儿。

      姬云霓跪坐在书桌前低头翻看着每日的情报,仔细分析着如今西武林各个势力之间的恩怨纠葛,以期收集到对自己有用的资料,只是在看到一条讯息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素手撑起按住额角,姬云霓捏着这张轻薄的纸张,看着姬家隐有势力变动的消息,眉心微微蹙起,目露隐忧。

      姬家现任家主正是她此身父亲,虽然在自己毕业游历四方后便少有来往了,但自己来到西武林建立九章书社,姬家也多有帮助,这背后若没有父亲的示意姬云霓是不会信的。不过姬家大本营毕竟在东武林,对西武林的事情还是有些鞭长莫及,不过因魔孽而来到西武林的姬家势力也对九章书社多有照拂。

      这些年父亲也确实年迈了,逐渐力不从心,或许,姬家的权利要交接了吧?

      姬云霓和姬云裳没有其他嫡亲的兄弟姐妹,如今姬云裳嫁入藏剑山庄,自己又另立门户,都可以说是脱离了姬家门庭,自然不可能回去继承姬家家主之位。而且就凭她们身为女子,家主之位也轮不上她们。

      什么时候回去看望看望父亲母亲吧,也不知这些年他们过得如何,只是现下西武林实在走不开,再等等吧。

      目中闪过一丝暗芒,姬云霓不知道现在姬家未来的家主会是自己哪个堂兄弟,反正她都不熟悉,以后姬家对自己的帮助扶持也会越来越少,除非自己将九章书社归于姬家名下,但那样就与自己本来的目的不合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多了分疲累,这些年维系九章书社消耗了姬云霓太多心神,周旋在各个比自己强大的势力之间举步维艰,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只能靠不断消磨其他势力的力量来保护书社,因此与其他势力的关系算不上友好。

      没有足够的实力让别人忌惮,九章书社能存活到如今靠的也只有她不择手段地削减别家力量。

      虽然颇有些损人利己的性质,但一想到归于治下信任她的百姓与儒生,姬云霓又重新打足精神。

      明天她就去拜访一下姬家留驻西武林的族人吧,顺便打探一下姬家内部的消息。

      无辙迹安静地坐在姬云霓身旁的桌案前处理九章学社的内部事务,饱蘸墨汁的毛笔起落勾画间轻松写意、游刃有余。

      看到姬云霓舒缓了眉心,无辙迹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数十年的日夜相伴、携手合作,心中的情谊没有褪去半分,反而越发醇厚,似经年陈酿不断在岁月中酝酿发酵。

      只需要微微侧头就能看到姬云霓如今明艳自信的身影,就像蒙尘的明珠拂去了尘埃,越发耀眼夺目。无辙迹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也很好,自己会一直伴着她,看着她努力,看着她付出,看着她获得成果,一路披荆斩棘护在她的身边,直到扶着她去往更高处。

      不过这个成长过程不需要操之过急,如今西武林的情势越发紧张,姬云霓已有数晚未曾合眼,无辙迹心疼地劝道:“云霓,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今夜早些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这些势力之间的交错纵横无辙迹早已熟识在心,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整理。

      “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过势单力薄了?”拿起一份书信,看到昨天又一个组织无声被灭,姬云霓心中凄凄,也不知道自己的九章书社又会不会步了后尘。

      九章书社在西武林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也没有足以震慑宵小的绝对武力,在不断到来的一流势力眼中不过如蝼蚁般渺小,抬手就可以毁灭。如今能维持到现在,靠的还有自己名字中的“姬”字。

      姬家,一旦等父亲正式退位,那么自己的这个“姬”姓将不再会有威慑力,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势力也会蠢蠢欲动。

      人魔混杂的西武林,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一个小势力的消亡又能引起多少关注呢?

      这种夹缝之中求生的艰难无辙迹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们的势力实在太弱了,从白手起家到如今偏居一方,维持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此后的发展若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根本无法再有提升,苦境终究还是讲究实力的地方。

      当年太史侯的婚礼上,孤鸿影重新出现在儒门的消息一传来,无辙迹就肯定了这位学长接下来必会有所动作,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流照君就加入了儒门天下。

      若是当时姬云霓能在第一时间靠他们之间的亲近关系拉拢,流照君绝不会坐视不理,九章学社也就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缺少武力的情况。

      甚至在婚宴当天,姬云霓若是跟去学海无涯,适当地表现出她和流照君之间的亲近关系,西武林大部分不知姬云霓真正背后关系的中小势力也不会敢向他们伸手试探。

      若没有足够的凭恃和机遇,此时来西武林寻求发展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出名可以,但发展势力却是难上加难,到最后只会沦为炮灰,消失得无声无息。

      无辙迹并不认为借势可耻,相反,借势也是一种手段、一种能力,不过既然姬云霓不想要靠流照君等人的帮助,那他也奉陪到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她。

      没有说姬云霓曾经的错失良机,无辙迹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我会帮你。”也会等待,等待姬云霓完全成长的那一天,等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姬云霓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无辙迹的目光。

      这些年无辙迹放弃了更优待的条件,陪着自己来到腥风血雨的西武林,明明他有远超自己的才华,却偏偏甘心居于自己之下,限制在这个小小的九章书社中默默无名。

      这份真情太过贵重,自己承受不起,也无法回应,只能以加倍的信重回报。

      “我再看一会儿吧。”避开视线,姬云霓心绪微乱,又拿起了一份书稿。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夜的风格外喧嚣。

      为姬云霓倒了一杯茶,无辙迹双眉陡然一蹙,风中隐约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这让一直警觉的他感到了不妙。

      铿锵的刀剑之音隐在风中,杀伐逐渐逼近,无辙迹惊觉有变,扔下手中的一切,拽着还未察觉不对的姬云霓闪身冲出了屋子。

      “怎么……”一声巨响,打断了姬云霓的疑问。

      在二人离开屋舍后,身后的房屋轰然倒塌,飞散的木屑粉尘随着爆炸的气流飞速席卷小院,自九章书社驻地的中心开始向外迅速扩散。

      不知何时,九章书社这块驻地已经被百余黑衣人团团包围,甚至还有十数人已经潜入内庭,来到最核心的这里袭杀他们,无辙迹真气一振,击飞袭来的剑影,将姬云霓护在身后。

      “敌袭!”秀目一凛,姬云霓一声高喝,惊醒了九章书社本已安歇的门人,铿锵的剑鸣碰撞之音顿时不再压抑,此起彼伏间火光从最外围的屋舍开始向内蚕食燃烧。

      姬云霓手中化出法器,绘着桃花的扇面上飞速闪过光芒,桃花花瓣脱出扇面,化为数道风刃袭向黑衣刺客,驻地内的惊叫哀鸣让她的心都提了起来,只想快点冲出去解救自己的门人下属。

      “小心。”叮嘱了一声,无辙迹也抽出了佩剑,格挡住袭来的剑锋,凝神喝问面前的刺客,“汝是何人,吾九章书社和汝等有何恩怨!”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黑色面巾上方露出的一双双眼睛中只有冷然的杀意,手中兵刃无情地攻向被团团包围的二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

      不过几息的剑影交错,无辙迹为姬云霓挡下了数道袭杀,左肩更是被一剑洞穿,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半身薄衫。

      伤口的疼痛让无辙迹额角沁出冷汗,心中越发冷静分析。这般杀手必然不会是小势力派遣而来,围杀阵法精妙严密,招来式往之间是熟练的默契:“你们可知自己袭击的是谁!莫非想与姬家为敌?”

      对于无辙迹的话,杀手们半点反应迟疑也没有,绵密的剑网下一刻笼罩住二人,拦截他们向外突围的脚步。

      “你们到底是谁?”周遭刀剑争鸣的声音越发靠近,抵御的九章书社门人也在向这里靠拢,临死的哀嚎越发清晰,姬云霓心中焦急,自己的门人就在不远处丧命,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

      “社主……”一名儒生踉跄着冲进内庭,身上的文士衫满是血迹,暗红顺着衣角滴入脚下的泥土,有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抬头看向姬云霓与无辙迹,儒生捂住胸口的伤,语气是悲愤是祈求,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反射着火光:“学长他们,他们……”话还未说完,一道冷光划过他的脖颈,明亮的眼睛逐渐失了神采,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姬云霓,直到身躯颓然倒下也无法合上双眼。

      “住手!我说住手啊!”地上蜿蜒的血迹刺痛了姬云霓的眼睛,那名学子临死前的目光更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九章学社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甚至还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对自己是全然的信任和尊敬,如今却在自己面前被杀,姬云霓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

      “千仞寒霜!”眼中杀意恨火爆发,姬云霓手中折扇开阖间,扇面由春日桃花变成冬日飞雪,冰晶雪花自扇上飘出,瞬间化为阵法覆盖了整座庭院,周围气温骤降,地面都凝结了一层冰霜,冰刃带着浓郁的杀意旋杀而出。

      “千山暮雪!”无辙迹蓄力已久,借着姬云霓爆发的阵法,破风的剑气席卷周围,猛然在黑衣杀手的杀阵一角撕开了一瞬缺口,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也尽数摧折,不复旧貌。

      二人冲上屋顶,却是再次被追上来的杀手合力压落地面,招式之间更加严密,决不允许他们有第二次的机会突围。

      风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大半的九章学社陷入火海,曾经精致的阁楼被大火焚烧,再不见昔日的宁静和谐,火光照耀染红了半边夜空,蒸腾出绚丽的烟霞。

      虽只一眼,但姬云霓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门人惨遭屠戮,不断倒在血泊之中,无法阖目的双眼中是同门被杀的仇恨,也是无法报仇的不甘。

      姬云霓眼中泛着泪光,瞪大的眼中布满血丝,贝齿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口中弥漫,手中激发的阵法更加凶狠,但依旧无法杀出重围。

      这种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

      “社主……”

      “社主……”

      一声声呼救,一声声信任,一声声希望,姬云霓姣好的面容溅上了点点血迹,从来清澈的眼眸更是充满了恨意,招式尽出却依旧无力回天,杯水车薪。

      面前的黑衣杀手源源不绝,即使斩杀了几个,也很快有新的杀手填补空缺,甚至因为九章学社学子的不断死亡,更多的人手围了过来。

      “哈哈哈,姬云霓,汝可有想过今夜的结局?”眼看周围的黑衣杀手越来越多,一名黄衫文士手持滴血长剑,踩着满地的血泊一步一步从西面的拱门外走了进来。

      脸上的笑容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黄衫文士站在冷肃的杀手身后,轻蔑地看向姬云霓:“当初汝使计让我等厮杀,自己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真当吾不知道?”冷眼看着垂死挣扎的二人,宛如在看一场好戏。

      愤恨地盯着这个人,姬云霓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反正这些年自己也得罪了不少人,想来是曾经坑的势力中的人吧。

      “自己无能还要怪罪旁人?真是无能的迁怒。”冷哼一声,将袭至近前的杀手逼退,姬云霓背靠无辙迹,冷眼看着黄衫文士。

      “从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汝。”挥手让黑衣杀手放松攻势,让剩余的九章学社学子突围过来,黄衫文士眼中带着浓浓的恶意,“如今主家再次派了人手,新仇旧怨一并了解,汝就看着汝的心血一夕毁尽吧!”

      “社主!”突破重围终于看到了姬云霓二人,九章学社的学子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在他们眼中,姬云霓和无辙迹无所不能。

      能在这纷乱的西武林中长袖善舞,维持各个势力的敌对平衡,甚至在这夹缝中开辟出九章学社这片净土,姬云霓和无辙迹如今也一定能带领他们冲出这盘死局。

      一道白光细如丝线,无情冷酷地划开了温热脖颈的大动脉,喷涌而出的血雾染红了眼前的一切。

      还没从看到主心骨的高兴与希望中回过神,九章学社的学子就带着惊诧,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中。

      社主,你为何不救我们?

      “住手!别杀了!别杀了!”姬云霓简直要疯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不断有学子被放过来,然后又倒在了自己眼前,临死都带着对自己的信任与崇拜,希望她能带着他们冲出一条生路。

      手中招式逐渐失了章法,姬云霓脚步微错,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门人痛下杀手的黄衫文士,她恨,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云霓,冷静!”无辙迹拽住姬云霓的胳膊,阻止她即将失去理智冲上前去以卵击石。

      冷眼瞥向黄衫文士,无辙迹也被这等寻衅激怒了。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而已,大不了一死了之,何必如此羞辱?

      “无能?呵,吾承认当时吾无能,但如今,汝又何尝不是无能?”黄衫文士看着姬云霓濒临崩溃的神情,心中畅快不已。当初被人突然灭了驻地,看着周围的战友纷纷战死,自己又何尝不是绝望至此?

      那些惨亡同门带血的面容仿佛还历历在目,黄衫文士又何尝不恨?姬云霓为了避免九章书社被西武林本土的势力覆灭,竟然祸水东引。

      不断有苦境其他地方而来的一流势力入驻西武林,让西武林本土势力紧张不已。姬云霓稍稍挑拨,居然让他们觉得新来的强大势力才是对手,转头就调转了剑锋。

      也是因为他们的主力并不在西武林,派来属下也只是为了探路,这才会被这个只能算是二流的势力搞得损兵折将。

      莫名其妙的针对,莫名其妙的杀戮,斗到最后,所有的势力都元气大伤,再也没了威胁九章书社的人手力量。他们难道就不无辜了吗?明明他们本来就没把九章书社放在眼内。

      “今天的羞辱,汝好好记着,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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