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

作者:顽石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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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


      叶子在学中原本没什么朋友,家中又贫寒,出了这样的事学里自然不会声张,加之东苑庄危势大,压死了此事不许外传,叶子的死不过做了几日茶余饭后姑娘们的骇事谈资,并未起什么大波澜。转过头去,人人便被将要来临的艺华节吸住了眼睛。
      今年艺华节正值钤玒馆建馆百年,又赶上两学合馆,自是大操大办热闹非常。学里给姑娘公子们每人发放了一荷包“必定如意”的金锞子并一盒点心果子作彩头;请了从钤玒太虚两馆出去的前辈,或是文坛才子或是朝中大员,来与学生们讲书;还额外放了两日假,不上书房单预备给姑娘公子们在学里各处闲逛观演,从前在馆中进学的学生们这两日也可重回书院,拜恩师寻老友访故居,小雪也定了这两日回来。
      见此情境我又是一阵心酸,叶子若是还在,这样的热闹她定会开心。
      可是大演在即,还有要事等着我去做。由吴先生总管,灵雨姐姐掌理,我、云丫头与艺华堂诸位姐姐共同编排的《风月十二录》,细细琢磨了近一年的工夫,也要在艺华节晚宴上献出了。
      晚宴就摆在艺华堂正厅,舞榭正对筵席。当是时,堂中明烛高悬,金碧辉煌,玉毯生凉,宝炉焚香。学里学外各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大人皆落座前厅,学生们在后头列座,吃酒享宴,赏艺观舞。
      小瑷今日也是盛装打扮,衣衫妆面竟有几分我平日里装束的模样,云丫头打趣,我们相处的日子长了,体态模样也相似,猛一瞧竟认混了。小瑷只笑道今日在宴席上观舞,台上是她心尖子上的林丫头和云丫头,旁的不会做,还不得好生拾掇拾掇。
      我们已筹备了整整一日,姑娘们为了上台皆不曾用晚饭,只喝了几口红枣汤便梳洗上妆。
      我与云丫头互整了衣衫妆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冰凉,微抖。
      临开演时免不得有几分紧张,不只为献舞,还为我们今晚未尽之事。
      灵雨姐姐已上台,为我们打头阵,姐姐虽年轻,但已是堂中老人儿了,这样的场面自是不在话下,有她在前,也消了些紧张之气。我们余下十一人在侧台候着,只听得前厅喝彩阵阵,我心中既为灵雨姐姐高兴,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器乐声渐息,该是我上场了。我深吸一口气,稳了心神,心舞合一,一曲终了,意犹未尽,掌声雷鸣。
      一套十二支舞下来,大获成功,台下叫好响成一片,先生们赞誉颇高,总算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我们方到侧厅歇息了片刻,扶霜匆匆进来,喜滋滋道:“姑娘们快些出去,五经博士说《风月十二录》的舞排得极好,要见见诸位姑娘!”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
      我们忙整了衣装,迎到台前。
      五经博士赞道:“果然雏凤清于老凤声!今春艺华节,这套《风月十二录》堪称绝妙!”
      “先生过誉,学生们愧不敢当!”我们低头齐道。
      “这十二支舞曲编排精明,诗中化舞,舞中有诗,又以前朝经典《十二录》为名,可有缘故?”五经博士饶有兴趣。
      “先生有所不知,这十二支舞从立意到编排,皆由东苑学生林玳艺总领,玳艺原是诗词道学生,故而编出的舞与诗交融。”吴先生道。
      “哦,这可了不得,诗词道的学生能入吴先生青眼必有过人之处,方才台上已然瞧了,舞曲着实精妙,不知还有何深意?”
      我上前一步道:“回禀先生,《风月十二录》乃前朝绝响,文界推崇至极。可惜作于前朝,彼时男尊女卑,十二录中等诸多奇女子囿于闺阁,不得考取功名一展才华,成平生抱负。至于我朝男女同尊,开女学设女官,姑娘们皆赞颂圣上开前所未有之创举。玳艺思忖,若是十二录中女子生于我朝,当是如何千姿百态,大放异彩。故借十二录中十二钗,取金、玉、月、云、竹、水、叶、兰、梅等十二天然风月之物,拟态而求神似,化诗文以为舞,总收述闺阁女儿学馆朝堂故事。”
      《风月十二录》原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一部奇书,又兼编排了整整一载的舞,书中人物舞中故事自然早沁入我的骨血中,这些言语早已烂熟在我心里,此刻先生问起,不过一一道来罢了。
      先生听罢,击掌叹道:“好好好!果然立意新巧极富深意!方才只觉舞态优美,如今听了其中新意,更是回味无穷!真真是才女!”
      “先生缪赞,学生委实不敢承受。此舞幸得吴先生悉心指点,苏灵雨姐姐执掌大局,诸位姐妹同心同力,方有此等效果,玳艺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虚怀若谷,并非轻狂之辈,是吴先生的真传。”五经博士笑道,“既是诗词道的学生,那我倒要考考,就以领舞苏灵雨为题作一首诗来,一炷香为限。”
      灵雨不比旁人,这一年来朝夕相处,彼此早已有了灵犀。我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大概,缓缓道来一首《玉骨行》:
      “巴蜀出神女,艺华舞珊珊。
      造物独钟情,青帝动管弦。
      修得绛珠体,谪仙降人间。
      东风神灵雨,脱尘出俗凡。
      皭姿愧青女,颦笑羞婵媛。
      虚怀胜清芷,艺德比幽兰。
      钤玒得知遇,相识自因缘。
      德政贤士舞,大道圣心传。
      廿载浮沉路,苦后方知甜。
      纷扰何足虑,浮云终自散。
      玉骨仙子也,丹心贵朱颜。”
      “好!好个丹心贵朱颜!这首《玉骨行》措辞清雅颇有古风,将台上风光台下不易娓娓道来,果真是舞者真心,若非倾力排舞如何能有这样的心得!”先生大悦,“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林玳艺,真乃东苑雏凤,金堂对试必当金榜题名!”
      众人闻言皆喝彩。
      我们谢过先生,退下。前厅管弦重起,热闹继续,先生学生们的目光也被吸了回去。
      见我们退回侧厅,小雪凤栖一同跟了过来,芷兰也从宴席上下来,作揖笑道:“今夜一舞惊艳艺华堂,再赋一首《玉骨行》,林姑娘真真担得起‘才艺双绝’四字。”
      “芷兰大哥说笑了。这话用来说云丫头才算得当。”我揶揄到。
      凤栖满面通红笑道:“真真是好舞好曲好编排!”
      “凤栖可别打趣我们了。”我笑道,“哎?小瑷没与你们在一处?”
      “小瑷姑娘方才席间便出去了,我当她去侧厅找你们了。”小雪瞪大眼睛道。
      “许是在里间等我们呢,咱们快走罢!”云丫头催促到。

      到了侧厅更罢衣裳,我心中还紧绷着一根弦,跳完十二录,今晚的戏才只演了一半。
      有五经博士亲见,当着众位学究大家考验,今夜可谓大出风头,暗地里瞧着的人也该急了。
      云丫头已下去准备,众人皆在前厅热闹,后院悄悄的无人。
      我立在侧厅后门道:“扶霜,我要回东苑将家中送来的那封书信取来,你去取我宝蓝地银海水纹披风来,再去请庄先生;烛荷悄悄去前厅候着,待宴席散了请五经博士来,有天大的事情,今夜必定得借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气讲明了!”
      眼瞧着廊后的黑影闪过,我回屋低声道:“扶霜烛荷,你们俩跟着隐慧!”
      二人连连应了去。
      这时,扶霜嘀咕了一句:“咦,姑娘的斗篷呢!”
      闻言我猛地惊醒,溜到侧台找,席间四下寻不着小瑷,回来侧厅,原本搭在衣架上的水蓝披风也不见了踪影。
      “糟了!”我提剑冲了出去。想起今日种种如今才回过神来,这个傻丫头,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我拼了命往东苑方向跑,心里直念佛,千万可要赶上!千万可要赶上!
      才转过北苑大路,远远便瞧见一片蓝,万幸万幸,我这披风颜色亮,夜里也格外鲜艳。
      我正庆幸小瑷平安,突然路边树丛中冲出一人,拿着匕首当胸扑了过去!
      我惊呼一声:“小瑷当心!”几步便飞了过去。
      小瑷闻言回头慌乱中歪了身子,匕首划中了她右肩,斗篷撕裂了一大块,被鲜血染得通红,当时小瑷便倒了下去。我一手托住小瑷,反手一剑便刺中那人的右胸,登时血流如注。那人抬头瞧见我眼神中充满惊恐与差异,片刻之后,趁着我扶小瑷的工夫消失在夜色中,扶霜赶来即刻跟了上去,有扶霜在,不信她能逃得脱。
      回到艺华堂,采兰姐姐不过给小瑷换了干净外衣,简单包扎除了血迹,小瑷便咬牙道:“行了,不能再耽搁了,快去!”
      我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忍痛换上染着小瑷血的披风,右肩上鲜血淋漓,银白水纹被染得通红一片。二人互相搀扶着,脸色苍白满面泪痕披头散发浑身发抖,冲到席间“扑通”跪在吴先生面前哭道:“先生救命!”
      吴先生见此惨状惊得变了颜色,台上的歌舞骤停,众人都好奇出了何事,连五经博士都起身过来了。
      有些坐得近的姑娘见了血,吓得惊呼一声将眼睛捂上了,还有平日爱凑热闹的挤着往前,到跟前一看我面色惨白浑身是血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了,还有胆小的直往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凤栖惊呼一声:“文卿怎么了这是!”
      雯霁见状花容失色,忙道:“林妹妹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其姝!快去请大夫!”
      “林妹妹快坐,怎得流了这么多血!” 灵雨姐姐慌忙来搀我。
      “先生容禀!玳艺方才更了衣裳与姐妹回东苑取东西,不料半路突然杀出一人拿着匕首当胸便刺了过来,玳艺为自保不得已反手伤了她胸口,如今甄妹妹吓懵了,浑身发热,只求先生们为我们作主啊!”我有气无力地哭哭啼啼,小瑷搀着我在旁一言不发。
      雯霁胆大跪在我跟前帮着讨公道:“先生!此事干系重大,今日一人受伤,保不齐明日便有人丧命。如此丧心病狂,在书院中行凶伤人,先生一定要查明此事!”
      梅姐姐怒道:“这还了得!林妹妹前脚才得了五经博士褒扬,后脚便遭无妄之灾,大胆狂徒也太不将我钤玒馆放在眼里了!”
      灵雨姐姐疾声道:“此时正该追查刺客,若让他跑了,日后再回来祸害其它姑娘怎么处!”灵雨性子刚强,这点血自然吓不住她,如此条理分明道来,众人也被点醒了。
      五经博士亲自将我搀起,沉着脸道:“玳艺莫怕。敢在钤玒馆公然伤人性命,也太猖獗了!查!彻查!即刻封住钤玒太虚书院各门,便是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戴时飞闻言神色慌乱,用绢子掩着口道:“此刻追查凶手还是次要,甄妹妹伤得厉害,可要小心医治啊!”
      我猛地抬起头,厉声道:“戴姐姐如何得知伤的是小瑷?”
      众人面上皆露了惶惑之色。
      戴时飞愣了一愣,忙道:“文卿方才你自己说的,可是慌乱之下浑忘了?”
      “是戴姐姐慌乱了,玳艺却不糊涂。我方才只说了小瑷受了惊吓,不曾提过小瑷受伤。当时四下里并无旁人,这满院子先生姑娘此刻尚不知原委,我身上这披风鲜血淋漓,怎的戴姐姐倒不点自通,竟知晓受伤的不是我?!”我咄咄逼问。
      我将披风一掀,内里的衣裳完好无损,只沾了些外头的血迹,倒是小瑷的外衣一除,里头血迹斑斑,还在往外渗血。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戴时飞。
      灵雨姐姐道:“我等姐妹听得清楚,小瑷受伤,文卿确实一个字也未提。”
      戴时飞登时慌了。
      五经博士冷冷横了戴时飞一眼,道:“此事先不理论,待行凶之人找来我自有道理。”
      不多时,外头来报,说在东苑北苑相交的路上搜到一个丫头,身上都是血,伤得正是胸口。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扶霜果然办事妥贴,定好的计谋一丝不错,捉住隐慧也是借他人之手不曾露了自己的行迹。
      侍卫扭送了隐慧来,这丫头本强撑着有几分硬气,进门来一瞧是这个阵势,又兼戴时飞面色很是不好,她也慌了神。五经博士是何等剔透之人,见状只逼问了几句隐慧便露了马脚,招认行凶之人确实是她,博士当即下令将戴时飞与隐慧并我的剑一齐封了交给衙门。
      隐慧身上留了我的剑痕,到了衙门经仵作验伤便可知伤口与剑锋完全吻合,物证已有;戴时飞慌乱失言满堂的人皆耳闻目睹,隐慧不可能有翻身之机,至于戴时飞能不能脱身,就得看她母亲如何打点了。
      我这里大戏方罢,只听得厅外又是一阵凄厉的哀嚎:“请列位尊长做主——”
      欲知后事如何,等我吃饱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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