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

　　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只听得“当”的一声，眼前一道寒光划过，那刀早飞出了几丈远，什么东西掉在了我身旁。
　　定睛一看，竟是小雪的箫！
　　我回头一瞧，果然是小雪！
　　看着他满面焦急纵马飞奔而来的模样，我的眼泪霎那间汹涌而出。
　　原来方才危急关头，小雪飞箫将那歹人的刀打落，紧接着轻踏马鞍一个飞身扑过来，一剑将那人的胳膊划伤，一脚将他踹出几丈。
　　“小花，对不起，我来晚了。”小雪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眼泪立时便流了下来。
　　“你们都是死的吗！给我弄死他！弄死他！”领头的捂着胳膊躺在地上哀嚎。
　　闻言，小雪眼中射出一道凶光。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狠辣最骇人的目光。
　　我竟打了个冷战。
　　下剩的人仗着人多拔出刀便冲了过来，小雪紧紧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我心中顿时升起巨大的勇气，眼疾手快将地上的刀拣起，纵是不能帮小雪一把，也不能成了他的拖累。
　　小雪带着我，一面要护着我，一面要抵挡那群人的夺命刀，辗闪腾挪竟丝毫不露破绽，手起剑落稳准狠快招招见血，我瞅准时机也接连出手伤了好几人。不多时，这帮劫匪便挨个挂了彩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大局已定，他们已无力回天，小雪急红了眼，提了剑就要去杀人，我慌忙拦住：“不能杀！留着问话，我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狠毒！”
　　“敢欺负我的女人，你们活腻歪了！”小雪额上青筋暴起，满色紫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通过攥着我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气得在发抖，“今日留着你们的狗命，日后有你们的好处！”
　　我惊呆了。
　　小雪这回真真是急了。
　　“林丫头！”
　　“林丫头！”
　　我回头一瞧，竟是小瑷和云丫头！谢大哥与芷兰搀着她俩，一步一颤地朝我跑过来，程公子竟也跟了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见她俩安然无恙，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小瑷扑过来抱住我嚎啕大哭：“林丫头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呢！”
　　云丫头也哭得止不住，呜呜咽咽眼泪擦都擦不及。
　　“不怕不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揉了揉小瑷的脑袋。
　　“什么好好的，你看你肩上的伤！”云丫头惊叫道，“脸色都惨白了！快快快！下头有大夫，快回去包扎！”
　　云丫头如此一说，我方觉得浑身冰凉头疼欲裂，喉咙干得满是血腥味，松了那一股劲只觉头晕眼花，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小雪不由分说伏身将我背起来，一面跑一面道：“云姑娘，劳驾你快下去教大夫预备好，我们一下去便包扎上药，不能再拖了！”
　　云丫头与小瑷一迭声应了跑下去，谢大哥与程公子留下打扫那群废物。
　　才走下半山腰，迎面便来了一辆马车，采兰姐姐竟从车上跳了下来！
　　“怎么伤成这样了，快快回家我给你上药！”
　　众人一路护送我回家，到了白府一应东西皆是全的。采兰姐姐手脚麻利地将我的衣裳褪下，用纱布湿帕子将污血清理了。我自小就极怕疼，如今泄了方才那股英雄气，霎时便软了下来。纱布招着伤口便吓得浑身乱颤，换药时药粉洒在创口上更是不住地喊疼，止不住地又哭又乱动，杀猪一般乱嚎。采兰姐姐一壁换药口中还不住地安抚我，直道：“丫头别怕，就好就好，清理不干净以后要复发的，忍忍啊乖。”
　　小雪攥着我的手，一面给我擦汗一面掉眼泪：“采兰姑娘，请您轻些，她怕疼。”
　　不知折腾了多久，总算将伤包扎好了，采兰姐姐累得一头汗，将帕子往盆中一扔，身子一歪坐到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唉，可算完事了，你个死丫头可把我吓坏了。”
　　不知怎得，我突然想起今夏小雪挨了那么多刀，换药时得有多疼啊！见了我还如同没事人一般，没露出过一丝痛苦的神情。想到这一节，我鼻子一酸，眼泪又顺着脸颊下来了。
　　“可是又疼了？”小雪又急又心疼，攥紧我的手忙道。
　　我撇了撇嘴抹了抹眼泪摇了摇头。
　　“这一刀伤得可不轻，林丫头身子本就弱，这伤口虽不要命，可是流了这样多的血，真得好生将养一阵子，看能不能痊愈罢。”
　　我与小雪谢过采兰姐姐，请丫头带她下去歇息。姐姐方出门，扶霜便进来回：“谢公子与程公子已将那起子歹人悉数带了回来。”
　　小雪闻言立即沉了脸，道：“我知道了。扶霜，你来陪陪姑娘。”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
　　“哎，你不在这里陪我吗？”我攥住他的手。
　　“你先略躺一躺，我去去就来。”小雪声音低沉而坚定，也没再多言。我知晓他自有道理，便不再勉强。
　　“我陪着姑娘。”扶霜拭去眼泪换了笑颜，“姑娘不怕，已经到家了，没人敢再欺负姑娘了。说到底还是扶霜不好，没能保护好姑娘。”
　　“与你有什么相干。”我浅浅一笑道，“他们起了坏心思，背地里使手段，岂是咱们能防范得住的。”
　　“姑娘不知，昨夜小公子听说姑娘不见了，急得险些要疯，合府上下都吓得不得了，若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子还不立时将那人千刀万剐了！”
　　正说着，我恍惚听得一声惨叫。
　　扶霜喂我喝了水，又给我擦了汗，陪着我说了许多话。伤口仍是火辣辣地疼，我自小娇生惯养，莫说挨刀子，便是皮也不曾磕着一点，这回骤然砍了这一刀，疼得几乎要死过去了。
　　有两个小丫头子进来送药，将药搁下后立在门边窃窃私语，我耳朵尖，听得她俩道：
　　“我还是头次见小公子发这样大的火，脸都紫了。”
　　“可不是，小公子这回可真真是动了大气了，方才竟一剑将那人的右胳膊斩下来了！”
　　“斩下来了？！”我大惊，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不承望牵动了伤口一吃痛又摔了回去，疼得我龇牙咧嘴。
　　“姑娘！”扶霜急得当即变了颜色，转头骂道，“怎么回事，再这样多嘴一人下去领二十个嘴巴！”
　　扶霜素习是个好性子，待小丫头们从来都不严苛，乍然一发脾气将她俩吓得不敢则声。
　　“算了算了，不能怪她们。”我按了按扶霜的手，又道，“不相干的，你们两个下去罢，别再提这事就是了。”
　　两个小丫头慌忙谢罪磕了头，一溜烟退出去了。
　　扶霜叹了口气，起身端了药过来道：“罢罢罢，我也是胸口一股邪火，焦急得揪心。我喂姑娘把药喝了罢。”
　　那药碗往我枕边一凑，一股刺鼻的苦味便扑面而来，熏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小到大我最怕吃药，这样一碗真真是要我的命。
　　“好姐姐，你先搁在那里罢，等我何时想吃了再吃”我将头扭过去闭了眼央求道。
　　“呵，等姑娘想吃，那等到明年也不中用啊！有这会子叫疼怕苦的，方才还逞什么英雄。”扶霜红了眼圈嗔怪道。
　　“哎呀姐姐我错了嘛，小瑷和云丫头都不会功夫，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撅嘴撒娇道，“唉，也罢，好姐姐，你去拿些蜜饯可好？”
　　“扶霜，你累了一宿了，歇歇罢。”小雪进屋。
　　“不妨事，姑娘害怕，多个人陪着好些。”
　　“不怕，小花，我在呢！”小雪在床前坐下，拿帕子帮我擦了擦汗，笑得那样暖，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
　　“小雪，你方才生气了？”我试探道，“我听说，你把他们……”
　　“没什么，我不过挨个把他们的右肩都割了一刀。”小雪轻描淡写。
　　我心里虽怕，但心中记挂着审讯之事还是忍不住道：“他们伤得重不重，领头的那个……会不会死啊？万一失血过多死无对证了……”
　　小雪大约猜到了我已知晓此事，笑道：“我方才特地给他涂了金疮药，死不了。你也别听他们说了，听了害怕。”
　　小雪转又阴沉着脸道：“扶霜，出去告诉府里的人，这几只畜牲的事谁也不许再提，在姑娘跟前儿更不能露一点痕迹，谁若是犯了规矩，别怪我不顾多年情面将他赶出去！”
　　“林丫头，你好些了嘛！”小瑷人还未进屋，带着哭腔的尖叫声早飞了进来。
　　“小声些，别吓着她。”云丫头扯了她一把。
　　细瞧时，两人灰头土脸，一把子乱发拖在脑后，衣裳扯得东一块西一片，全身皆是泥土，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来方才我也是狼狈得紧。
　　“你们俩可细细查过了？有伤没有？”我撑着便要起来，小雪忙扶着我在身后垫了两个靠枕。
　　扶霜笑道：“方才采兰姑娘说了，二位姑娘手脚上虽有些淤青擦破，皆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大惊吓得好生安养。我们姑娘也好多了，三位姑娘福大命大，有神佛护佑呢！”
　　“林丫头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呜呜呜！”见我无事小瑷反倒哭得更凶了，扑在我床前嚎啕不止，不知道的以为我即刻便要去了呢！
　　瞧她这个样子，我倒是笑得更欢了。云丫头本想劝她，却也是方一张口便掉了眼泪，掩着嘴苦笑。小瑷又嚎了一阵，声音凄惨嗓音嘹亮感情充沛，小雪与扶霜都忍不住笑了。
　　小瑷闻声住了口，擦了眼泪回身呆呆道：“人家哭得这样伤心，怎么你们还笑呢！”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这个小瑷！
　　烛荷进来回：“姑娘，外头几位公子问姑娘好，说姑娘伤了不便进来探望，教烛荷带话给姑娘，请姑娘好生歇息。”
　　我打发了扶霜出去好生谢过谢大哥、少游与芷兰，此时不方便，改日必定登门拜谢。
　　花城带着云丫头和小瑷下去好生梳洗歇息，屋子里只剩了我与小雪。小雪面色方好一些，攥着我的手只不住地自责。
　　我惊讶于小雪他们为何会来得这样快，细细问过方知多亏了扶霜。昨夜汪青茗身边那个小丫头子将她支走，问东问西缠着她不教回来，扶霜立时察觉不对劲，马上便回屋去寻，果然不见了我，挨屋找过将东苑寻了一个遍，发现小瑷与云丫头也不见了踪影。当即报告学里，提了剑与烛荷借了马飞奔回家。据扶霜说，我丢了的时辰不长，便是被绑走的路途也不应当太远，几个兄弟闻得此事立时赶来相助，学里府中动了上百人，城里城外寻了整整一夜，临天明时分，小雪按着路线正巧转到九水山，迎头赶上小瑷云丫头逃命下来，这才顺着过去寻得我。
　　我笑道：“你素日不爱麻烦人，这回为了我竟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这辈子用命守护的人，如此，是应当的！”
　　我抿嘴一笑。
　　“这个魏诚，行事这样狠辣，不将他锉骨扬灰难解我心头之恨！”小雪面上青筋暴起。
　　“我原疑心是汪青茗，不过不只是她，她能掐准我们从艺华堂归来的时辰，能将丫头们都支走，出了门之后的事却并非她一人可为。又要私通山匪，又要里应外合，她一个人如何做得来。想来近日最大的仇家便是魏诚了，可是我真真不敢信，为了云丫头不嫁他竟敢搭上三条人命？”
　　小雪冷笑一声道：“如何不敢！他从前打死元配的事满城皆知，因他父亲的缘故后来也没个结果，此番又是假借山匪之手，他不曾出面，纵是出了事也有人顶包，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此抢着送死，那咱们真得送他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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