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人间吻你

　　2007.

　　人人都说父亲在见到女儿男朋友的第一面时会格外不喜，但是伏允之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定律竟然会有朝一日沦落到他的身上。

　　伏城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懂得了前呼后拥的真正含义，哪怕是在他被查出有脸盲症这一毛病时也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

　　我就是记不得你的脸又怎么样。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让我记住？

　　大多数人都会对伏家教养孩子的方式嗤之以鼻，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正儿八经的站出来对他们家指指点点。

　　为什么？因为他是伏允之的儿子。
　　是那个沿海小城中人人提起都会情不自禁去啧啧称赞的伏允之。

　　所以伏城有资格狂，有资格傲，他甚至可以把眼光放在头顶上，因为他从来都不必在意任何人的脸色。

　　伏允之为之奋斗半辈子，说白了就是为了给子女提供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

　　就在所有人都扼腕惋惜伏城被活生生教废的同时，伏允之却在心里冷笑。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身上既有伏允之刻意助长的狂傲，也有属于他身为少年的一片赤诚，既有目中无人的野性，也有属于他内心的一片柔软与怜惜。

　　他深知自己在做什么，他更清楚清楚伏城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是今天的伏城头一次公然违背了他。
　　还是为了个跟他耍心机的姑娘。

　　伏城是他的儿子，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拢在怀里怕闷了，小心翼翼精心雕琢一路呵护至今。做父亲的难道会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别人家的事情用得着她在一边假慈悲出声提醒？
　　他难道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吗？

　　这是伏允之与贝染的第一次见面。
　　却也万分不讨喜。

　　眼见少年已经抬脚朝着这边走来，伏允之还是没忍住，开门，下车。

　　前排的司机早就已经为他撑好伞，见男孩子走近，连带着脸上那股不正常的潮红也格外明显，他心里无声叹了口气，连带着语气也不由自主的软了几分。

　　“脚是不肿了吗？”

　　面前的男孩子倒是很老实。

　　“...原来是不肿的...后来发生了点事...”

　　其实伏城脸上的表情没有他语气这般的畏畏缩缩，相反，他还带了几分不自知的骄傲与自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伏允之心里冷嗤一声，想起刚才那个女生便对伏城没有什么好脸。

　　头一次不顾往日的气度和修养，他伸手拽住男生的衣领一把甩进车里，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竟然就任由自己的父亲这么做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这个星期你都不用去学校了，就给我待在医院里好好养病。”

　　伏允之重重拉上车门，无视旁边男孩子的一脸惊愕，掷地有声的开了口。

　　“...爸你是疯了吗？我挺喜欢上学的啊！”

　　伏城瞪大双眼，眼神哀怨的看着身旁人。

　　伏允之的回答是——往后靠上座椅后背，闭上眼睛小憩了。

　　想想现在也不是惹怒父亲的时机，伏城眼珠子转了转，仿若泄气般的缩进了座椅后排。

　　反正家里人也拦不住他，他多费这些口舌干嘛。

　　雨声渐停，太阳从云层后终于施舍似得露出了一个角。

　　金灿灿的光芒洒向了整片水淋淋的大地，城市的倒影在这片水中世界里一一呈现，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澄澈。

　　贝染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狭窄破旧的弄堂里到处都是水坑，几乎是一不留心就会摔一大跤。

　　刚才的出租车司机把人送到弄堂门口就死活都不愿意进来了，说是没有倒车地方没准还会刮到车外的漆面，贝染也是着实费劲了十八分力气才忍住了自己破口大骂的欲望。

　　虽说经历了刚才那般不愉快的事情，她的心情其实倒没有受到几分影响。

　　男孩子宽阔挺直的后背一直不住地在她眼前晃悠，还有男孩子滚烫的手和眼神也止不住的让她心驰神荡。

　　——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应该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她忽的低下头，看着地面一处凹陷的大水坑里倒映出来的脸。

　　女孩子长相娇美清甜，两条眉毛又细又长，看着就是一个不忍心对她多加苛责的长相。

　　她歪歪头，水里的小姑娘也歪歪头，她抿嘴笑笑，水里的姑娘也抿嘴笑笑。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阴雨天，她却能和水中的自己玩的自得其乐。

　　忽的，一辆三轮垃圾车猝不及防从她身边开过，肮脏的泥水猛地溅到了女孩子的脸上，还有她那条格外爱惜的牛仔裙也被溅上了大小不一的泥点子。

　　贝染后知后觉的猛地退后了几步，却依旧被弄的一身狼狈。

　　骑垃圾车的人偏偏还是他们这里远近闻名的赖子，见她怒视着自己，竟还有心思咧嘴笑笑，大声嚷道：“....小姑娘家家的大白天在路边发啥子春梦！哦？！怕不是觉得自己太漂亮了走不动道喽？在我们泥巷子里住过的人还是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较好噶！”

　　贝染宛若被人从心头浇下一盆肮脏不堪的泥水，心头那刚刚升腾起的希冀和愿望一瞬间烟消云散。

　　看她目光竟带着几分阴沉和怒火，那癞子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倒是飞快的骑车离开了。

　　贝染一直沉着目光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好久，直到身后又有一辆小车摁喇叭时才恍然回神。

　　隔壁婶子家的三轮车，不过是用来拉人回家的。

　　她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扭头冲着女人道：“婶子。”

　　隔壁家的婶子倒是十分喜欢这个文静漂亮的小姑娘，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路中间挡着路也不生气，反而热心问道：“这是咋的了？怎么自己一个人站在路边还脏兮兮的，用不用上婶子家擦擦去？”

　　贝染笑得一脸温婉秀气，轻轻摇头拒绝了女人的热情邀请，“不用了婶子，我自己回家洗衣服就行了。”

　　女人连声道了几句好吧好吧，见贝染给她让路了就开着小三轮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去了。

　　热闹嘈杂的巷子里，贝染孤零零的站在巷口，忽的，她伸手轻轻蹭了蹭衣服上的泥点子，那泥点子却已经干在了衣服上，只留下一个灰扑扑的印子。

　　“——还真的是，擦不掉呢。”

　　贝染站在原地，不知为何竟徒生出一种偏激的无措感。

　　虽然那个收破烂的人管这个小巷子叫泥巷子，但是贝莫汀曾经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这条小巷的名字叫做菁华巷。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的菁华。

　　贝莫汀说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事物最好的方面，可是她望着门口肮脏的台阶和街头巷尾熟悉嘈杂的怒骂声只觉得满心疲惫。

　　为什么明明有钱去更好的地方住，她却依旧要龟缩在这不着天际的方寸之地。

　　她已经厌恶极了这里的一切，包括这里的粗俗不堪的人和物，还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堆，经常醉酒不归的隔壁邻居，亦或者是那些堕落在尘埃里还妄想着把别人也一齐拉进来的腐烂虫。

　　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没等钥匙插进锁孔里，门从里面打开了。

　　冷着一张脸的贝莫汀开了门。

　　之前学校派她出去有公差，所以这段时间的贝染都是自己一人照顾自己。

　　贝染眼露欣喜，刚想开口叫一声妈，就被贝莫汀质问似的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你今天去哪了？”

　　心一抖，她抓着钥匙的手不禁握紧了。

　　“没去哪啊，学校这几天在办运动会你又不是不知道。”

　　贝莫汀冷笑一声，开口讽刺道：“我当然知道，但我的问题是你跟伏城离开学校后去哪儿了？”

　　贝染被吓得一瞬间面无血色。

　　半响，她才呐呐开口。

　　“伏城发烧了，所以我...送他去医院了。”

　　面前的女人就像是被触发了名为暴躁的开关一般，抬起手恶狠狠地指着贝染的脑袋，破口大骂道。

　　“轮得到你送他去医院吗？你以为是谁啊！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贝染啊，你以为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吗！真就想高中就找个富家少爷谈恋爱算了是吗？他能给你什么？你还真觉得灰姑娘的故事是真的是吗？你真的觉得就你这幅心思放在脸上的样子能入的了人家的眼？！下贱！”

　　这边她骂完后仿若不解气般还朝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语调在这么长一段话后非但没有半分减弱甚至声势渐猛。

　　贝染闷不吭声呆愣在了原地很久，面前女人的责问却还在喋喋不休。

　　街头巷尾的邻居纷纷从自家走出来看热闹，见一向文雅的的贝老师指着自己的女儿站在自家门口破口大骂，不禁议论纷纷。

　　眼看着周围劝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贝染忽的伸手握住了贝莫汀的胳膊。

　　贝莫汀怒骂的语气忽的一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贝染掐着她胳膊的手劲略大了些，她被手上这紧锢住的力量弄得一火，使劲一抬挣开了女孩子的手，反手对着贝染白皙柔软的脸蛋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清脆至极，贝染的脸被打的情不自禁往侧边偏了偏。

　　周围围观的邻居们像是没忍住，心痛般的“哎呦”了一声，接着更激烈的劝架声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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