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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仇怨(1)
扈江离早就知道,这巧莲不可能是向着她的。当初巧莲怎么说的?老夫人怕小厮冲撞扈姑娘,才调派她来一起照顾大公子?只怕实际上是为了监视。
于是这些日子,扈江离撩拨顾玹都只是偷偷摸摸的,昨夜偶然发生意外,今儿早上巧莲便马不停蹄打报告来了。
其实,老夫人端着贵族的气度,对扈江离一向礼貌客气。即便顾静岚作妖被她收拾,老夫人也维持着体面,至多只是皮笑肉不笑。但如今终于让她逮着一个错处,势必大做文章,好让扈江离知道顾家的厉害。
洞悉一切的扈江离,气定神闲,对老夫人的问话只是装傻:“老夫人这是何意?”
“唉,是老身不好,一心急着救孙儿,却罔顾扈姑娘的名节。”老夫人假意愧疚,“今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姑娘大可放心。可是往后再有个不小心,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耽误了姑娘终身大事可不好。”
扈江离听罢,面无表情地驳回去:“多谢老夫人担心。但江离行走江湖,行医济世,救助过的人何止上百?对伤患来说,只要江离能救他们性命就是好事,何必拘拘于男女有别这无关痛痒的细节?”她语调平平,却语速极快,老夫人几次抬手想打断,都没给机会。
于是老夫人的怒意渐渐写在脸上:“可是玹儿年轻,只怕他心性未定……”
“这我可比老夫人放心多了,”扈江离面不改色,“我听说大公子对一个女子相思三年,情深似海,感天动地。如此三贞九烈,想必是看不上我这颗芝麻豆的。”
“你……”老夫人气得脑筋打结,口出诛心之论,“你如此侮辱玹儿,是何居心!”
“我说大公子忠贞,是侮辱吗?亦或是老夫人觉得,堂堂男儿就该万花丛中过,忠贞不渝反而是遭天下耻笑的行为?”
“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陷于儿女情长!”
“那么老夫人意思是,那女子红颜祸水,会耽误大公子建功立业?”
“你可知玹儿被她害得多憔悴!”
老夫人厉声怒骂,扈江离却停顿了,心底泛起一丝悲愁。
她的确不知道。酒肆听来的传言,都是顾玹的真情与世人肮脏的猎奇心糅杂在一起,添油加醋的结果。作为那个桃色故事的女主角,他为她动情成什么样子,她反而没亲眼见过。
当年她为避祸而走,伤透了顾玹那颗少男心,致使他因爱生怨,指不定哪天就撕碎她。扈江离甘心受着,期待他有迷途知返、由怨转爱的一天。
然而当初祸从何起?谁来为他们错过的三年负责?扈江离缓缓问出:“老夫人可知道,她为何离开大公子身边?”
老夫人一时怔住,牢牢盯着她,屏息以待。
扈江离却不想说了,起身甩袖,傲然走开。
白衣即将飘出门外,老夫人回过神,终于想起今日召她的目的,喊道:“且慢……”
“哦对了,老夫人,”扈江离忽又想起一件事来,“我给大公子用的药是独门秘方,倘若终止用药或事换了别的方子,定会加重伤情。望老夫人怜惜孙儿,斟酌而定。”
话一出口,老夫人把赶走她的念头塞回肚子里了。
扈江离从不回头看落败者的表情,径直走向竹音阁。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寒气都是冷得纯粹的。雾凇上冰晶沉甸甸挂着,蓦地扑簌落下一块。
在门口处,扈江离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拍拍面颊,放回一颗惆怅的心,作出一副得胜归来的表情,跨过门槛。
眼蒙白绫的顾玹听见脚步声,幽幽道:“你回来了。”
扈江离道:“你似乎有话要说?”
“我就知道奶奶斗不过你。其实制伏你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堵住你的嘴。”
“这算是你委婉的夸奖吗?”扈江离忍俊不禁,“我会真心实意地收下的。”
这一回,顾玹没有哼她,却也什么都不说。或许心中有一处不知不觉放软了,竟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接下来数日,扈江离刻意与顾玹保持距离。各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谁也不打扰谁。
琐碎小事弹指即过,直到这一日,顾玹的眼睛康复了。
这一日雪霁初晴,万山明丽,檐角的冰锥也如水晶一般发亮。
扈江离为顾玹拆下白绫,冷冷清清的到一旁收拾药箱。
顾玹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玉石一般莹润,万紫千红的世界豁然明亮,目光收束在一个婀娜的倩影。
藕色袄子,下着柳花裙。鬓发如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又有一络乌发缀在耳边,半掩侧脸。
阔别三年的这一眼,她仍是惊为天人。只是对比印象里,她的下巴尖了,腰也细了许多,果然颠沛流离的日子,让她消瘦了。
扈江离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转过脸来,顾玹已看向别处去了。
她歪着头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感觉良好。”顾玹说道。
扈江离仍装模作样地矜持着,不大理他。
吃过早点,扈江离歪在榻上,原本想睡个回笼觉,却隐约听见庭院有“咻咻”的风声。她懒懒地坐起来,趴在窗台一望,见顾玹在院中练剑,那风声正是剑刃破空的声音。
这是什么魔鬼武痴?!
顾玹眼伤虽康复,手臂的伤可禁不起胡来。扈江离气得眼冒金星,头疼起来:“大公子,你别给我增加医治难度行么?”
顾玹不听她的,剑花一挽,越发起劲。
扈江离无奈,只能跳下榻,穿了鞋跑出去阻止:“大公子,我重申一遍,你的手伤及骨头,纵使有我的断续膏,也得好好养着。这样孟浪,若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我保证先扎你个半身不遂。”
扈江离的苦口婆心,顾玹都从另一只耳朵漏出去。他右手持剑,左手两根手指拂过剑身。剑光森森映着他的眼,他凉幽幽道:“你来了这么久,都不问我为何受伤?”
扈江离捏耳朵的手放下来:“这与你受伤有何干系?”
顾玹自顾自道:“是有两个卑鄙小人,一个限制我的视线,另一个则伤我手臂。无故偷袭我,且出手果断狠辣,分明想置我于死地。此仇不报非君子,所以我提前活动活动筋骨,下次见到,定将他们碎尸万段。”说罢向旁边一剑刺出,剑锋所至,带起一阵寒风掠过扈江离的脖子。
简直和梦境一模一样!扈江离头皮发麻,试图和他讲道理:“你正面受伤,如何说是偷袭?既然不是偷袭,又何必骂人家?”
“你为凶犯开脱?”顾玹眼中凶光一闪,向她逼近一步。扈江离吓得后退,却已挨上树干,退无可退。
顾玹猜疑道:“莫非扈姑娘与那俩人有所勾结?”
“大公子多虑了,江离一直是大大的好人啊。”扈江离内心抖得像风中的被单,面上撑着几分苦笑。
好容易劝顾玹放下剑,扈江离今日才得以安生。
顾玹眼伤好了以后,晨醒昏定便必不可少。
晚上在老夫人那儿,老夫人欢喜地拉住他左看右看,很是欣慰。
然后,顾玹又转去东苑向顾艾问安。
顾玹父亲早逝,顾艾便理所应当地照顾他。因此,顾玹在心中也将顾艾当做父亲一般,该孝顺的从不落下。
顾艾在书房,一见顾玹便笑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就不要跑来跑去做这些虚礼。”
顾玹乖顺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日没来,伯父身体可还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顾艾又说了几句话,让顾玹回去休息。
顾玹告退,转过书房门口,偶遇柴氏。
柴氏毫不掩饰嫌恶,白眼简直翻到天上。顾玹一言不发,礼貌性低头揖了一礼,走了。
柴氏这才转进书房,随意一坐,阴阳怪气道:“这顾玹又是在东宫任职,又是去边关打仗,忙着建功立业,怕不是想抢家主位子。你苦心经营顾家二十年,却不想想琛儿,一味的放任顾玹出头?”
顾艾抬起眼,冷冷道:“我不爱挑你的不是,但你得有点自知之明。”
柴氏冷笑得双肩直抖:“别人家嫡庶之间,恨不得你死我活,到你这儿却稀奇了。你拿过顾玹他父母什么好处?两个人都死了二十几年,尸骨化成灰了,你还对顾玹比亲儿子亲切。若传出去,别人都以为顾玹是你生的!”
顾艾不愿纠缠,转过话题:“你半年不曾踏进我这儿了,今日来做什么?”
“艾爷可真是大忙人,连自己生辰都忘了!”
顾艾一想,确实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今年打算办成什么样?”
顾艾轻叹道:“简单点就好,又不是整岁。”
“是了,”柴氏回忆道,“当年你四十大寿何等风光,太子都亲自来道贺。到如今,却都不常走动了。”
“那一年的事都别提了。你走吧,我要睡了。”顾艾眼神疲惫,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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