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啼的一亩三分地

　　宋啼早将宋老爷的嘱咐抛掷脑后，没叫上车夫便出了宋家的大门，隔了约两条街后，宋啼让阿玖现了身。元极跟在宋啼脚边走过了两条街，小爪爪已经累到不行，巴拉了两下宋啼的衣裾，见自家主人定定抬头走着，根本不打算理它，又委屈巴巴的去骚扰阿玖，阿玖刚有些意动想着弯腰把元极抱起来，就听宋啼头也不回的道，“不准抱着，让它自己走。”

　　阿玖本欲伸出去的手立即缩了回去，对元极歉意的笑了笑。投抱无门，元极小喵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前进，好在过了石桥往西继续走过两三个路口，就是西市了。

　　和最外面街边的店铺相比，西市里面明显杂乱的多，大多都是低矮的土坯平房，好像被人群隔开的另一个世界。里面进进出出的平民几乎都是身着灰、青、黑三色的窄袖短衫，肥硕的长裤，裤脚扎紧。条件稍好的还有鞋穿，有些只能穿草鞋或者是光脚。

　　宋啼打一进来便沉默不语，周围或直视或隐晦打量着她们的目光，但行走在路上只要见到，那些人又会有意无意的避开，并不会见她们两个弱女子就上前来主动招惹。就算如此也不能大意。宋啼看了一圈，阿玖明白她不知道牙行在哪个方向，便上前作导，带着她一直走到丁字路头，西市中间唯一的一座两层土木结构的楼前。

　　“这是永顺县西市最大的买卖场所，所有进城的平民都要交税才能进去买卖，像一些记录在册、大点交易都要在这里进行。”阿玖在永顺县当了许久的鬼，这些都清楚。

　　宋啼点点头，这大概就像现代的市场，有官家的管理员，将中大型交易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挺好的。

　　还能解决一些穷苦百姓的生计问题，提高就业率，改善温饱。阿玖不知道宋啼看这些做什么，都是最下层的泥腿子，整日混杂在泥土里，身上满是臭味，她一个主簿家的大小姐，应该避之不及才是。

　　“小姐，前面就是牙行了。”阿玖提醒她道。宋啼抬眼，在一群摊位店面之中看见了那个隐蔽的小门。交易所面积挺大，在西市中心，前面只有一排很长的二层楼阁，越过楼阁进入里面的广场，便是交易的地点，店铺摊位或大或小，参差不齐，但都很简陋。牙行属于官府单位，地点比普通人好些，是在楼里。

　　宋啼走到跟前，只见小门的牌匾上写着“牙行”二字，再无其他。就算是白天，小门也是虚掩着，待进去一看，一米多高的旧木柜台后面只有一个灰衣小厮守着，手里拿着一卷册子在看，见有人进来，忙从里面出来问：“这位小姐，来此地有何贵干呢？”

　　似乎是从未见过年轻小姐来牙行的样子。宋啼道，“来牙行自然是来买人。”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大堂里什么也没有，连给顾客坐下休憩的桌椅也无一个，看来应该从来都是牙行□□的，所以不曾准备这些。

　　小厮闻言，立刻笑开了，道，“这位小姐说的也是……那您打算买多少，要什么样的。本行现在正是清淡的时候，您要买的多了，还真没有。”

　　宋啼也不嫌弃没有坐的地方，看见快要晕厥倒地的元极，终于大发慈悲将吐着小舌头的元极拎起来抱在了怀里。对灰衣小厮道：“只买一个，要年纪小点的，做丫鬟用。”

　　灰衣小厮愣了下，从未见过大老远过来只买一个的雇主。反应过来后不失礼仪的道：“也行，您这边请。”随即带着宋啼走到大堂侧面的门撩起门帘进去，里面是一条窄小的通道，经过时隐约能够听见外面市场里嘈杂的声音。过了通道是一个天井，有一口水井，地面上灰黑灰黑的，好像永远洗不干净。宋啼皱眉看了一眼，灰衣小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淡淡道：“这是惩戒的地方，有私自逃跑的官奴，被抓回来就会在这里行刑。”

　　宋啼心中有些不适，但也理解，汉、唐时期皇帝还在用活人陪葬，此后直到朱元璋恢复殉葬前才有所缓和，更不论是被发配买卖的官奴了，一点人权都没有。要死要活只是主管口中的一句话而已。

　　结果刚转眼就见到灰衣小厮开始下楼梯了！？？还要下去？宋啼没想到买个人这么麻烦，看来从古至今跑单位机构都很费事。

　　但已经到这了，也不能反悔，阿玖跟在宋啼身后下了台阶，跟所有电视剧里演的地牢差不多，甚至只会更加脏乱。刚一入内，扑鼻而来的就是混杂着屎尿的人身上发酵的酸臭味，恶臭难闻。灰衣小厮倒是习惯了，面不改色让宋啼十分佩服。

　　“前面右边就是女囚，十六岁以下的还有七人，不知道小姐能不能看得上。”

　　伴随着宋啼轻微的脚步声，灰衣小厮的声音回荡着飘进了空荡荡的地牢里。

　　……

　　黑暗中，一双平静犹如冰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见了她人生中第一抹色彩。

　　这是晴瞳在牙行呆了这么长时间，首次见到有外人来下面。要知道通常都是牙行的人进来挑挑拣拣，一批一批的送出去卖，她年纪太小，浑身还没二两肉，长相又有缺陷……以至于都快习惯了牙行地下的黑暗。晴瞳挪着饥饿的身体靠在墙上，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有闲趣会到这种脏污的地方来。

　　但每天只能吃到一碗看得见底的清粥的生活，让晴瞳微微一动，小小的身体便体力透支，有些头晕目眩了。脑袋里白光一阵一阵的闪，就像快死了一样，晴瞳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但她自己短暂的十来年却是灰暗而又惨淡的。

　　那是一个飘雪的季节，她出生在村里一户普通人家，虽然家中子女众多，母亲也会记得给她喂奶，可父亲不喜欢女儿，每次从外做工回来，总是嫌弃母亲花太多时间在女儿身上，后来等他们逐渐长大，吃的越来越多，家里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父亲的腰越来越弯，给女儿们的吃食也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一天只有一个粗面窝头，她们饿的睡不着，也不敢说，只会在被窝里默默哭泣。再后来，姐姐们便开始抢她的饭吃，等父亲和母亲都出门去干活，再把她关起来，让自己替她们干活。晴瞳不恨她们，因为后来父亲就把她们给卖了。

　　本来是想给家里留一个女儿的，奈何天不怜人，晴瞳以为可以好过一点的时候，灾难偏偏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至今记起那一日，都会让她浑身发冷，头痛欲裂。那时她才六岁，给哥哥们洗完衣服天都黑了，刚想回屋去吃饭，发现厨房门已经被父亲给锁上了，没办法，就着井边的水桶喝了两口冷水垫吧垫吧肚子想着回去睡着就不饿了。

　　结果，脚尖才迈到门槛边，身后的院墙上就传来催命一般的声音，空洞而又尖锐：“看看这个小可怜是谁呀~~爹不疼娘不爱，连口饭都吃不上，不如将身体交给我，让我替你活下去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阴风阵阵，夹杂着暴风骤雨般的冲击直向她的后心冲来，晴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搅乱了脑髓，这样极致的痛苦，晴瞳幼小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瞬间便昏倒在地。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不断诱导催促着她，让她离开这个只会令人痛苦的世界。灵魂轻盈的飘荡着，很舒服……就在她马上要被蛊惑之际，晴瞳突然想起姐姐们被卖走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给她们说的，哄骗诱惑着，都是谎言！

　　晴瞳脑中犹如天翻地覆般，耳边传来撕裂般的尖叫，眼前一只邪魅的白狐狞笑着消失在了空气中，下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睛，从此便看见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第二天，看见她模样的父母都吓坏了，以为家里出了祸害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带着害怕嫌恶的表情避之不及的将她卖给了走村转巷的人贩子。

　　之后的四五年，晴瞳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不知被转卖了几手，也早已记不清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只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年幼的心也被磨平了棱角，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回忆只是一刹那，等脑中的晕眩过去她还是在这座地牢里，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过月余，她就会死吧，晴瞳了无生趣的想。只是忽然间，身边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紧，莫名的有了一丝丝的期待，又转念一想，有什么可期待的呢，她这样的怪物，就算外貌再怎样出色，只要发现她的眼睛，任谁都不会想多看一眼的。

　　宋啼低头瞅了瞅坐在地上脏污的被褥里，垂头斜靠在墙上的女孩。乌漆抹黑的小隔间里，两条腿摊直在地上，被肥硕的裤腿包裹着露出惨白的脚掌。看起来得有十来岁吧，却丝毫没有发育的样子，瘦弱的身躯和营养不良的少年没有什么两样。

　　一头枯萎的长发披散在身上，露出尖瘦的下巴，整个人静静的，无力的瘫坐着，像是绝望濒死的小兽，安静的等待着死亡。

　　“她卖多少钱。”宋啼问灰衣小厮。

　　灰衣小厮显然有点惊讶，“小姐要买她？她在这时间也算长了，都没有卖出去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宋啼敏锐的发现小厮话里的重点，她仔细看了看躺坐在地上的人，浑身气息悠长，与凡人不同，不该活的如此可怜才对。

　　灰衣小厮想了想道：“这官奴名叫晴瞳，据说上一任主家见她眼睛重瞳，妖异非常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因为她力气太大，总是伤人才又卖了她。”

　　力气太大？宋啼笑了笑，“就她吧。”妖狐夺舍都能被反噬吃掉的人，有大毅力，怎么能就这样死在一座小小的地牢里。

　　灰衣小厮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出来交了银钱，将晴瞳的卖身契给了宋啼，“小姐慢走。”

　　于是宋啼便花了一两银子买来了一个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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