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世界

　　简择西自己倒是有点尴尬，毕竟她戒备的都要跳起来摆出一个出招的姿势。

　　布兰东将门打开了，他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便立刻回头大声喊道：“快去叫卢克来。”

　　扫地的阿姨也探着头看了一眼，捏着自己的围裙只知道尖叫。布兰东瞪她一眼将她推开了，大声喊道：“卢克呢？狗.娘养的有没有人帮我去叫叫卢克？”

　　布兰东没有去喊简择西，他朝着在拐角听见他叫喊而探头探脑的学生们说道：“喂，找个人去帮我叫下卢克。”

　　学生们之中看起来最大的那个男孩转身跑走了。简择西透过布兰东身侧看见缝隙里露出来那个叫莉莉的扫地阿姨的上半身，她趴在那里，已经一动不动。

　　没人敢贸然上去查看她情况，只能等身为校医的卢克来，那用不了多长时间，卢克就在二楼。

　　这位校医简择西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穿着的白大褂里面露出来一截蓝色的衬衣，带着金框眼镜，右边金色的眼镜链垂到锁骨处。这是一个算不上帅的男人，但你一看到他就有一种想去征服的欲.望。卢克背着一个简易急救箱，冷着脸从布兰东旁边经过：“让让。”声音和人一样冷。

　　这个时候，简择西才看清楚这个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莉莉被地下室的石头装饰品压住了，那个不知道是牛还是马的东西将她的胳膊压在了下面。她的手腕以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垂着，人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卢克冲布兰东仰了仰头：“过来把这东西搬开。”

　　布兰东倒是没说什么，走过来搬住装饰品的一边将它掀翻了过去。

　　“轻点。”卢克皱眉道。

　　“没事，人没死就行。”

　　“她的手很有用，”卢克说道：“你再一次伤到了她的手，那下一次校长先生布置给她的活计你来完成吗？”

　　布兰东抓了抓头，不说话了。

　　卢克伸手在莉莉的手腕上按了按，昏迷中的莉莉条件反射般的动了一下。她手腕处青紫发黑，肿的很高。

　　卢克检查完只说：“骨折了。”

　　“那她的手还能用吗？”

　　卢克摇头道：“暂时不行了，就算是长好，也要养很长时间。”

　　布兰东低声骂了一句：“一群婊.子养的，白白浪费，哪几个婊.子干的？给我找出来。”

　　旁边的扫地阿姨这时候过来兢兢战战开口：“布兰东先生，那您看莉莉……”

　　布兰东扫了她一眼，颇为傲慢的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干好你自己的活。”

　　她听见这话有些着急：“我可以，我可以连同莉莉的活一块干的，求您不要……”

　　“你这个婊.子养的臭狗屎还敢跟我谈条件，莉莉变成现在这样，她的活以后本来就该给你们干了。”

　　他推开她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的：“臭娘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卢克同样站起来，将自己根本没有打开的箱子重新背回肩膀上，接着也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时，衣角被凯莉拉住了。黑色皮肤的女仆跪倒在地面上，仰面看着她，神情凄凄切切。卢克冲她笑了笑：“这我可做不了主，你是知道的。”

　　凯莉松开了手，满目悲戚。她身后莉莉躺在那里，也没有一个人再过去看看她。

　　简择西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试图去帮助她。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晚上她把这件事讲给周樛听，说到凯莉最后的悲切，自言自语道：“在这里，只怕是一起生活的人才会对她有些许关心吧？”

　　周樛却不以为然：“我是觉得，她只是兔死狐悲。”

　　“兔死狐悲？”

　　“因为从别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只要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会立刻被丢掉。”

　　简择西闻言回头看他：“丢掉？布兰东要把她丢掉，丢到哪里？”

　　“你还记得我们昨天晚上去过的那个乱葬岗吗？我当时就在想，这里只不过是家福利院，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简择西张嘴想说什么，又慢慢咽回到肚子里。这种事，她并非没有看到过，颠倒世界里的那些一级公民，全都是这样干的。前一秒还勾肩搭背的朋友，下一秒就可以捅你一刀，没有理由。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那必然是，我想。

　　突然这样想了，所以就这样干了。在颠倒世界，情、义、公平都没有，人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受约束，也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不是所有的一级公民都会这样放.纵自己，正如也不是所有的次级公民都会维持自己从文明世界带过来的秩序，在这里跟着一级公民的次级，大有人在。

　　抛弃没有用处的伙伴这样的事，并不能算是最残忍的。

　　周樛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不要想那么多，就算我们救了她，这里也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食物。”

　　简择西听着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突地把头抬起来：“他们从哪里获得的食物？”

　　周樛闻言一愣，面色严肃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里就这么大，相当于世界就这么大，他们也没有种粮食，那从哪里获得的物资？”

　　“也许是之前囤的？”

　　“新鲜水果呢？”

　　周樛一愣：“你还有水果吃？卧槽，我为什么没有？我快想死水果了。”

　　“我没吃，”简择西道：“卡洛琳吃的，我看见布兰东给她送的，今天中午。”

　　周樛：“……哎。”

　　他叹着气，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那这个看起来，的确是一个惹人深思的问题了。”

　　晚上简择西来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她直觉若是自己能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能窥探到这个世界的世界意志。

　　简择西站在窗边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简择西问道。

　　外面没有人回答，但像是回应一般，她的房门又被敲了两下。简择西现在才意识到现实世界大门上猫眼的好处。

　　外面没人回答，但一直在敲门，“嗒嗒，嗒嗒，嗒嗒”保持这样的频率，不轻不重敲了有两分钟。

　　简择西没敢开门，但那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自己消失了。她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听见。

　　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决定着后来发生的事。这是她老师跟她说过的话。

　　但他还说：“不过最终能够决定你人生的，不是你的某一次选择，而是你一直以来生活的态度。”

　　简择西想：那我会怎么选择呢？如果是我，在不考虑任何情况的时候，我会怎么选择？

　　她沉默了一会儿，抓住还山拧开了门把手。出乎意料的是，外面并没有任何人。小皮鞋踢踏踢踏的声音突然在楼梯口响起，简择西冲到楼梯口，只能看见一点粉色的裙边。

　　是学生吗？她想着，而后起身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明明走的也不快，但简择西就是没有办法追到她。无论如何就只能看见她的小裙子边，黑色亮漆漆的皮鞋，和卷卷的淡金色头发。这里有金色长发的学生太多了，简择西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那个身影走出了塔楼，出了门之后便消失不见了，简择西跟着她走出来，左右环视也并没有看见她，这里这么一大片空地，按理说不应该的。除非对方，并不是人类。

　　不过要说起来，现在也是晚上了啊。简择西心想：那么是到了晚上，这家福利院就会变成它本来的模样吗？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有女人在哭，“呜呜呜……”声音很轻很空灵。是从那边乱葬岗传过来的。简择西手里握着还山，慢慢往墓地那边走。

　　四周一片荒凉，连灯都没有，更是黑的吓人，乱葬岗处有一处新坟，翻上来的泥土还带着潮湿的水汽。被翻到外面的泥土挡住了那个洞，简择西看不见洞里面有什么，但是哭声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简择西慢慢走到那个坑附近，还山的刀尖正对着前方，这把刀现在露出来它原本的样子了，雪白冰凉的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漂亮的不可思议。

　　洞里并没有任何动静，连哭声都在她靠近的时候停止了。简择西站在了外面的土邦上，看清坑里东西的瞬间被吓了一跳。

　　没有她想象中的东西，只有手，一双又一双的手，在那个小洞里密密麻麻的挣扎，仿佛是挤了无数个人，拼了命的想要逃出这个人间炼狱。

　　这幅场景太恐怖太恶心了，简择西倒退了数步远离了那个洞。她这样一动，才发现面对着她有几百米远的土坡上站着一个身影，正在沉默的看着她。

　　看样子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只是看不清脸，她沉默的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白桶，有些像那些搞艺术的学生经常会有的颜料桶。那个女孩子见简择西看过来，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冲她开口轻轻唱道：

　　有一天，他把我们带回来

　　给我们裙子，给我们巧克力，也让我们去见别人

　　她的眼睛监视我们

　　她的手困住我们

　　嗯哼嗯哼嗯哼哼，她的眼睛监视我们……

　　她的手困住我们……

　　简择西面对着她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她看看她是谁，像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简择西刚刚踏出去了一步，世界天旋地转，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

　　不知道周樛有没有经历昨天晚上的事，简择西心想：我得和他商量商量。

　　但是看见了周樛，见他一脸无知无畏的吃着手指饼干，简择西把心里想的话咽了回去，决定让他吃完。

　　果然，等简择西跟周樛说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周樛今天早上的早饭都快吐出来了：“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这有什么？你又没有亲眼看见，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

　　“我听你形容都快要吐出来了。”

　　“别忙着吐，”简择西说道：“你觉得那个小姑娘唱的歌……”

　　“那两个警卫说，校长先生每次出去都会带两个孩子和两个警卫，有时候会带更多，”周樛说道：“那你觉得他是带孩子们干什么去了？”

　　简择西一听就很生气：“拿孩子们做交换利益的工具，他要不要脸？”

　　周樛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也许事情比我们以为那样的更加糟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几个把莉莉关到地下室的学生，被布兰东送到了卢克那里，听说是要他们帮卢克的忙，但是那几个孩子一听，吓得直接哭了。其中一个被带走的时候抓住了我的袖子，但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昨天那个和莉莉在一起的打扫卫生阿姨过去拽他，我发现扫地阿姨拉着十几岁男孩子走的时候，像是拽着一个虚弱的女孩子，我当时还以为这是那个男孩太瘦弱的原因，后来我发现，不论男生女生，都是那个样子的。”

　　简择西看着他没有说话，周樛停顿了一下，直言道：“这家福利院，水太深了。”

　　“若是孩子们把莉莉关到地下室，并且拿装饰品把她的手砸断，我觉得我是可以理解他们的，他们并非顽劣不堪，罪大恶极。我刚开始以为做任务就真的只是拿到谁谁的什么东西，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

　　“也不是的，”简择西道：“每个任务的属性不一样，像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中，若是能够直接取得正确的任务物品，那也是可以按照完成任务计算的，只是the end评分不高而已。”

　　“在所有的任务中，分为happy end、bad end、the end、true end以及false end。你能打出哪个结局，端看你完成任务的能力了。”

　　周樛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样子啊。”

　　简择西和周樛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在说些什么，他们从那天开始晚上也没有遇到过异常情况。他们能一上床就睡到天亮，连梦也不做一个。

　　周樛对此觉得很疑惑，直觉是有人故意搞鬼。简择西对此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爱搞不搞。”

　　对方是非人类，防不胜防，不如不妨。管他呢，爱咋咋地。

　　周樛苦哈哈的问她：“你就不紧张吗？你就不焦虑吗？这可是悬在我们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啊。”

　　“人活在世上不知道那天就会死，这不也是悬着的剑？那你这一辈子，还能时时刻刻都在焦虑？”

　　周樛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遂和简择西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就在简择西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另一个咸鱼队友的时候，对方已经意料不到的悄然打入了敌人的内部核心。

　　她有一天上课，在二楼窗口处看见周樛在院子里，正和卡洛琳一起画画。

　　咦？背叛队友？

　　在周樛给卡洛琳收拾好了东西，并约好下一次画画的时间地点，他自己慢慢悠悠上楼的时候，被简择西逮了一个正着。

　　“说说吧，”简择西道：“你什么时候和卡洛琳搭上话的？”

　　“……三天前？”

　　“你这个行为很不好你知道吗？就像一起约好不复习准备挂科，结果我一回头却发现你在偷偷背书。你这样子是会被小团体孤立的。”

　　周樛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就是那天从卡洛琳身后路过，跟她说了一句’阳光这样画更好哦’她就回过头来跟我说话了。”

　　简择西被他说的一愣，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并不会画画。果然那句话是对的：

　　“什么都是要学习的，不要去想年龄，不然等你喜欢的女孩子约你区游泳的时候，你只好说，我不会耶。”

　　太难过了，简择西想：不过好歹她有一个能帮的上忙的好队友。

　　“那么，大佬，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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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洛琳和周樛越走越近，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周樛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算不上很帅，但是模样周正，不怎么会哄人，但对人绝对真诚有礼。有优点，也有臭脾气，会正直，也会自私。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在这个社会里，周樛不能算是那种会给你甜甜恋爱的别人家的男朋友，也不是成熟可靠的成功大叔。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简择西很用力的在想这件事，似乎要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周樛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像只是单纯的告诉自己，也像是警告自己。

　　简择西这样想过两遍之后，把窗户关上，不再看他们了。

　　在周樛和卡洛琳走在一起之后，简择西和他完全就是两条生活线。也没有人会去找周樛麻烦，毕竟卡洛琳是这里的小公主。

　　简择西挺喜欢他们班上那个叫秋的女孩子，她眉目没有那么深邃，看起来有些像亚洲人的面孔。秋不上课的时候也老爱来简择西这里跟她说话，因为简择西的口袋里会有吃的东西。

　　今天她带了一颗糖，是从早餐里面省下的。秋把那颗糖捧在手心里，捏住糖纸两边把糖纸转开，然后又小心的转回去。

　　“老师你不吃吗？”

　　“老师不爱吃水果糖，”简择西支着脑袋看她：“如果是牛奶糖的话，我还是挺喜欢的。”

　　“牛奶糖？”秋把那个水果糖放进嘴里，问道：“牛奶糖？什么是牛奶糖？”

　　简择西回头看她略微有些惊讶，但她没有把这份惊讶表现出来：“你喝过牛奶没有？”

　　秋摇摇头：“牛奶？什么是牛奶？”

　　“就是……”简择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难道要说是牛在哺乳期产出来的东西吗？这也太尴尬了。

　　“就是，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宝宝出生的时候，妈妈会有奶水给宝宝喝。牛奶，就是牛妈妈给小牛牛喝的东西。”

　　“妈妈生小宝宝的时候会有奶水给我们喝吗？”秋歪着脑袋问：“可是她们从来都没有啊，是不想给我们喝吗？”

　　简择西心里一惊，询问道：“她们？她们是谁？”

　　“是艾琳，也有罗娜，还有巴贝……她们都有小宝宝，但从来不会给我们分牛奶，我也想尝尝牛奶糖到底有多好吃。”

　　简择西看着她沉默片刻，低声问了一句：“她们现在好像都不在这儿了，我都没有见过呢，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

　　小女孩咬着糖，神情看起来近乎天真的冷酷：“她们被卢克医生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

　　“不知道，但是她们再也没有回来过，”小姑娘语气很冷漠：“她们不听校长先生的话，所以卢克医生把他们带走了。”

　　她看了看简择西，咬着糖神色天真的又说了一句：“……和她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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