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食肆

　　天色黑透，张二郎才赶着牛车拉宋娇三人回村。
　　宋娇有些疲惫，坐在牛车上闭眼假寐。许氏倒是分外高兴，喜滋滋地数着今天去镇上置办下来的物事。

　　数了一会，许氏蓦地眼眶湿润，冲着宋娇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谢谢弟妹”。

　　宋娇睁开眼，轻声道：“嫂嫂也帮了我们不少，何必如此。”
　　许氏摇头，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呐呐道：“弟妹不懂，直到现在，我才、我才觉得，生活总算有了指望。”

　　宋娇一时有些发愣，不知如何作答，许氏之前的日子她明白，原身甚至比许氏更苦，可是好赖张二郎立得住，而张大郎……

　　张大郎闻言一愣，羞愧地抬不起头来，讪讪地将头扭向车外。
　　许氏也不管他，沉默许久才又期期艾艾道：“弟、弟妹，那、那个找茬的汉子，他、他会不会……”

　　宋娇摆手打断许氏，“今日他没回来，日后也不会来了。”
　　“只是婆婆惹下这桩祸事，或多或少会对日后生意有些影响，也不知多久才能消弭。”说不担心是假的，今日若不是自己还算镇定，日后这镇上的生意是别想做了。

　　说到今日之事，宋娇不免有些愧意，她与崔氏斗法无辜波及路人已是不该，人家找上门来她还倒打一耙更是不对。况且崔氏做的扣肉虽说身强力壮之人吃了拉拉肚子没什么坏处，但若是年老体弱之人，免不得要受些损伤……

　　想到此处，宋娇越发内疚，做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但她可以想办法弥补些许。这世道生活不易，纵然自己只是微弱萤火，也可发出点点光芒。

　　至于崔氏，她不主动来招惹自己，自己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但如果她还要跑来自己家作妖，自己也决计不会手软。

　　许氏不知想到什么，转头问张大郎，“大郎，若是婆婆心中不忿，过来找麻烦怎么办？”

　　张大郎呆愣片刻，一脸尴尬道：“娘、娘不会再来了，即便过来，我也会劝着她些。”

　　许氏盯着张大郎半晌，直盯得他面红耳赤才转开眼来，一脸失望。她的夫君虽对她还算宽厚，可是这愚孝的性子一时半会也改不掉，自己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胆怯，需得立起来才好。

　　张二郎先把许氏张大郎两人送回家，这才驾着牛车送媳妇回去，回到家也没歇着，赶紧收拾草料将牛喂饱。宋娇则是忙着生火做饭。

　　农家人睡得早，此时天已经黑透，张二郎便没急着去还牛车，打算明天一早才去。

　　两人吃过晚饭，宋娇照旧喜滋滋地拿出铜板数钱。今日他们一共拉了两百五十斤板栗去镇上，一斤卖十文，共计卖的二两多银子。

　　所得和之前卖扣肉相比不算多，但是板栗是山上的野板栗，沙子也是自己挖的，唯一计入成本的只有饴糖、茶油、炉子、炭以及租车钱，这些东西加起来总共也就七八十文，算下来净赚二两多。

　　栗子家里还剩三百来斤，等下个赶集日一并买了，还能得三两多银钱。到时候不光可以卖板栗，胡饼也可以卖起来。等胡饼生意做起来了，就搭配着卤味一起卖。

　　眼下已经快要入冬，天气越发寒冷起来，等张大伯娘家的核桃送来，自己还可以做些小吃零食走街串巷叫卖。

　　张二郎是个勤快又拎得清的人，除了核桃小吃，松软香甜的沙琪玛也可以做些让他挑着去卖。

　　不管怎么说，自己有手艺傍身，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宋娇数过钱，将其装入木匣，放在床底一块活动砖石下面埋着。这才美滋滋洗过澡，拉着张二郎睡下。

　　宋娇心中高兴，对张二郎说：“二郎，你识字多，人厉害，不如你教我吧。”

　　“日后我们要开食肆的，若是再有今日类似之事，少不得要有麻烦，识几个字做事方便。”

　　张二郎被宋娇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刀疤隐隐泛红，低声道：“行，只是我识字不算多，怕是教不了高深一些的。”他识字的本事是在军营学的，算不得有学问，要给妻子当先生还是有些惭愧。

　　宋娇也不是真的要向张二郎学习识字，这些文字她大体都认识，只是不方便表露，有了张二郎掩护，日后才不会惹人怀疑。

　　听张二郎如此谦虚，宋娇笑道：“不怕，又不是要考科举，大体上识得些，会写契书即可。”

　　张二郎哦了一声，“不如明日再去镇上书铺买些纸笔和两本识字书？”

　　宋娇摇头，“书本太贵，买来不划算，你想到什么教我什么就行。至于纸笔，我们做个沙盘，用树枝练习即可。”

　　张二郎想了想，“识字的书本还是要买的，以后还可留给孩子。日后等我们有了娃娃，总要送他去读书识字，让他日子过得轻松些。”

　　说到孩子，宋娇有些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道，“买就买吧，哎，一本书就要好几百文，还真不便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二郎叹道，“我在军中有一好友是做书铺生意的，因家中长辈不喜，又逢战乱，这才被送去服役。”

　　“我听他说过，书本印刷最重要的便是刻字，刻字不但费时费力，还要匠人有丰富经验，而且刻好的字用起来损坏不小，保存不易，是以书本便宜不下来。”

　　宋娇闻言灵机一动，连忙拉着张二郎细细询问一番，好在张二郎与友人关系甚佳，多少听友人提起如何成书，这才答得出来。

　　大秦现在使用的印刷术是活字印刷，字模为泥、木、陶、铜及锡合金字模。虽说活字印刷成本比之雕版印刷大大降低，但始终做不到书本普及，一般人家也买不起，若是能改进印刷术，倒算是大功一件。

　　宋娇颇有野心，并不会把自己困在七家村甚至邕州府一辈子，她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她的食肆开到京城去。

　　京城鱼龙混杂，实在不是她一个乡野村妇能立足的地方，她需要有大人物在背后撑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能大得过皇帝呢？

　　如果她宋娇能改进印刷术，将之进献给皇帝，从而降低书本价格，让天下学子都读得起书，那日后哪个大人物想动她的食肆都得掂量掂量。

　　想到此处，宋娇装作不经意感叹一番，“若是能有印刷机器出来，书本就会便宜啦，到时候我们想买多少买多少。”

　　张二郎憨笑道：“印刷机器又哪里那么好制作呢？”
　　宋娇但笑不语，她就懂制作原理。

　　宋娇爸爸厨艺了得，但做饭对他来说只是养家糊口的手段，他平时最喜欢的做的还是摆弄机器零件，翻新修复老旧器械、建模和锻造简单零件等。

　　宋娇受到父亲影响，对手工制作亦是十分在行。曾经宋娇爸爸在旧货市场淘到过一台小型手动老式古印刷机，欢喜得不得了，买回来的当天就拉着宋娇兴致勃勃做修复工作。为此，宋娇还狠狠研究过老式手动印刷机原理和发展历史。

　　宋娇打算进献的正是较为初级简单的古登堡木制印刷机。木制印刷机采用铅活字印刷，最初就是根据榨油机器改造而成。

　　制作木质印刷机，只需在木制座台顶部装上压榨器改制的螺旋控制杆，用于控制下方压印板，而控制杆上装有利用人力摇动的拉杆，用来获得印刷所需压力。最后把排好的活字版固定在控制杆下方，用包着羊毛的羊皮软垫蘸墨，把墨刷上，铺上纸，摇动拉杆，通过压印板压力印出字迹。用这种方法不仅能够提高成书效率，还能大大降低印刷成本，而所用的铅活字熔点低易铸造，只需将铅锡锑按照一定比例合成，将木活字印在粘土模型中然后取出，再将熔化的铅锡水浇入粘土模，取出修整，就能制成。铅活字无论是保存还是造价都比现有活字便宜。

　　只是如果利用铅活字印刷，现有的墨汁便不怎么适用了，须得采用油墨效果才会更佳。油墨的制作方法也不困难，只需用亚麻仁油、松树脂、和炭黑就可制成。

　　左思右想许久，宋娇还是按捺不住，凑到张二郎耳边低语，“二郎，你从前在军中呆了不少日子，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如果我有法子制成印刷机，我们有没有办法将它进献给当今圣上？”

　　张二郎胸中疑惑，面上不显，只淡淡道：“你有法子？”
　　宋娇点头，又怕张二郎生疑，自己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虎声虎气道：“我自有安排，你不许多问！”

　　宋娇想着若是日后进献印刷机成功，就把功劳推在张二郎身上。等他人问起，便回答说起因是张二郎想教妻子读书识字，却买不起书本，于是便一门心思琢磨如何让妻子买书不愁，且子孙后代有书可读，不做目不识丁之人。

　　因张二郎常去榨油坊买豆饼，见识过榨油的工艺机器，又有好友做书商，知晓印书的道理，起了心思之后，张二郎日思夜想，某日突然灵机一动，遂把二者结合起来，没想到还真叫他琢磨出这印书机器。

　　张二郎嗯了一声，沉吟许久，“法子是有，只是现阶段不太合适，须得静待时机。”
　　宋娇有些遗憾，闷闷应了一声，准备睡觉。

　　张二郎解释道：“我从前在军中曾从戎人手下救过一位小将领，他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允了我一个承诺，让我有事可以找他。”

　　“我能够解甲归田，便是因他从中相助。只是我听说他处境艰辛，不得父兄喜爱，又遭长辈打压。也不知眼下是什么光景，若是日子不好过，而我们又贸然去求他，还拿出这等物件，恐怕会给自己召来麻烦。”

　　“左右我看这小将领作战勇猛，又有谋略，非池中之物，不如静待时机，等他成长起来，我们再去求他，这事情也不是办不成。”

　　张二郎所提之人正是文国公府上的庶子段景耀。说来这段景耀也是可怜，不知什么地方惹了祖母，竟叫祖母对他百般厌恶。

　　原本父兄就视他为无物，祖母的厌恶更是令他雪上加霜，家中日子越发艰难，只得厚着脸皮去求了军中做事的娘家表舅，为自己谋个前程。

　　家中嫡母得知庶子竟有如此野心，立时坐不住了，生怕他日后军中出息，压过自己儿子一头，立即就去禀明婆婆，然后伙同婆婆撺掇着文国公给庶子说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嫡女，成亲之后将人分出府去。

　　宋娇听完也有些唏嘘，左右印刷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索性不多想，老老实实睡觉。况且她有图纸在手，她可以去木匠铺定制坐台，至于榨油器，她去找油坊老板问一下哪弄的就行。到时她率先做出一个小型手动木质印刷机，等日后食肆开了，正好可以留在家里印传单。

　　宋娇这样想着，突然听张二郎说道：“媳妇，你放心，你既然嫁给了我，我总会想办法护着你的。”
　　“我绝对不会背弃你，也不会怀疑你，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会替你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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