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记

　　凡人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但那些护法神，都是修炼得道的主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天二十小时尽忠职守不知疲倦。想偷个他们上厕所的空儿，都没可能。白天黑夜，不间歇的在皇宫四周排查守卫。
　　丹珠尔与狂心几次想偷个空隙进去，都被人家逮个正着，轰苍蝇一样被轰出去。
　　没几天，狂心便气馁了，叫嚷着，不如一溜烟杀进去，被乱棍拍死，也比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强。
　　丹珠尔犹豫了，盘算着是不是要硬碰硬的闯进去，却发现正要找的那个人，又从黄宫大内慌慌张张的一路跑了出来。
　　还是那样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姿态，——所不同的是，这次他后面并没有追兵追捕。
　　“嗯？这又是怎么回事？”丹珠尔与狂心赶上前去，拦住和尚，大感诧异：“喂，外国大和尚，你不是去给皇帝传法的么，怎么又跑出来了呢？”
　　“哎，一言难尽！”不空捐索接过丹珠尔递过的一杯酥油茶，一饮而尽。
　　长叹一声，话未开口，双颊竟然如女孩子般有微微的晕红，犹豫半晌，终究吐露实情。
　　原来不空捐索入宫后，大王颇加礼遇，以最高规格接待供奉，赐“国师”之衔，更号令各大庙的主要僧众，并宫内的王公贵族等听其演说法义，熏习义理。
　　其中便有公主一位，年方妙龄，仰慕其才华风度，欲结秦晋之好，与这位大和尚成就一段俗世因缘。
　　不空捐索断然拒绝，但那位公主殷情切切，情丝紧缠，将心事告知其父亲后，皇帝爱女心切，便下了旨意令不空还俗，不日为他们举行婚礼。不空和尚百般回绝也无用，只好逃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狂心抚掌一阵长吁短叹，“可惜啊可惜，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功名利禄从天而降，而你这呆和尚竟然不加珍惜，可惜啊可惜。难道，那公主长得像癞□□一样丑？”
　　不空摇摇头，笑了：“非也非也，公主的相貌虽不如这位丹珠尔倾国倾城，但秀丽端庄，并不丑。”
　　“难道她头脑不好用，是个呆头笨脑的傻瓜？”丹珠尔接着问。
　　“非也非也，公主饱读诗书，才华斐然，既不呆头更不笨脑。”
　　“难道她水性杨花，是个风流种子？”
　　“非也非也，公主高贵内敛，谈吐文雅，虽然有意于我，但我们除了千古文章，经论大义，一个越矩之词都没有，都没有。”不空音声越来越低，低着眉，喃喃自语。
　　后来干脆默然不语，自顾自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流露自己也未察觉的、一丝回味悠长般的笑意。
　　丹珠尔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苦笑。
　　心想大和尚啊大和尚，罔你自称颜绿鬓，在眼中只是白骨骷髅，香粉胭脂，于鼻端直同脓血秽臭。那些皮肉之相的身戒，却是终究没有参破一个情字，而你还浑然未觉自己的“劫数”到了。
　　话说回来，观人易，观己难，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想起对索朗图那份朦胧而又没有结果的爱，放在心里非常沉重，回味时是无尽的甜，却又带着无尽的酸，又如同烈焰一般，温暖她又狠狠灼伤她，一时间五味杂陈，思潮起伏，却难以与人诉说。
　　狂心坐在中间，望望左边，再看看右边，将桌子拍得山响：“大白天，看你们痴痴呆呆的模样，都梦游去了吗？”
　　丹珠尔与不空同时被他惊得一跳，双双将思如走马的一颗心拉了回来。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丹珠尔问道。
　　不空捐索的眉头一皱，脸色变幻，显是心中疑难，好生不易决断。
　　末了，双目微闭，再睁开时，漆黑的眼眸之中是一份坚定而决绝，终于痛下决心般道：‘我纵然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我的信仰。况且我身负师恩未报，又何谈儿女情长。凡俗的情爱无论苦乐，终究与我这个方外之人，再无关系。我要离开此地，但度牒等物都仍在王宫大内，我知道二位本领高强，不是凡人，恳请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取回度牒，再助我一次。小僧感激不尽。’
　　“你，真的决定了，此去经年，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丹珠尔问。
　　“是的，我已经决定。”
　　“不后悔？”
　　“不后悔。”
　　“绝不后悔？”
　　片刻的犹豫，“绝不后悔。”
　　“好，那我们帮你拿回度牒，远走高飞！”丹珠尔答应。
　　“感恩。”不空捐索深深的埋下头，看不到他的神情。
　　过了几日，丹珠尔与不空三人，用易容术乔装打扮一番。
　　不空扮作一个外族商人模样，丹珠尔扮作一个贵富的老太太，狂心则挎着菜篮，扮作一个中年大婶。
　　对着水铜镜左右照照，狂心哈哈大笑，“这次，就算我亲妈诈尸也认不出我来了。”
　　三人混进城内，出其意料，这次护法神们倒是对丹珠尔二人不拦也不阻，直接放行。
　　狂心纳罕的不得了，丹珠尔告诉他，是因有不空捐索在侧之故，所谓护法，其实便是护的佛法清脉。有大和尚陪护在侧，他们也便不再发难。
　　进到城中，官兵阵阵，人马萧萧，正在到处张贴皇榜告示。人群围着皇榜，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丹珠尔等走上前去，错开人群，细观那皇榜的内容，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皇榜上写道，公主到了婚配之年，近日要在全城招亲，凡是城中男性国民，无论职业贵贱，老幼丑美，即日都可前去参选。
　　狂心不识字，丹珠尔逐字念给她听，狂心大笑：“这公主有意思，向和尚求爱不成，便面向全城男人求爱，哈哈。”
　　“狂心施主，切莫口出污言，公主不是那种人。”不空语气坚决的制止。
　　“哎，你呀，既然不喜欢人家，还管的着人家嫁给谁话说，出家人嘛，就不要管那么宽啦！”狂心促狭的眯起眼睛。
　　丹珠尔向不空一摊手，“这次我们怎么办？你是要参选呢，参选呢，还是参选呢？”
　　不空眉头紧锁，显然心头乌云遍布，一时人天大战，难以抉择。
　　狂心仰天打个哈哈，“我就不参选了，以我的风姿，公主肯定会选中我，那可不好，我心里已经有我们家射月了。”
　　丹珠尔踢他一脚，“说正事儿！”
　　“说啥正事儿啊，咱们设法帮这和尚取了度牒，赶紧走他的呗。难道公主除了他，不能嫁人不成？”
　　不空垂头，默然不语。
　　丹珠尔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也不好做出抉择，便想着三人先找一处驿站休息，再做打算。
　　没几天功夫，那不空捐索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人眼见着憔悴了下去。
　　这一日午饭，狂心吃完自己的，又将不空面前一粒未动的碗抢过来。
　　狼吞虎咽地吃完，打个饱嗝，狂心笑道：“你不吃我，我吃。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饿死你个臭和尚。”
　　丹珠尔望着不空，轻叹一声：“大和尚，几天来，你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要闹哪样子嘛。”
　　不空咬咬牙，下定了决定一般说道：“请二位再帮我一个小忙，我想去公主招亲的现场。”
　　丹珠尔做惊讶状，故意拦阻道：“去不得，去不得，万一公主发现是你，要逼你成婚怎么办，你是和尚哎，不是说不会动了凡尘之心的么？”
　　狂心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事情因我而起，如果有什么罪孽，就由我来扛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因我之故自甘堕落。”
　　“那如果她要嫁给你呢？”
　　“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丹珠尔笑了。
　　公主公开择婿，这在盘图城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是日，城中所有的男性全部都云集城中广场，上至拄着拐杖九十岁的爷爷，下至抱在怀中仍咿呀学语的娃娃，都要在这个特殊的时日，去碰碰运气。
　　丹珠尔三人也早早抵达现场，被挤在人群之中，左张右望。
　　等了许久，布置华美的高台之上，公主的在一列列卫队和侍女的簇拥下，终于姗姗而来。
　　她甫一出现，台下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连上天入地见多识广的丹珠尔，都不禁暗暗称赞。
　　“公主果然美似天仙。”她回眸不空和尚，笑道。
　　“云丹公主，并不单单只是样貌美丽而已。她，她其实是极好的。”不空捐索远远望向公主，黑眸中亦喜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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