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隐记

作者:水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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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林茂出妖孽洞幽隐上仙


      诗云:轩辕赤胆开华夏,岱岳青天走莽龙。五帝兴亡沉宛洛,汉皇铁甲下龙城。万钟篱落财不尽,千顷当朝禄无穷。眉月渡墙金化蝶,墨云压顶尨做熊。丹枫笔落三秋叶,碧海潮生六月风。铅汞收藏龙虎意,灵犀一点有无中。横笛吹破千山寂,绿绮锋催万古灵。寥落空言一笑过,闲来凭几续师铭。
      东岳泰山,向来称为五岳之首。登顶日观峰东望,俯瞰群山罗列,近者高耸,远者渐次低落,如儿孙罗列,分辈承继,而以人所谓“丈人峰”者为最高。群山青黛蜿蜒,层峦滴翠,阴阳遮蔽,夏日尤胜。
      这时正是旭日方生,月痕如勾,一抹斜挂西天,山谷幽凉深处,只一片迷蒙光景。谷道蜿蜒盘曲,有一个白衣少年正大步流星,如猿猴一样高窜低纵、快步穿行。这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清瘦,面目俊朗,头束方巾,腰悬长剑,正是潇洒翩翩少年。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身前肚子却如十月怀胎的孕妇一般高高凸起,与他身材全不相符,而他额头之上,一片黄纸上朱砂画符,正随风飘扬,哗哗作响。
      少年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扶住大肚,奔行之际,一双眼珠却如算盘珠般来回拨动,东张西望,恰如惊弓之鸟。他一面跑,一面口中不住喃喃自语:“……道法天成,无量大吉,泰一护佑,妖灵退散……”他一面念诵,一面警惕四望,显然对他所念符咒全无丝毫信心。想来山林幽闭无人,自古山精水怪、狐仙孽鬼,传言历久,少年心生惊惧,全在意料之中。
      少年奔行间,忽听身边喀拉一声脆响,呼啦一阵,似有什么重物落地,顿时惊得浑身汗毛直竖,忍不住大叫一声,一脚踏在山路凸起的一块大石之上,顿时身子一歪,腰间大肚忽然翻起,咕噜噜滚出一地珠翠金银,几个银锭与山石相撞,当啷啷一阵脆响,蹦跳到林间草丛中去了。
      少年大惊失色,忍不住连声叫苦,不自觉间回头高望,目光落处,只见林间一片灰白烟雾升起,烟林中隐隐露出黄墙一角,少年的思绪,也顿时飞回了黄墙深处去。
      原来那丈人峰半山,山势忽转平夷,年深日久,也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何故,竟成一片院落;如今汉武临朝,霍卫掌兵,相如辅陛,天下钦仙慕道,于是成为一片道场,黄墙白瓦掩映,落落十余亩,千百屋,迎门悬着一块金字黑漆大匾,“岱上学宫”四字恍然。学宫传承十数年,人人均道是西蜀仙家,仰慕泰山自古神秀,传下灵珠一脉,年深日久,已是方圆百里内家家知晓,户户闻名。
      这天天方破晓,雄鸡东唱,学宫内却已是书声朗朗,长剑披风声、灵符呼喝声此起彼伏。学宫居中,数丈高、几十丈宽阔的一间大屋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一个慈眉善目,白发白须的小老头,正在屋内椅柱间踱来踱去,捻须摇头,目光不时向桌上木桶惊鸿一瞥,随即就像被针扎火烫一般,急匆匆扭转开去。这小老头正是岱上学宫首座,人称笑面神仙的穆孤城。
      穆孤城正彷徨间,忽听门外一声叫唤:“启禀首座,常自昭已经到了,是否传他进来,请您示下。”穆孤城眼中一丝精光闪动,沉声顿气道:“传他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是,脚步声响,一个满头满脸都是水滴、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少年气鼓鼓地走进们来。穆孤城大惑不解:“昭儿,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外面忽然下雨了不成?”
      常自昭气鼓鼓抹了一把头上水滴,怒冲冲地道:“舅爷——这还不跟昨天一样?!张自航这个该死的乌龟儿子王八蛋,我今天一起床,他忽然窜进门来,假模假式地传古师叔之令要我过去,我出门没两步,一过回廊,就听他一声怪笑,兜头一片水猛然浇下,哪里躲得及?!原来这混蛋用绳栓了一盆冷水,只等我一到地方,他便拉绳子——”
      “哈哈哈!哈哈哈——”穆孤城常年忙碌,诸事烦心,往往数月也难得一笑,这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哟哟!听你说,昨日雨后,也就是这个张自航将你骗至树下,说有同窗召唤,突然一脚踹去,雨水淋了你一身,他却早已跑开——你要我管教收拾——却想不到,今天他又,哈哈哈——”
      常自昭听到笑声,忍不住一张雪白的脸庞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这无故招惹自己的家伙撕成碎片。
      穆孤城笑了几声,深吸一口长气,一瞥之间,笑容顿时收敛,他沉声道:“昭儿,宫内之人,不知你我底细,向你招惹,自取其祸,自有他损身殒命的道理。只是今日之事为大,事在燃眉,也不知王郡守遇到何事,突然飞鸽传书,要取这半年的抽成。偏偏昨日已吩咐取了年前的去。我已派了你师傅和卓秀、卓帆、卓锦、卓玉四位师叔过去,现在手边已是无人可用。我想此事你也深知底细,就由你走一趟吧。你也大了,该去历练历练,往后这学宫,总有交代给你的一日啊!”穆孤城说着,手掌便按在了常自昭肩头,用力拍了几下。
      常自昭惊咦一声,奇道:“舅爷,往日你常说,学宫一年收入的钱财,可以买一座泰山城,如今你将半个泰山城交在我手上,我可是……”常自昭说着,只见穆孤城神色渐渐沉重,眼神中已露出不屑之意,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好好!我送!不过舅爷,那山路上时时出妖闹鬼,你的古锭松纹剑可得给我……你再给我画张百胜驱鬼神符,我才敢去……”
      于是,天将破晓的山路之上,就出现了常自昭肚怀珍宝、头贴神符、手按宝剑的身影。这时常自昭惊声凝望,只见密林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形。常自昭嗖地拔出宝剑,一剑在手,顿时胆壮,竟敢放声叫阵道:“什么东西!妖魔鬼怪!快快滚开!老爷我可是岱上学宫得道的高手,仙剑厉害,小心你的狗命……”
      常自昭正叫着,就听林间一阵窸嗦声响,脚步细碎,一个佝偻褴褛的身影,从密林中穿了出来。常自昭凝神一望,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又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嗫嚅道:“聋老头儿……原来是你……”
      只见来人是个七老八十的衰朽老者,走路颤颤巍巍,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柴刀,刀锋钝锈,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砍动树枝的器械,偏偏他身后背着一大捆干柴,柴木累积如山,似乎一只蚂蚁驮着一头大象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巨大的柴堆竟压不垮他。
      常自昭素来知道这老头儿是个瞎子,眼窝里只余下两个深陷的眼眶,黑洞洞得吓人,却一直奇怪为什么要叫他聋老头,难道是瞎子不愿听人提起眼盲,所以这样称呼?反正这老头甚是古怪,他在这山林里不用双眼,却行走自如,生火做饭、洗刷缝补,全凭自己。许多人传,说他没有三百岁,也有五百岁了,似乎自从盘古开天地,这聋老头儿就住在这里,因此多有愚夫愚妇,将他认作神仙,见到便要顶礼膜拜的。
      眼见聋老头儿缓步走来,忽然一弯腰间,顺手抄起一锭银子,抬手便向常自昭抛了过来。常自昭惊疑不定,顺手接过,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银子的?你真的……眼睛看不见?”
      聋老头儿摇头不答,忽然嘶声开口,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身上这些银钱,无论如何,你是送不到喽……”常自昭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我送什么银钱?为什么送不到?!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有剑啊!”聋老头儿呵呵一笑,抬手一指:“喏!那里还掉了一锭‘大’银,看——”
      常自昭顺着他手指一望,果然有一锭银子落在草间,忍不住上步拾起,回头看时,那聋老头儿竟如荒烟薄雾,转眼不见了。常自昭心下惊疑,不敢停留,匆匆忙捡拾遗落财物,慌张之际,野草荆棘牵扯,衣衫不知不觉已破了十几处。
      常自昭收拾妥帖,快步疾走,心中反复念叨:“为什么送不到?有什么妖怪来抢么?!”一路疾走之间,却是诸事全无,眼见前面再翻过一座山头,便是一片集镇,从此上了大路,就再也不用担忧了。
      常自昭心气稍松之际,忽听半空里一声怪响,似是牧笛声起,笛声尖啸入云,忽然嗖的黯哑下来,恰如有人从中剪断一般,直是动人心魄。常自昭循声凝望,忽然半山里笛声又起,又如前般一样忽然中断,只是这次笛声所响之处已比先前低了将近半山,听来更是刺耳。
      常自昭顿觉不妙:“这笛声如是一人所吹,转瞬之间,怎能直落下半个山头?!如不是一人所吹,那一定是山上山下传递消息,这样大张旗鼓,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恰在此时,忽听笛声又响,这次却是声音嘶哑,混不成调,偏偏吹而不止,直响到常自昭眼前来。常自昭抬头一看,忽然魂飞天外,只见一团血光魔影,正在眼前摇晃不休。
      常自昭自幼长在学宫,耳濡目染,早听惯了妖仙鬼怪之事,近来年齿日增,更是时时练习准备,要争先夺牌,成为学宫翘楚,加入荡魔之伍的。虽然所谋未成,但背靠穆孤城这棵大树,思量间也不过是眼前之事。
      这时忽听一阵狂声陡发,那血魔全身舞动,声震山谷,回荡不休。常自昭素知泰山一脉山水,聚天地灵气,藏日月精华,日久年深,山精水怪无奇不有。这之中便有那一类疯魔恶鬼,乃天地间一股怨愤之气无可消散,聚敛而成;魔鬼横行荒野,也不拘时辰地点,但只他气不顺,便要杀人食脑,猛恶异常。这类魔鬼往往修不成人形,更不通人言,它们纵声狂呼,便是攻击的前兆,正所谓狂呼动恶鬼者所云。
      常自昭闻声,更是魂飞天外,一时间手忙脚乱,全身精力暴涨,一把扯下额上灵符,奋力挥出,同时胸中一口灵气喷薄而出,大吼一声:“疾——”
      昏暗幽谷,忽然一股灵光暴涨,黄纸散处,画作一百个“胜”字,一个个如拳头般大小,通体晶莹,黄蓝光焰升腾之际,如万箭穿心般向前激射而出,一阵擂鼓般响动声里,全砸在前面妖魔身上。
      这百胜灵符乃是穆孤城灵气所化,借由常自昭自身灵气催动,对妖魔而言,恰如百雷轰顶,一般妖魔若没有个千百年道行修持,必定转眼间灰飞烟灭、万劫不复。这岱上学宫历年来尽出精英,组成荡魔之伍,扫荡左近群山众水,十数年间,哪还有什么厉害的妖鬼留下?所以常自昭一招之出,已是用尽全身力气,满拟百胜灵符一击之下,定可除妖降魔。
      常自昭气喘吁吁之间,凝神细看,灵符落处烟气升腾,忽听一声狂吼爆发:“你这狗娘养的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跟你拼啦——”狂吼声里,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烟破火,一团血红的黑气升腾,直奔常自昭迎面扑来。魔鬼猛恶,身未到,气先至,只见一件怪异至极的物事当空劈落,呜呜声大作,嘭地一声砸在常自昭立身之处,顿时烟土飞扬,砸出一个锅盖大小的坑来。
      常自昭百忙之中疾退三步,这才躲开魔鬼这致命一击,他听这魔鬼忽发人声,已是心惊肉跳,再看这一击势不可挡,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心道:“人说‘鬼不发声八百年’,学人的语言,于妖鬼而言一则无用,二则甚难,凡能发人声者必是古妖老鬼,这可糟糕至极!”更想到刚才那笛声古怪,一瞬间汗毛直竖,鬼怪奔来,忽然间竟似身形大了数倍一般,常自昭一直奋力去拔腰间那把古锭松纹剑,但听得剑与鞘来回相击,铮铮作响,但自己浑身颤抖,那剑却无论如何拔不出来。
      当此情景,常自昭忍不住大吼一声,借着胆气稍壮之时,身随声起,吼声里一招“鹞子翻身”,终于迈开大步,飞一般向来路逃去。一时间就听身后吼声大作,常自昭脚步慌乱,再不像来时那样奔行平稳,但只逃得出去,脚下高一脚、低一脚,踩到荆棘石块,身形扭晃,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转眼间,常自昭已逃出里许,耳听身后呼声渐远,终于看到逃生之望,忍不住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忽听身后一声虎吼,半空里轰然巨响,嗖的一声,常自昭眼前忽然一花,怦然之间,身前凭空多出一根长大的木棍来。常自昭躲闪不及,只觉脑中嗡的一响,恰如有人迎面一棍击来,正中面门,常自昭顿时眼冒金星,身子酸软,跟着胸腹间一阵剧痛,整个人已结结实实撞在木棍之上,烂泥一般塌了下了。
      常自昭软倒在地,手中已摸到那木棍末端,却是四四方方一片生铁,半截插入山路之中,难怪撞之不倒。这时脚步腾腾,那疯魔快步踏上,一把揪住常自昭脖颈,蒲扇般粗硬支棱的大手冰铁如钳,扼紧常自昭的咽喉,只听疯魔口中狂吼:“狗娘养的王八蛋,老子扼死了你!你接着变啊!你怎么不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常自昭只觉喉间冰凉,对方铁手如一道紧箍,匝得口鼻之中气息难进、胸腹之间气息难出,顿时这个人如同炸裂一般,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双手奋力握住对方双手,死命撕扯,只想扯出一条通气的缝隙来。常自昭情急拼命,那疯魔也是力大无穷,四只手来回僵持,常自昭往往扯出一丝生气,立时又被那疯魔扼杀。常自昭眼前渐渐昏暗,双手已是无力,慢慢垂了下来。忽然之间,常自昭脑中灵光一闪,绝境求生,猛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噌啷一声,腰间宝剑已拔出鞘来。
      常自昭此时昏昏沉沉,脑中已是不假思索,迷迷糊糊之间挺剑反刺,就听一声狂吼,长剑去势一顿之间,已然刺中了那魔鬼身体。魔鬼大吼一声,身子猛然后窜,腾腾数步,一跤坐倒在地,低头看时,只见腰侧一道血红长印,入肉三分,鲜血正缓缓流出。原来常自昭一剑刺出,迷茫中不知方位,更无气力,只在那魔鬼腰侧滑身而过。
      魔鬼见伤势不重,顿时怒气又胜,放声大吼:“我杀了你!杀了你——”狂吼声里,魔鬼双手箕张,两股黑风顿起,左右合围,直奔常自昭扑来。
      常自昭趁此间隙,已呼哧连声,喘过气来,眼见魔鬼猖獗,无可回避,好在仙剑在手,终可一搏,于是大吼一声,挥剑横削,剑锋到处,顿时画成一个半圆,青光激荡,圆周红亮如烈焰升腾,将两股黑风逼住。
      这古锭松纹剑是穆孤城护身利器,修持日久,灵气非凡,常自昭本使不动,这时情急拼命,忽然一股灵气护身,竟将这剑气唤了出来。一时间只见黑风剑气半空激荡不休,呼哧连声,僵持不下。
      借着剑光闪烁,常自昭终于看清了这魔鬼模样,只见它已成人形,高阔如塔,遍体漆黑之间,有无数血光暗红刺目,更可怖的是头大如斗,头上参差嶙峋,直数起一片鳞角。常自昭一望之下,顿时心胆俱裂,剑气顿缩,他放声大吼,要催动仙剑,哪知胆气既怯,灵气即无,眼见得剑光越来越小,魔鬼步步进逼,转眼间就要将常自昭撕成碎片。
      正所谓:剑仗乾坤胆,魔侵宿命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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