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冰帝的这座玫瑰温室不大但布置精巧，里面置放有三列金属架，上面种满花容秀美的花朵，花间是两人宽的石板路。一眼看去，干净明亮的玻璃房间里姹紫嫣红开遍。
　　里面没有人。
　　没有园丁也没有学生。
　　日向拉开温室的门，侧身对泷岛说道：“进去。”她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泷岛停下脚步，看向日向的眼睛说道：“你先。”
　　日向咬紧牙关，走到泷岛身前握住她的拐杖，恶狠狠说道：“你是自己滚进去还是等我把你丢进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看了眼日向握住拐杖的手，泷岛的视线缓缓移到她脸上。两人视线相接，泷岛淡淡说道：“你也可以选。”

　　日向根本没去想这话的意思，手上发力想把泷岛往里拽。
　　泷岛松开握住拐杖的手，猝不及防的日向往温室方向倒下去。她下意识得放开拐杖往后踉跄两步稳住身体。日向还未站定，膝盖骤然一痛，她几乎失去站立的能力就要单膝跪下，与此同时左肩被重重一推，日向慌乱中扶住门边才没完全倒下，而是坐在地上抓着门边，大半个身体已经进到温室里。
　　“选得不好。”
　　头顶上传来泷岛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日向甚至没反应过来泷岛都做了什么。她抬起头，泷岛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垂眼看她，但依旧平静从容，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感觉。
　　被日向丢开的拐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她手中，她拄着双拐，看上去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日向忽然明白了泷岛之前说的“你也可以选”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是，你也可以选自己滚进去，还是被我丢进去。
　　清水的手是她打断的，是她做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看清，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恐惧感去而复返。
　　日向下意识地往后蹭，但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对离开拐杖走路都困难的泷岛，面对一个瘸子，她居然想逃走。羞愧与懊恼让日向瞬间涨红了脸。
　　她尴尬地坐在门口，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站起来。
　　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希望泷岛去死的。如果她死了……只要她死了……自己就不用面临这些，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些。

　　泷岛对日向怨毒的视线无动于衷。
　　“日向同学，进去吧。”泷岛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停在日向脚边，“我刚好也有些事要问你。”
　　日向扭过脸避开泷岛的视线撑着地面站起来，她硬着头皮往里走了两步，有些紧张地盯着温室的门。看到泷岛走进来并没有关门，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比一个瘸子跑地要快的。
　　如果不是泷岛的位置刚好挡在她和门之间，日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
　　“你要问什么？”日向不情不愿地说道。
　　“指示你把我带来这里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实在太出乎意料，日向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她本能地有些僵硬说道：“没有人指使。”
　　泷岛只是一哂，没有理会她这句话。
　　一时寂静，似乎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滞了。日向移开视线，不敢看泷岛的眼神。她如芒在背，沉闷的气氛让她感到窒息。
　　温室的出口就在两米之外，中间只隔了一个泷岛。如果她想的话，大概一秒钟不到就能冲出去。日向咬紧牙关……数到五，如果泷岛还没有反应，那就不管她跑出去。
　　反正她只是被要求将泷岛带到温室里，她已经做到了……
　　日向数到三的时候听到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
　　她没有去想为什么无人打理的温室里会有风。

　　“日向同学，不要回头。”
　　日向数到四时听到泷岛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看向泷岛。
　　泷岛也正看着她，神色镇定，只是眼中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愕。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温柔。泷岛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泷岛一直都很平静，镇定与平静是不同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背后有什么吗？能让泷岛露出那样的神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日向想，那肯定是用来杀死泷岛的东西。
　　是什么呢？
　　在大脑处理完这些信息之前，日向本能地半转过身往身后看去。
　　她看到了老鼠。
　　一只一只从花圃上跳下来。这些老鼠有些在看她，有些在看泷岛。
　　日向觉得很奇怪，她居然觉得老鼠在“看”她，而且那视线绝对说不上善意。她看到那些老鼠，该说是老鼠吗？虽然第一眼看上去任谁都会觉得是老鼠，但它们并不是四足都伏在地上，而是以后足站立，前足与地面堪堪保持着没有挨到的距离。
　　那手脚就像猴子一样，也像人类一样。
　　但这些都不是最诡异的地方。
　　日向看到他们的脸，眼睛，鼻子，嘴巴，组合起来不是鼠类的模样，而是，人脸的样子。日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清水的脸……
　　这张脸让日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
　　老鼠们小小的眼睛就像漩涡一样，将她吸入进去。日向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恐惧令她痉挛。
　　日向不可遏制得扶着一旁的花架俯身呕吐起来。
　　“现在是吐的时候吗……”
　　她听到泷岛的声音，有些无奈却没有嘲弄。

　　老鼠越来越多。
　　在各处的花架上，像灰色的瀑布一样倾斜而下，往门口两人的方向冲来。
　　人面鼠移动地很快，眨眼之间已经冲到两人身前。泷岛没有犹豫，她飞快往前一步，依靠左手的拐杖，右手拐杖脱手，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反手反向握住拐杖，泷岛借势将拐杖横扫出去。
　　一片人面鼠被她扫飞到一侧，撞在旁边的花架上，但更多的人面鼠像潮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往两人的方向涌来。它们堆叠着，甚至到了泷岛膝盖的高度。
　　泷岛侧头看向日向。
　　日向还在呕吐，她甚至连求生的本能都忘却了，只有眼泪顺着脸颊与口中的酸水一起淌下，有些滴到衣服上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泷岛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在抵抗人面鼠的同时将她拖出去。她再一次将涌到脚前的人面鼠扫出去，但这次已经有漏网之鱼顺着她的鞋爬上来。
　　幸好春季校服配了长袜。
　　泷岛咬着牙将腿上的老鼠甩飞出去，同时沉下声音说道：“日向同学，你想死在这里吗？”

　　死这个字眼让日向一个激灵，泷岛的声音就像地狱冰原上吹来的风，让她从麻木的恐惧中找回了求生的本能。
　　“走。”
　　泷岛只说了一个字，同时往门边的方向退去。日向没有多想，抬脚就往门口走。但她脚下一软，踉跄着几乎是翻滚着到了温室外面。泷岛见她已经出去，也加快后退的速度。泷岛一口气退到门边，但剧烈行动所带来的负荷也在瞬间迸发，后背传来的疼痛让泷岛眼前一黑，她扶着门才勉强稳住身体。
　　就在这瞬息的停滞间，温室两扇玻璃墙壁的夹角涌出一股仿佛有生命的气息。那股气息凝聚着无穷无尽的恶意，化作实体状的黑雾，像是凝视着猎物一样，紧紧锁着泷岛病弱的身躯。
　　那一瞬间，泷岛的心脏几乎停跳。
　　泷岛并没有停下后退的动作，而是机械地像是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一般，飞快地退出温室，同时重重关上温室的门。
　　有四五只老鼠在门被关上之前跑了出来，剩下的都被挡在门内。但它们仍在往泷岛的方向奔涌，缓慢堆叠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恶意的黑雾缓慢地凝聚成一滩蓝色脓液，同时勾勒出某种生物两肢伏地的轮廓。亵渎的不洁生物终于显现出它原本的样子。
　　但老鼠贴满半面墙壁，将不洁生物的视线与泷岛隔开。即便如此，泷岛也能感觉到，那股像是被成千上万只眼睛凝视着的恶意并没有消失。

　　猎犬吗……
　　这下麻烦了啊。

　　日向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半面墙壁还在不断堆叠的老鼠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而这时，一只老鼠低头咬住她放在地上的手，还有两只顺着她的手臂往脸的方向爬。
　　日向本能地尖叫起来，就在她要从地上弹起来时，泷岛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别动。”

　　日向本能一僵，就看到泷岛拎着拐杖往她身上呼来。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
　　泷岛这是要杀人灭口吗！她要死了吗？
　　似乎有风从她身上掠过，她听到重物击打肉块的声音。
　　手上很痛，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原来你也会痛。”
　　日向听到泷岛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身上的老鼠已经不见了，尽管温室里还有很多但她已经无法再维持高度紧张的状态，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自己逼疯。
　　泷岛拄着拐杖站在她身边，正在看温室里密密麻麻的老鼠。
　　但日向知道泷岛是在和她说话。
　　“原来你也会怕。”
　　“我当然会了！”日向说着，她听出其中讥讽之意不由委屈地大哭起来，“我是人啊我当然会了！”
　　“是吗。”泷岛不置可否地一哂，“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你也有人类的感官和感情的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做出那些事的呢，日向同学？”

　　日向的哭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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