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泷岛的家距离忍足为她安排的医院不算近。大半夜被叫起来，日向没有睡饱，等红绿灯时她有点犯困。
　　双手撑在方向盘上，日向努力保持清醒，但依旧困得直点头。一分钟的时间，她还做了梦。梦里泷岛坐在轮椅上看樱花，宁静地像一幅画。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泷岛转过身喊她的名字。

　　“日向。”
　　日向从梦里惊醒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转头看向身边的泷岛：“我睡着了……”
　　“太累了吗？”泷岛看着她还不太清醒的眼睛，“把车停在路边，你稍微休息下吧。”
　　“没事。”日向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她启动车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泷岛，你的腿——”
　　日向欲言又止。
　　“……现在才注意到吗？”泷岛轻轻叹口气，“说来话长，也算因祸得福吧。”她将分开之后发生的事简述一遍。
　　日向听到泷岛和迹部不要命一般的举动时心脏都要停跳，但看到现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少女神色一如既往淡然，那种紧张感才慢慢退却。
　　“昏过去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大概是忍足学长把我送去医院。从医院醒来的时才发现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了，中间的事我不太清楚。”泷岛语气平静。
　　“你不高兴吗？”日向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她应该是高兴的。但她感觉不到高兴的心情。泷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人类的手。她依旧以人类的躯体存在着，但她很清楚，就算失去这具躯体自己也不会消失。既然只是一具躯壳，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或不高兴的呢？
　　“毕竟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泷岛回答道，“搞不好还会被当做是怪物。”
　　如果面对的是美和，也许泷岛还会打起精神装出高兴的样子来哄她安心。但现在她面对的日向，能如此认真地敷衍已经是看在那个钱包的面子上了。
　　日向飞快地接受了泷岛的说辞，在那天晚上的事件过后，日向对于“几乎瘫痪的泷岛一夕之间就恢复健康”这种事接受良好。但她也很清楚，普通人绝无可能理解这种事。比起被当做是怪物，更有可能的状况是，大家会认为泷岛之前的惨状都是在说谎。
　　以冰帝为荣的学子们纵然可以接受一个跳楼未死给学校带来诸多负面新闻的同学，却绝对无法接受一个拿这种事撒谎从学校牟利还置学校于如此境地的同学。日向替泷岛说服自己，甚至开始替她出谋划策：“你要不出国半年？到时候你回来，说自己腿好了，也不会引起怀疑。”
　　泷岛摇摇头，她知道日向是在为她考虑，但她不喜欢逃避的做法。泷岛没有和她继续讨论这件事，而是问道：“学校后来怎么样了？”
　　日向想了想，感觉那些像一团乱麻，她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泷岛看她紧皱的眉头，微微笑了笑，说道：“我问得再详细一点吧。失踪的校车找到了吗？”
　　“那个啊，第二天上午就都找到了。司机和学生们都没事，具体的状况没有披露。毕竟是那么诡异的状况……政府也不想闹大吧。”日向还有闲心表达一下上面对机密的隐瞒的不满。
　　“学校里的人还好吗？除了高桥，还有人出事吗？”泷岛问道。
　　“山下老师死了……还有几个人受伤了，不过都不严重。”日向说道，“学校放了一周的假，说是要检修基础设备，也给大家休息的时间。应该只是表面说法吧，毕竟莫名其妙死了一个老师，还有个那样死掉的学生，肯定要处理这些事。搞不好还会找到你身上……”
　　“肯定会吧。”泷岛若有所思道，“两个人都和我有过矛盾……”
　　“你放心，我会替你作证的。”日向偷偷看了她一眼，“他们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吗？泷岛沉默地看向窗外，昏暗从她身边掠过。她有种没有根据的感觉，山下也好，高桥也好，他们的死都和她有关系。
　　但这个没必要告诉日向。

　　快到家时，泷岛已经从日向那里基本知道自己住院时外面发生的事。
　　那片笼罩学校的纯粹黑暗几乎无人知晓，最后出现在苍穹对她怀有恶意的巨大存在除了她和迹部，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暴雨让东京多处受灾，大家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幸运的是，上层在应对天灾上很有经验。冰帝停学一周，不止是因为校内的死人事件。连JUMP都延期发售一周，都是顺应规定罢了。也就是说，大约一周之后，大家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中。虽然波及范围甚广，不过就当时的状况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灾难一样的暴雨将所有不合常理的痕迹冲刷干净，也将真相掩埋在黑暗之中。
　　同样被暴雨洗礼的还有泷岛的家。
　　她和母亲美和居住的公寓地势偏低，在那夜的大雨里损失惨重。周围还有尚未完全褪尽的湿润腥气，淤泥几乎布满整座二楼。
　　整座公寓死气沉沉，在东方将明未明的昏暗光线中显得幽深而古老。

　　泷岛站在尚能踏足之地，拨通了美和的电话。
　　没有接通，只有机械的关机提示音。泷岛站在那里，影子与地面上的昏暗融为一体。那一瞬间泷岛有种强烈的欲望，为了下一秒就能看到美和完好无缺地站在她眼前，就算让她把整个东京颠倒过来也在所不惜。日向从停车的地方跑过来，她对泷岛说：“啊，对了，你有迹部学长的联络方式吧？要不要问问看他？他应该不会忘记关照你的母亲的。”
　　日向说这话时脸上有着纯然的天真，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泷岛心头滚烫沸腾的渴望平息下来。
　　泷岛好奇地看她一眼：“真的吗？”
　　“当然。”日向不假思索回答道，在这种事上，她对迹部的信赖远远超过对忍足的。
　　泷岛闻言微不可察地颔首，她没有迹部的电话号码，不过line也有通话的功能。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被电子产品处理过的迹部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泷岛，什么事？”
　　“请问你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吗？”泷岛声音如常，只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病号服的衣角被她捏地皱成一团。
　　“啊？”迹部的声音有些许不悦，然而片刻后，那点情绪已经完全听不出了。“知道，她住在我家名下的酒店里。你想她去见你吗？”
　　“不用。”知道人没事，泷岛就不急着见面了。而且，她也没想好要如何与美和解释自己忽然恢复健康的事。“谢谢你。”
　　“没事。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忽然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泷岛的声音更轻了，她本来想直接挂断电话，但听迹部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毕竟刚刚才从迹部那里得知他帮助美和的事，即便是泷岛也无法若无其事主动挂断。
　　然而迹部比她想象地要更敏锐：“你现在在哪里？”
　　“……”泷岛抬眼看向暂时无法回去的家，叹息一声，选择据实以告。电话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迹部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和日向到我家来。”
　　“那就叨扰了。”泷岛思考片刻，没有拒绝。

　　迹部从line上发过来的地址离泷岛现在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日向开车半小时就到了。那是一座庄园别墅，这里的地段离城郊距离不近，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盖庄园，泷岛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想象迹部家的财富。
　　难怪迹部景香那么敢啊……
　　日向一路开到停车场，尽管是凌晨，但已经有管家领着两队女仆在等候了。泷岛低头看眼自己的病号服，再看眼身旁日向明显是随便搭配的常服，有些沉重地叹口气：“资本主义的压迫真是无处不在啊。”
　　资本家的后代根本无法理解她的感慨，尽管穿着潦草，日向在面对这样的欢迎队列时也神色如常。管家与女仆们谦卑而恭敬，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尴尬。
　　离开停车场进入电梯后，管家问泷岛是否需要更换衣物。
　　“迹部学长不是在等我们吗？见过之后再说吧。”泷岛没问这里怎么会有适合她穿的衣服。
　　穿过装饰华丽的大厅和走廊，管家敲响会客室的门，恭声道：“少爷，您的客人已经带到了。”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拉开。迹部的视线落在独自站着的泷岛身上，眼神几度变幻之后挥挥手：“进来吧。你们去休息吧，我没有叫人不要过来。”显然，第一句是对泷岛说的，后面则是吩咐佣人们。
　　管家领着女仆们迅捷而无声地离开，泷岛与日向则跟着他进入房间。
　　这里显然是个小会客室，此刻被明亮的橙色光芒铺满。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深色地毯，靠墙的柜子上有几朵插瓶的娇嫩鲜花。远离门的方向摆放着一张案几，旁边围放着几张沙发。最靠内的沙发旁边有一个两层的落地小书柜，上面摆放着十几本翻旧的书籍。泷岛眼神好，扫过书脊上的名字，发现从晦涩的经济学理论书籍到通俗小说，都有涉猎。
　　迹部请两人入座后才坐下，他看向泷岛，语气漫不经心但目光很锐利：“身体没事吗？你怎么从医院离开的？”
　　听到迹部的问题，泷岛不由感慨。同样是提问，但迹部还真是重点明确一针见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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